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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風(fēng)華 第32節(jié)

    吳響早就不耐煩了,自從進山后,這小子就一直草木皆兵, 神經(jīng)兮兮的。他一把揪住劉三的衣領(lǐng),惡聲惡氣道:“再廢話, 老子現(xiàn)在就把你變成鬼。”

    吳響借著月光環(huán)視四周,壓著火道:“就快到了,這次老子可打聽了好久, 那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陪葬的好東西肯定不少。”

    說到此處,吳響語氣緩了緩:“你就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放心,這種事你吳哥干過好幾次,不都好好的?哪有什么鬼,都是自個嚇自個。”

    吳響一個人扮完紅臉白臉, 劉三動搖的決心又重新穩(wěn)了穩(wěn), 想到那白花花、金燦燦的珠寶首飾, 一咬牙,跟在吳響身后往山林深處走。

    穿過亂葬崗,很快,頭前帶路的吳響停在一棵粗壯的枯樹旁邊。劉三草草地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枯樹前立了一塊篆字石碑,借著月色,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柳”字。

    吳響麻利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銅鏟,拍了拍劉三的肩膀,催促道:“抓緊,干活了。”

    劉三雙手合十,對著墓碑拜了又拜。吳響嗤笑一聲,心道,且說就算有鬼,你挖人墳?zāi)梗€想讓哪路神仙保你不成。

    濃墨夜色中,片縷孤冷的月光輕飄飄地落下,將兩人對著墳包揮舞鏟子的身影無限拉長,與墓碑前的黑影層疊相融。

    不多時,便看到深埋于泥土下的棺槨。吳響當(dāng)即拉著劉三跳入墳坑,兩人合力將棺木蓋移開。

    一陣綿長沉重的摩擦聲后,棺材里的一切終于暴露在空氣中。劉三閉著眼不敢去看,等了幾秒,沒聽到吳響有動靜,他有些忍受不了這無聲的折磨,豁出去似地睜開眼,臉色刷地一白。

    棺材里,沒有尸體。

    吳響也有點發(fā)怵,但看到那誘人的金銀首飾,什么也管不了了,他猛地抹了一把臉,率先彎下腰去撈里面的陪葬品。

    劉三見他動作迅速,擔(dān)心再磨蹭下去自個什么也摸不著,一狠心,也扒著棺木去拿里面的寶貝。

    然而,正當(dāng)兩人把懷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時,一陣涼風(fēng)刮過,周遭樹葉沙沙作響,嗚咽聲凄婉悱惻。

    劉三汗毛豎立,忽然覺得有人正在看著他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劉三不由地頓住動作,與此同時,光線黯下,一個黑影緩緩籠罩住兩人。

    吳響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一股寒意鉆心而過,他死死地抱住懷里的寶貝,和劉三對視一眼,都看清了彼此臉上的驚惶。

    那黑影越靠越近,未知的恐懼逼得他們不得不抬起頭,下一秒,四肢陡然僵住。

    一個披頭散發(fā)、七竅流血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墓碑前,手持斧頭,背對孤月,靜靜地看著他們。

    劉三哪里還顧得上那些陪葬品,當(dāng)即手腳并用地爬出墳坑。倉皇間,被慢了一步的吳響拽住了腿,他嚇得哇哇亂叫,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后一蹬,將剛要爬上來的吳響又踹回墳坑。

    劉三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直到背后傳來吳響凄厲的慘叫聲,他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干了般,腿一軟,癱倒在地。等再一抬眼,那團黑影已經(jīng)悄然來到自己身后。他顫顫巍巍地回頭,便見那女鬼猛地揚起手中鮮血淋淋的斧頭,揮向了過來。

    ……

    “你當(dāng)時又不在場,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顧九聽到聲音扭頭看去,楚安整抱臂倚住房門,雙眼冒光,旁邊是長身玉立的沈時硯和手握佩劍的流衡。

    不知三人什么時候來的,又聽了多少。

    四娘止住抽噎,警惕地打量著這兩位衣裝貴氣的俊朗君。

    楚安拿出從王判官那順來的腰牌,笑瞇瞇道:“我們是官差,你身旁被你又辱罵又潑臟水,還要拉去府衙告狀的那位娘子也是。”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還帶著笑,可仔細品品,四娘卻感到有種讓脖頸發(fā)涼的威脅和警告。

    想到適才在街市上的所作所為,四娘慌了神,膝蓋迅速往前移了兩下,一把扯住顧九的衣袍,哀聲道:“都是小人有眼無珠,又一時昏了頭,這才沖撞娘子,還望娘子高抬貴手,饒了小人吧。”

    耽誤了生意不說,還惹她被旁人惡意揣測,顧九心底的確有氣,但正事在前,她也懶得計較,把衣角從四娘手中拽出:“你還未回答我朋友的問題,既不是你親眼所見,為何知道的如此詳盡?”

    四娘躊躇幾秒,心虛地低下頭:“其實......昨晚娘子走后不久,我夫君清醒了一會兒,就是那時他與我細說的。”

    沈時硯神色平靜如水,聽到這話,方才掀起眼皮掃了婦人一眼,目光有些淡漠。

    顧九想到了昨晚那根玉簪,心底了然。

    挖人墳?zāi)梗`取金銀,實在缺德。

    她看向昏睡的劉三,語氣有些冷:“那掛在樹上的長袍,就是吳響的?”

    四娘忙不迭地點頭,怯聲道:“前日深夜他來尋我夫君時,穿的就是這一件衣服。”

    楚安走到窗邊,打量著那高掛樹干上的衣袍,咂舌:“這女鬼飛得倒挺高。”

    這句話將四娘嚇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再去偷瞟那件衣服時,頭皮一陣發(fā)麻。

    四人來到后院,顧九先是檢查了一遍樹身,發(fā)現(xiàn)有幾處擦痕。然后又托流衡爬到樹上,在分叉而生的粗樹干中間找到一個淺淺的鞋印。

    顯而易見,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自然而然地,幾人皆想到了四娘口中的吳響。

    顧九看向恨不得站得離樹十萬八千里的四娘,問道:“你可知他們是在何處挖的墳?”

    四娘惶惶搖頭。

    “那吳響家在何處?”

    四娘老實道:“有錢時他多是住在附近的邸店,沒錢便四處閑逛,一直是居無定所,小人也不清楚。”

    楚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不記得汴京城里有哪家姓柳的高門大戶。長贏,要不然咱們先回府衙找胥吏,他那肯定有記錄。”

    沈時硯點頭,讓流衡帶著劉三和那些陪葬品一起回府衙。四娘見此,慌忙上前,央求也把她帶走。

    顧九瞧她一眼,覺得好笑又可憐。

    估計嚇得夠嗆。

    胥吏在戶房翻騰了好一會兒,抱著十幾個黃冊子來到議事廳,說汴京城所有柳姓的富貴人家皆在此,其家中女兒有的還待字閨中,有的已經(jīng)嫁為人婦,但無一人是已經(jīng)離世的。

    楚安道:“會不會是尋常人家?”

    顧九搖頭:“你瞧一眼劉三帶回來的那根玉簪,質(zhì)地不俗,一般家戶能有上一個已是不易,更不要說當(dāng)成陪葬品了。”

    “不過,”胥吏抽出最底側(cè)的黃冊,“倒是有一戶唐姓的商賈,家中曾有一位姓柳的表姑娘,叫柳云苓。”

    楚安想起來了:“現(xiàn)任家主可是唐易?”

    胥吏點頭。

    顧九看向楚安,眼神困惑。

    “唐家在汴京城算是家喻戶曉的富商,”楚安解釋道,“近兩年為宮中供應(yīng)織品和綢緞,因而在商行上名聲大噪。”

    沈時硯卻道:“本王看過近些年的案宗,上面記載柳云苓兩年前被一個采花賊擄走,自此了無音訊,生死不明。”

    胥吏道:“確實如此,那賊人禍害了好幾家姑娘,去年落捕后,忍受不了酷刑,便咬舌自盡了。”

    顧九不解道:“既是證據(jù)確鑿,為何還要用酷刑?他不認罪?”

    胥吏尷尬地笑了笑:“賊人被抓的消息傳開后,那些姑娘的親人私底下尋到府衙上,買通了獄吏。”

    顧九了然。

    毀人清白,相當(dāng)于斷送了女兒家的一生。而按照宋律,jian.yin者應(yīng)杖刑后流放或是死罪。那些慘遭禍害的姑娘家自是對這個惡徒恨之入骨,怎會甘心讓那賊人如此輕易死去。

    顧九略一沉吟,問道:“只有柳云苓一人被擄走了?”

    “是,”胥吏想了想,挑出坊間流傳最廣的說法,“可能是.......那柳娘子模樣實在出挑。”

    “這樣一來,劉三娘子所說的‘空棺’便有了印證,”楚安好奇道,“可那拎斧頭砍人的女鬼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柳氏死后,自個飄到了衣冠冢?”

    話音剛落,三道視線齊刷刷地投了過來,楚安干笑兩聲:“我胡說的。”

    沈時硯起身:“去趟唐家罷。”

    現(xiàn)在一個劉三昏迷不醒,另一個吳響生死不明,還有那掛在樹干上的衣衫,要么是“女鬼”所做,要么是吳響尋來,為了報復(fù)劉三的那一腳。但歸根結(jié)底,最重要的是先弄清那墳?zāi)乖诤翁帲_定墓主人是不是柳云苓,以及吳響的生死。

    然而等四人來到唐家后,卻發(fā)現(xiàn)黑漆大門外圍了一圈的行人,各個伸頸墊腳,像是在看什么熱鬧。

    顧九走近幾步,聽到從人群里爆出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我早就說了,這家里鬧鬼,你偏偏不信。好了,現(xiàn)在你親meimei不見了,這都是你害的!活該啊活該!”

    顧九眉梢微動,有些詫異。

    顧蘭萱?

    作者有話說:

    怕大晚上嚇到人,今天提前發(fā)

    第33章 喜喪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有的只是心懷鬼胎的人。

    唐府庭院中央置了一張壇桌, 香爐、桃木劍、三清鈴......一些做法的用具整齊地擺放在桌面上,旁邊站著兩個手持通天法器、身穿五彩道袍的道士,顯而易見是在準備做法事。

    顧蘭萱站在壇桌前, 正死死地拽住一個年輕男子的胳膊,似是不許他耽誤兩個道士做法。

    楚安看到那聲音尖利的女子, 想起了什么, 一拍腦袋道:“顧娘子,忘了告訴你, 咱們近來忙著查案時,你父——不對,顧侍郎又嫁出去一個女兒。”

    說到此,楚安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這九姑娘“顧鈺清”死了還不足半月,剛借嫁女升官的顧喻便又迫不及待地和腰纏萬貫的唐家攀扯上, 不得不說,這個新任禮部侍郎倒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盤。

    顧九雖沒什么特別大的反應(yīng), 但還是小吃一驚,畢竟顧蘭萱是嫡女,而士農(nóng)工商中這“商”占末, 唐家就算富得冒油,在那些達官顯宦眼中,到底還是貴賤有別。顧喻現(xiàn)在可是正四品的官員,即便是想從唐家的生意中撈好處,嫁去一個庶女便可,將嫡女嫁與商賈做妻, 也不怕惹得朝野上下笑話。

    顧蘭萱還在鬧, 硬杵在壇桌前不肯移開半步:“唐易你可別忘了, 我是顧家嫡女,嫁與你都是拜你祖上冒了幾十年青煙的福氣!你倒好,把我迎進門后不捧著供著也就算了,卻仍對著你那個表妹念念不忘,成親當(dāng)晚那短命鬼便附在畫像上來嚇我,我與你說了多次,你非但不管不問,還把那短命鬼的畫像護得跟個寶貝疙瘩一樣。”

    見唐易臉色愈沉,顧蘭萱冷笑一聲,仍是咄咄逼人:“如今你親meimei平白無故地沒了蹤影,尋了兩三日連片衣角都沒找到,你自個心底虛不虛!你縱然不管我死活,可那是你一母同胞的meimei,怎得,害怕我請仙長做完法事后,讓你那短命的心上人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回,你沒法再續(xù)前緣!”

    庭院內(nèi)鬧得不可開交,庭院外眾人聊得熱火朝天。

    “這顧大娘子口中的短命鬼表妹是何許人?”

    “柳云苓啊,就是前兩年被那個臭名昭著的采花賊擄走的小娘子,她可是唐掌柜的掌心rou,人還在時,唐掌柜對她是要星星不給月亮,自從柳娘子出事后,他便一直未娶妻,成日守著一副畫像。”

    “那他這位新娶的大娘子是怎么回事啊?”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唄,唐家現(xiàn)在就兩個郎君,一個是大房的唐易,掌管家中大小生意,另一個便是那臥病床榻的二房獨子唐文遠,這位唐二郎是連下床都困難啊,更不要說生孩子了,所以唐家傳宗接代的事自是就非唐易不可了。”

    那人嘆了口氣,繼續(xù)道:“欸只可憐唐掌柜這新婦是個胡攪蠻纏的,非說柳娘子的鬼魂要害她,還把唐家三姑娘的失蹤扣在柳娘子頭上,請白云觀的仙長們驅(qū)鬼,你瞧瞧,這不是無稽之談嗎?”

    “就是啊,我也是聽說過這位柳娘子的,性情溫良,經(jīng)常施粥布善。這樣的人縱然成了鬼,又怎會害人呢?”

    ......

    三人聽個大概,顧九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脖頸,心中嗤笑。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有的只是心懷鬼胎的人。

    楚安成日在汴京城街巷店鋪里瞎竄,自是唐易打過交道,眼看這場鬧劇沒有停歇的跡象,他只能擠了進去,高喊道:“唐掌柜。”

    正惱得臉紅脖子粗的唐易聽到這聲,回過身,愣了下:“楚將軍?”

    一語未落,視線繼而被楚安身后側(cè)那個矜貴清雅的郎君吸引了去,稍一思忖,猜到了來人身份,再顧不得和顧蘭萱糾纏,慌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禮:“小人不知王爺?shù)絹恚茨芗皶r遠迎,還望王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