東京風華 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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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安撓了撓頭,不解道:“王爺,你就這么確信林尚書會冒著和高家翻臉的可能把高世恒供出來?” “確信,”沈時硯道:“林時欺辱同窗這事已是板上釘釘,林尚書愛子心切,他若想讓林時少遭些罪,就需得將此事的矛頭引向高世恒。況且,你聽林尚書今晚在懸崖上與薛丘山說的那些話,就算他不和高家翻臉,來日高家也未必不會與他翻臉。” 薛丘山既然已經被抓,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便是審問清楚周志恒一案。沈時硯他們快馬加鞭地離開許府,恰好趕在負責押送薛丘山的官差前面回到府衙,沈時硯便直接命他們把人帶到議事廳審問。 薛丘山跪在地上,垂著頭,四肢皆已被戴上了沉重的鐵鎖鏈。 沈時硯坐在書案后,“周志恒是你殺的?” 薛丘山回答得干脆:“是。” “在他死的前幾天,我隨便從街上找了一個乞丐,讓他送一封匿名信去周府,”薛丘山雙目空洞,像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我在信中謊稱自己知曉三年前有關許薛明命案的全部真相,威脅他五月廿九寅時在國子監的太湖假山見面,如若不然我就會將此事寫在紙上印刷出來,把他當年作偽證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之后我便一直都在暗中監視周志恒,待他和胡海業前去水云樓吃飯時,我偷了史掌柜的錢引。” “哦對,史掌柜之所以想去水云樓投股這事,是我給他出的主意,”薛丘山扯了扯嘴角,似是對他的縝密心思很滿意,“我阿兄以前很喜歡吃他家的茶點,我回京后,便經常去那里吃茶,故而史掌柜與我十分熟稔。自從三年前出了那起命案后,茶坊的生意日益蕭條。所以我便勸他把茶坊抵押了,拿錢去水云樓入股。” 顧九微微斂眸,淡聲道:“你偷錢引是為了換走那封信?然后再借此引我們前去史氏茶坊。” “沒錯,”薛丘山終于抬了抬眼,看向顧九,“說實話,我挺感激你們的。你們很聰明,也是好人,若是換成別的酒囊飯袋——” 他冷笑一聲,眼底盡是鄙夷:“只怕我把這番話全部告訴他們,那些人也未必能聯想到三年前的舊案。” 顧九問道:“那信呢?” “周志恒死的那天晚上就燒了,”薛丘山道,“從你們開始在國子監內調查抓痕時,我就知道我的計劃不會失敗,而你們也很快便會知曉那封信的存在。” 顧九眸色沉了沉。 果然。 黃允撒謊了。 暗室里的信件是他自己偽造的。 顧九偏頭看了眼楚安,他眼眶有些泛紅,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抖。 她在心底輕嘆一聲。 在鐵證如山的情況下,他所堅信的人并沒辜負他的真誠和信任,這的確挺讓人激動。 薛丘山繼續坦白著自己的罪行:“第二個人是林時。那會兒我還不清楚他與我阿兄的事情之間到底有何關系,所以沒想那么快殺他。可誰讓林時在你們查到水云樓之后,把秀兒買走了呢?便是從那時起,我確信了他與高世恒必然對三年前一事心中有鬼,要不然為何會殺了秀兒。” “所以當晚,我故意用金子支走車夫,趁機給林時的馬車做了手腳,”說到這,薛丘山眉頭皺起,眼底戾氣逼人,“只是我沒想到他命大,被楚將軍救了下來。” “一心向善的人不得好死,作惡多端的人卻受福澤庇佑,”他獰笑著,“這老天啊......哈哈哈真是諷刺。” 顧九意識到了什么,不由問道:“你殺林時之前沒有給他書信?” 薛丘山茫然一瞬,緩緩搖頭:“我只給過周志恒寫過信。” 顧九忖了忖。 這般的話,那鐘景云所收到書信也是黃允所寫了。 原來他們所找到的“鐵證”都是假的。書信、還有之前她推測出的記憶覆蓋,它們都是黃允為了抹去薛丘山在此案中的存在所刻意捏造出來的。 顧九舔了舔嘴唇,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戶部記錄上許家只有一子三女,而身為薛家獨子的你卻稱許薛明為阿兄——” 她頓了頓:“你究竟是誰?” 薛丘山默了片刻,緩緩將這個身世之謎解開。 “我與阿兄乃為雙生子,祖母說雙生為陰,于家族昌盛不利,是以便決定只讓阿兄入了族譜,而把我交與母親身邊的嬤嬤,一是因為忌諱,二是這般也不會讓許家的骨rou流落在外,所以旁人不知許家還有一個嫡次子。后來我家遭難,舉家流放至嶺南。消息傳來之前,母親便讓嬤嬤帶我逃跑,因此,我才得以活命。” “嬤嬤身子不好,在逃往她老家的途中病逝了。而我掛念家人,埋葬嬤嬤后便決定獨身前往嶺南,與父母相聚。不曾想待我快馬加鞭趕到澧州時,卻是得知我全家慘死于山匪手中的噩耗。” “我阿兄不可能殺人,山匪也不會無緣無故劫殺一群被流放的犯人,我很清楚我家人所遭遇的一切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薛丘山恨恨道,“而那時我無依無靠,就算重新返回汴京也是無濟于事,所以我留在了澧州,在恩人的幫助下換了新身份。” 沈時硯沉聲道:“誰?” 薛丘山卻是對此閉口不言,他直直地與沈時硯對視,笑了笑:“王爺,恩人讓我帶了句話給你。” “她說,見面禮你不喜歡,那這次呢?” ...... 薛丘山被押到了西獄,臨進去時,他向官差請求,能否讓他和黃允說上兩句話。 官差立即警惕起來:“你想干什么?” 薛丘山抬了抬手腕上的鐵鏈,苦笑道:“我還能干什么,不過是想和他道個謝罷了。” 官差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想到黃允落得如此下場,官差不由地替這個名揚汴京的才子感到可惜。 哪怕薛丘山如今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黃允欲下毒謀殺鐘景云這事卻已是板上釘釘,他難逃責罰。 官差只把薛丘山帶到了黃允的牢房前,并沒有把他放進去。 黃允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抬起頭,恰與薛丘山視線相撞,面上先是茫然驚愕,后又微微皺起眉頭,意識到他所極力避免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黃允張了張嘴,聲音淡淡,卻有一些顫抖:“......許薛岳。” 薛丘山沉默一霎,低聲喃喃:“果然。” 他看著黃允:“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了我的身份?” “聽到你名字的那一刻,”黃允垂下眼,“修竹與我提過你。” 岳。 丘山。 “怪不得。” 薛丘山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攥住牢門,直勾勾地看著黃允,“我殺死周志恒的那晚,你是醒著的?” 黃允默不作聲。 薛丘山搖了搖頭,在心底笑道,阿兄啊,我原以為在這世間除了我沒人會記得你,沒人會記得我們許家,沒想到——還是一個這么傻的人。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薛丘山被恨意折磨了整整三年,卻在這時有了片刻的迷惘。他嘴唇動了動,本來想扯出一抹輕蔑的笑來,但看著身居骯臟黑暗中的黃允,神情逐漸復雜起來:“你想為我頂罪,可你知道嗎,我曾想殺過你。” 之前沈時硯他們前來齋舍詢問黃允三年前的事情,那會兒他才知道正月廿六晚上他阿兄為何去了水云樓,由此誤以為黃允與當年冤案有關系,起了殺心。 故而當晚,他給林時的馬車動了手腳之后,便順路買了一份玉米冬瓜排骨湯,想借此讓黃允起夜,好方便給他機會下手。 只是沒想到那湯黃允一口沒喝,幾乎全進了王伯陽的肚子。 想到這,薛丘山愣了下,而后恍然。 他低聲笑了下,緩緩問道:“那晚……你是怕我殺了王伯陽?” 黃允仍是不說話,可他那閉目不言的樣子已是給了回答。 薛丘山身子晃了晃,松開手,那一瞬間他第一次生出了些悔意。 僅僅是對黃允。 隔著斑駁粗糙的牢門,薛丘山靜靜地看著黃允,被鐵鏈鎖住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樣一個人,他本該前途光明。 作者有話說: 徹底明示了趴,我記得之前有寶猜中了被火燒掉的信。 第73章 王孫不歸23 “善良乃是最無用之事,也是大忌。” 周志恒的命案得以真相大白, 而鐘景云在府衙躺了兩天后,也慢慢恢復了意識。他深知一切已成定局,再竭力否認也是無用, 便將當年之事如實說來。 三年前臨近春闈,鐘景云的壓力越來越大, 不同于他自己, 他那兩個師弟生來神童。別人深夜挑燈苦讀卻不解的古文,不眠不休所推敲的策論詩詞, 對于兩人而言,只是稍稍費神便能做到的事情,且還做得比常人好上千百倍。 每此前去夷山別院聽老師講學時,他總能聽到這樣的話。 “得你二人也,乃師之幸。” 尤其是對許薛明,甚至比親兒子還要用心栽培。 他不理解。 明明……明明許薛明違背了老師的意愿, 執意從經義齋轉至治事齋,為何老師還要對其關懷備至! 不僅如此, 無論他前去參加哪一個聚會,只要有許薛明在的地方,他永遠被旁人對其不絕于耳的贊美之言所包圍。 “許郎君郎獨艷艷, 世無其二啊。” “修竹兄在今年科考一定能摘得三甲魁首。” ...... 每每聽到這些,他總是會被控制不住的妒火來回灼燒。 他原想拉著黃允刻意孤立許薛明,卻不想這個分不清利弊的蠢貨對自己的示好視而不見,反而與許薛明走得極為親近。 還稱其為此生知己。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個人。 黃允也不想想,只要許薛明在的一天,在眾人口中他的名字便永遠只能排其身后, 是被人戲稱的“萬年老二”。 而眼見春闈逼近, 鐘景云心中的妒火逐漸演變成了恨意。 恨不得許薛明去死。 現在, 立刻,馬上! 這種無能為力的恨意逼迫他再也無法直視許薛明,再也沒有辦法對其虛偽逢迎,在旁人面前扮演一個好師兄。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三天,沒有溫書,也不見人,只是不停地、反復地、瘋狂地在紙張上書寫“許薛明去死”這五個字。 他不吃不喝了整整三日,將這種惡毒的詛咒深深地刻進腦海,最終轉化為實際行動。 但起初,他并沒想殺死許薛明,只是想讓這人參加不了當年的科考。 鐘景云知道周志恒備受高世恒和林時這兩個紈绔廢物的欺辱,也知道他好賭成性,并因此欠了兩人一筆不菲的債務。 于是他在正月廿五那天尋上周志恒,用“幫他脫離高林兩人的折磨”和“替他還清債務”這兩個條件蠱惑他與自己合作。 鐘景云與許薛明相處了十幾年,對他這個師弟的秉性再清楚不過,若是讓許薛明看到周志恒像狗一樣被高林兩人欺負、打罵、侮辱,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