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求動賈母改主意，只得睡下，等明日再做計較。

    偏他睡得太晚了。第二日五更，他被丫鬟們叫起來，閉著眼睛穿上衣服洗了臉，被嬤嬤們送至賈政書房的時候，還沒清醒。

    直到聽見賈政一聲怒喝，他才似臘月天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從里到外都涼透了。

    賈寶玉在賈政書房受苦，每日不是被罵，就是被打，學(xué)堂里的先生也比以往嚴(yán)上許多，不單他房里的丫鬟們詫異老太太不管，從賈璉、王熙鳳、三春，下至粗使的婆子小丫頭，連東院的賈赦邢夫人，乃至于寧國府里，誰不好奇原因？

    王夫人探聽了好幾日，終于知道是林如海一封信的事。

    她一時埋怨林如海都娶了別人了，怎么還管賈家的事，一時又覺得該謝他，讓寶玉終于有了個讀書的樣子。

    但心里想了再多，她面上還是只能對林黛玉一樣。

    不過賈家大多數(shù)下人們，對林黛玉的態(tài)度都不免更恭敬了些。

    賈家上下對她的態(tài)度如何變化，林黛玉不是太放在心上。

    如今她只一心盼著太太能平安生下孩子，不管是弟弟還是meimei，只要太太能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強(qiáng)。

    而且賈寶玉被逼著讀書，沒工夫再找她了，或許也是不敢再找她了，她還清凈不少。

    就是他每次挨板子，動靜都鬧得太大，外祖母有一次險些又氣病了外，別的也沒什么不好的。

    不覺到了季夏時節(jié)。

    這日，林黛玉午睡才醒，還未起身，便在心中默算一回，太太大約是這個月生產(chǎn)，不知平安與否，便回想家里今年寄過來的信，都說太太身子好得很，不知是否只是哄她的話。

    左右下午不用上學(xué)，她放心不下，便下床找出信，又看了一回，忽覺有些不對：

    怎么爹爹和太太都沒提太太得了封誥的事？

    她又翻出去年的信，果然看見爹爹有心教她，和她說了已遞折子給太太請封誥命。若封誥下來，爹爹也當(dāng)會和她說。

    算算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年，難道太太的誥命還沒得？還是爹爹忘了說？

    正疑慮時，林黛玉又聽一陣簾子響動，有人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

    見來的人是鴛鴦，秋霜已先迎上去問：“什么事這么急？”

    鴛鴦繞過她，來到林黛玉面前，急道：“姑娘，林家來人了，說林姑老爺病重了，要接姑娘回去，人就在老太太那里！還有林姑老爺?shù)挠H筆書信，姑娘快和我去罷！”

    林黛玉慌忙起身：“你說什么？”

    *

    本還想再與林如海拉進(jìn)關(guān)系，誰知他竟病重到要接外孫女回去的地步，賈母心中憂悶，一面命人去幫林黛玉打點行裝預(yù)備起身，一面細(xì)思半日，叫了賈璉過來，吩咐道：“你親自跟著，把你林meimei好生送回去，看你林姑父若不好了，能幫的就幫些，要緊的是看你姑媽的嫁妝，一定要讓你林meimei收著。林家若有立嗣分家產(chǎn)的事，你也多幫你林meimei看著些，別叫她吃了虧。”

    她命人拿了三千兩銀子來，交給賈璉：“你若辦好了事回來，我還有多賞你的。”

    賈璉拿了銀子回去，王熙鳳也忙幫他打點起來，預(yù)備上路。

    他見王熙鳳越發(fā)地溫柔小意了，離家在即，心里舍不得，正要溫存一番，哪知賈赦又有事叫他，他只得過去。

    賈赦問明白賈母吩咐了他什么，撫須道：“林如海無子，這一份家私按說都該是你林meimei的。”

    賈璉道：“老爺知道，去年林姑父新娶了一位姑母……”

    賈赦道：“你親自去了，還爭不過一個新婦？她兄弟又小，給她留下些嫁妝過活就是了。”

    賈璉心知這事不妥，不愿意辦，也未必能辦成，怎奈賈赦不是聽勸之人。

    他若多說，恐怕老爺還以為他想多吞林家財產(chǎn)，只得含糊應(yīng)下。

    前后不過兩日，林黛玉就和賈璉坐上了回?fù)P州的快船。

    京畿保定府，寧家嫡支也有兩個年輕人，帶了七八個仆從，辭別長輩，快馬向揚州行去。

    而此時，天子派去的數(shù)十個儀鸞衛(wèi)的精銳，已經(jīng)抵達(dá)了揚州城門。[注2]

    作者有話要說：

    注1：私設(shè)。

    注2：私設(shè)，借用了一下《王氏嫡女》的設(shè)定。

    第35章 要生了

    兩個月前。

    端午才過, 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

    柳月眉的小女兒才過了百日，真和她的名字“如璇”一樣，越發(fā)生得玉雪可愛, 不但讓她jiejie張如瑛穩(wěn)下了性子，一日能有一兩個時辰守著, 連寧安華都愿意撇開“男女大防”, 隔幾日就過去一次看看。

    寧安華穿過來的時候，寧安碩已經(jīng)六歲了。第二年, 林旭生了寧安青, 又因孕中過于悲痛, 母體虛弱，生出來的孩子也先天不足，瘦瘦小小的, 一直到現(xiàn)在六七歲了，眉目雖然出落得清秀，身上卻還是瘦得一捏一把骨頭。

    而賈敏夭折的孩子, 身體比寧安青更不好。

    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健康、漂亮的新生兒。

    每次看到張如璇面色紅潤的小圓臉, 藕節(jié)一樣飽滿又有力的手腳, 甚至聽到她扯著嗓子的哭聲，都會讓寧安華心中更覺得安慰。

    她能感覺得到她腹中的孩子很健康, 陳大夫每次來診脈，也都說她的身體和孩子沒有任何問題，可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還是會焦慮。

    這個孩子已經(jīng)不是靈體了, 如果再身體不好，她不能讓他健康地長大, 該怎么辦？

    她自認(rèn)撫養(yǎng)寧安碩和寧安青盡心盡力、毫無藏私，照顧了林黛玉幾年，也如照顧親meimei親侄女一樣。

    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是誰都比不了的。

    等甄家這事結(jié)束，或許黛玉就會常留在家里了。

    她會像從前一樣對黛玉好，盡到她作為繼母的義務(wù)，盡量一碗水端平。但在她心里，一定是自己的孩子最重要。

    她畢竟只是第一次做生身母親。

    出了元宵，林如海變得和年前一樣忙碌。

    二月，他又出了兩個月門。

    因為距離過遠(yuǎn)，寧安華留在他體內(nèi)“咒”的感應(yīng)變得時斷時續(xù)。

    不過她能確保他體內(nèi)的保護(hù)網(wǎng)依然有效。

    哪怕對方再給他下十次八次毒，他也能撐住一口氣，活著回來見她，這就夠了。

    四月初，林如海看上去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身體里沒有再添新毒，原本的劇毒還是墨黑一團(tuán)，聚集在他的腹部，沒有發(fā)作，但寧安華發(fā)現(xiàn)，詛咒已經(jīng)開始顯現(xiàn)作用。

    林如海說，這回他才上路不久，行至金陵附近，就得了一次風(fēng)寒。

    不到一個月，天氣已經(jīng)很和暖了，他又病了十來日。

    雖然這都是小病，路途勞累，風(fēng)邪趁虛而入也沒什么稀奇之處。但他年未滿四十，自認(rèn)身體還算強(qiáng)健，在兩淮巡鹽御史任上三年，每年都有數(shù)月在路上，何曾病得這么容易、頻繁過？

    想到她夢中之事，不由他不信，他確實已經(jīng)中毒了。

    他巡視各地，也在病中趁機(jī)請過數(shù)位名醫(yī)診治，卻沒有一位能診斷出來他體內(nèi)有毒。加之癥狀并不明顯，他便沒有聲張，只照常巡檢完畢回來。

    但他才回到揚州不過半月，又開始發(fā)熱咳嗽。

    這一病，竟然將近二十日，才勉強(qiáng)好了一半。

    揚州城不論有名無名的大夫，都被請進(jìn)巡鹽御史衙門，給林如海診過脈。

    但除了兩人隱晦地說，他的身體底子已經(jīng)有些虛虧之外，也無一人能診出他身體里的毒。

    那天，林如海在窗前坐了許久。

    直到寧安華親自到了書房，問大夫們都怎么說，他才屏退眾人，握緊了她的手：“只怕不能陪你好生過一個生辰了。”

    他們的生日在同一天，十二月初六。

    去年的這一日，林如海出門在外。他們分處兩地，只在林如海回來后互相送了生辰禮。因?qū)幇踩A有孕，不宜飲酒，又是才互相交流過甄家的事，也就沒有特地擺桌席慶賀。

    前年兩人生辰，因為賈敏離世未滿一年，兩人連生辰禮都沒有互送。

    大前年，賈敏還在世，寧安華才出母孝后的第一個生辰，也還沒有答應(yīng)做這個續(xù)弦。林如海那時也不在揚州。

    但為了避嫌，寧安華還是只收了弟弟meimei和家下人的禮，沒有特別擺幾桌席面，高興一日。

    再往前，就是寧安華守父孝母孝，連衣著簪環(huán)都格外素凈，更別說為了生日擺席吃酒，說笑取樂了。

    林如海一直記著她出孝后的第一個生日，是因為他才沒有過成的。

    去年十二月初六，他身在湖廣，是夜對月自飲，還在想明歲若得以調(diào)任，便可陪她同慶生辰，把這兩年的一并補(bǔ)回來。

    以后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盡量和她一起過。

    誰知竟連今年都不能了。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寧安華已用異能探查了一番他的身體。

    他的經(jīng)絡(luò)已經(jīng)出現(xiàn)孔隙，照這個進(jìn)度，再過不到一個月，劇毒就會發(fā)作。

    但她能保證他不會死在這個毒上。

    她笑道：“表哥別說喪氣話，你不但今年要陪我過生日、過年，明年還要和我一起辦孩子的周歲宴。等他長大了幾歲，我還要你親自給他開蒙，親手教他寫字。玉兒是我教的，這個總輪到你教了。再等玉兒過幾年及笄，難道你不要親自挑個好女婿？”

    林如海只當(dāng)她是在安慰他，笑道：“若我還能，meimei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只怕我不能了。”

    他從案上拿起一封寫好的密折，放在眼前輕輕拍了拍：“meimei的誥命，是我連累了你。你如今受的委屈，我一定會給你補(bǔ)回來。”

    去歲八月他便已上折，替meimei請封誥命，按理說，正好能趕上秋末冬初宣旨的日子。

    他與meimei的婚事并無半點有違法理人倫之處，三媒六禮俱全，meimei又是卒于任上的忠臣之后，他位居三品，meimei理當(dāng)?shù)玫饺肥缛苏a命。

    可不但去年冬日沒有天使前來宣旨，今年春天，連揚州兩處州縣新到任的知州知縣的夫人都得了誥命，卻還是沒有meimei的。

    甄家手段太過卑劣，他雖不屑，meimei卻實打?qū)嵉厥芰宋?/br>
    meimei如今身子沉重了，他又有疾，可以不見外人，但焉知別人私下對此沒有議論？

    所以他此時毒發(fā)，事情能在今年結(jié)束，甄家伏法，meimei得以正名，可以平安一世，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對誥命被人故意卡了這件事，寧安華心里是在意的。

    不是她的，她不會費勁心力去爭，但該是她的，被人設(shè)計沒了，她會一直記著這個仇，早晚會加倍討回來。

    兩世為人，她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她從林如海手上拿過密折，沒有打開，只問：“表哥現(xiàn)在有幾分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