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六成。”

    寧安華：“還有四成在哪兒？”

    林如海：“若我能撐到陛下派人過來，此事便有八分能成。另外兩分，不在你我。”

    寧安華把密折還給他，笑道：“我會盡全力，讓表哥手里的八分把握只多不少的。”

    林如海憐惜地看著她，又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應(yīng)諸事都不必meimeicao心，meimei只需安心待產(chǎn)……”

    “丈夫都要死了，我還能怎么安心？”寧安華打斷他。

    林如海要撫向她肚子的手一頓。

    “在我夢中，再過幾日，你就會一病不起。這封折子就該送過去了。你才是只需安心養(yǎng)著身子，這巡鹽御史衙門內(nèi)外，只要你能信得過我，連只耗子也別想鉆進(jìn)來。”寧安華再次提出了上次被他拒絕的要求，“替我引見那兩位儀鸞衛(wèi)罷。”

    儀鸞衛(wèi)是皇上的私軍，乃太祖皇帝所設(shè)。上皇在位時并不重視。今上登基后，儀鸞衛(wèi)才權(quán)柄日重，人數(shù)一增再增。

    但現(xiàn)在朝廷上下，皇宮內(nèi)外，還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了這個新興起來的機(jī)構(gòu)。

    巡鹽御史衙門里的兩個儀鸞衛(wèi)，是林如海今春在巡鹽路上時，被派到他身邊的。既是相助，也是監(jiān)視。

    林如海忍著心中的酸楚苦澀，碰了碰她蓬松如云，烏黑發(fā)亮的鬢角。

    幾日后，林如海病情加重。

    又不數(shù)日，他病勢沉重到不能起身。

    在他病重的消息傳到金陵之前，那封密折已經(jīng)以悄無聲息地，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飛往了京城。

    寧安華派人去京中接林黛玉回來，為了逼真，又令人去保定府寧家嫡支，請本家派幾個人來幫她——幫她未出生的孩子守住林家的家產(chǎn)。

    大約是甄家懷疑林如海為什么一直沒死，和一男一女兩位儀鸞衛(wèi)還算和諧融洽地合作了近一個月，寧安華抓住了三個刺客，替林如海擋下了四次下毒，在終于等到大批儀鸞衛(wèi)入城的那天，她卻只能躺在產(chǎn)床上，感受著腹部一陣一陣傳來的疼痛。

    七月初一凌晨，她發(fā)動要生了。

    第36章 母子平安

    照顧孕婦產(chǎn)婦新生兒這件事, 寧安華也算做熟了，到自己身上，更是陳大夫年前才確診她有孕, 她年后出了元宵，就從家里精挑細(xì)選, 把照顧孩子的四個乳母和四個嬤嬤都選好了。

    孩子萬一是靈體, 她寧可把別的事耽誤一年半載，也會自己哺乳。但孩子大概率不是, 那她是不是親自喂養(yǎng)的區(qū)別不大, 四個奶娘的奶總夠他吃了。

    再加上四個嬤嬤, 任他是個猴子托生的，也該照顧得過來。

    至于對一般產(chǎn)婦來說最為重要的接生婆，甄家手段下作, 如果早早定下是哪家，難保會被甄家買通，對她不利。

    揚(yáng)州城內(nèi)不是只有她一個孕婦, 她也做不出來把接生婆接到家里關(guān)著，直到她生, 半年不許出去給別人接生的事, 所以沒有提前定下。

    但林如海病重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 便被下毒和刺殺多達(dá)七次，幾乎每隔四天就會有一次危險，她也不敢請外面的接生婆來了。

    林家在揚(yáng)州有下人一百二十八個，寧家有三十七個, 加起來五六十個中老年媳婦婆子，她就不信沒有一個人有接生經(jīng)驗的。

    其實對于她來說, 有沒有接生婆的差別不大，她才敢這么做。

    ——總歸都比不過異能可以讓她心安。

    和現(xiàn)代醫(yī)院更是沒法比。

    如果她沒有異能，在這個時代，她是絕對不會想親自生孩子的。

    而巡鹽御史衙門里共住著四個大夫，輪流給林如海看病用藥，如果孩子生下來有什么問題，也不缺大夫診治。

    但最后，她躺在產(chǎn)床上等待生產(chǎn)的時候，給她接生的除了寧家的李婆子，還有一個人。

    是儀鸞衛(wèi)正七品女典衛(wèi)，羅十一。

    在她生產(chǎn)的前幾天，一日十二個時辰，林如海最多只能在有她陪著的時候清醒兩三刻鐘。

    他幾乎到了水米不能進(jìn)，藥都吃不下去的地步。

    大夫們終于能判斷出他是中毒了，卻還是束手無策。

    但她能看到，他的靈體本源依舊被妥善保護(hù)著，只不過身體的其它部分已經(jīng)千瘡百孔。

    換在平常情況下，林如海早就死了。

    現(xiàn)在，大夫們顧及她是孕婦，不肯對她直說，但他們的行動無疑表現(xiàn)出來，他們對能救活林如海已經(jīng)不抱希望。

    她是御史衙門唯一的女主人，內(nèi)有寧安碩和林家管家的支持，外有儀鸞衛(wèi)輔助，是以她每天在前院書房代替林如海主事，無一人提出反對意見。

    兩位儀鸞衛(wèi)，七品男典衛(wèi)叫羅十八，主要負(fù)責(zé)林如海的安危，而羅十一，每日有大半時間在她身邊守著。

    雖然儀鸞衛(wèi)控制情緒的能力比常人強(qiáng)很多，但他們到底也都是普通人。

    以同一個目標(biāo)合作了一個月，又沒有什么利益上的沖突，她和羅十一之間的氣氛也從一開始的沒有事不說話，變得融洽了許多。

    那一日，她讓林平家的和秦嬤嬤在兩家擇選素日穩(wěn)重，又有接生經(jīng)驗的媳婦婆子去，羅十一問：“夫人真的不去外面請產(chǎn)婆了？”

    寧安華笑道：“只有你們兩位，也難把整個揚(yáng)州城的接生婆都查一遍。不如選自家的人，好歹信得過他們沒有壞心。”

    羅十一：“夫人倒真看得開。”

    寧安華笑道：“看不開又能怎么樣？”

    羅十一看了她一會兒：“夫人信不信得過我？”

    寧安華：“你會接生？”

    儀鸞衛(wèi)的培訓(xùn)項目還包括這個？

    羅十一微微一笑：“會。”

    寧安華笑道：“那我信得過。”

    這可是皇帝專屬高端人才，沒有點實在本事，也說不出這個“會”字了，比什么產(chǎn)婆都靠得住。

    身體素質(zhì)再好，異能沒到三級，生孩子的時候該疼還是疼。

    寧安華努力吸氣呼氣，跟著羅十一的指揮用力，一聲痛也沒叫。

    她上輩子受過的傷不算少，也感受過幾次瀕臨死亡，生孩子的痛夾在那些回憶中雖然突出，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李婆子是被寧安華親自叮囑過的，只聽羅十一的指揮打下手。

    等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寧安華終于覺得身下一陣輕松，像是排出了堆積十年的宿便。[注]

    接著，她聽見了新生兒嘹亮的哭聲。

    她抬頭看，羅十一在給一團(tuán)皺巴巴紅通通的東西剪臍帶，李婆子正拿棉布擦去那團(tuán)東西上的污穢。

    柳月眉一臉歡喜地握住她的手：“你看見了嗎？是個男孩！”

    若林大人無事，這是個女孩兒也很好。可林大人眼見要……

    夫人生下了林大人的子嗣，等賈家的人來了，才不會吃虧。

    她也曾勸過夫人，左右已經(jīng)懷胎九個月了，等孩子生下來，再把林大人病重的消息告訴賈家也未為不可，但夫人沒有這么做。

    寧安華點頭：“這小東西，真是折磨死人了。”

    陶嬤嬤看她生得順利，胎盤也順順當(dāng)當(dāng)出來了，在一旁都高興出了眼淚，一邊給她擦汗，一邊笑道：“姑娘這是頭一胎生孩子，已經(jīng)算快的了，有的人生兩三天都生不下來。”

    柳月眉拿雞湯臥的荷包蛋喂給她吃，也笑道：“這說的就是我家琢兒，讓我疼了整整兩天才肯出來。”

    陶嬤嬤笑道：“琢大爺孝順聰慧，您的福氣長著呢。”

    羅十一已經(jīng)把孩子稱好了，說：“六斤七兩。”抱給寧安華看。

    雖然這孩子眼睛還沒睜開，頭發(fā)眉毛都淡淡的，看上去丑得簡直不像她和林如海生的，寧安華還是立刻就喜歡上他了。

    她只摸了摸孩子又紅又嫩的小臉，便用力抓住羅十一的袖子：“我有話和你說。”

    羅十一看了看四周。

    柳月眉等人都大概猜出了羅十一身份不同，這一個月也見識了寧安華的手段。

    見此，陶嬤嬤先抱了孩子去給乳母喂奶。

    柳月眉替寧安華蓋好被子，便出去給寧安碩等人報個平安。

    李婆子等都放下手中的東西，先退至外間。

    寧安華渾身是汗，身下也還不太舒服，但現(xiàn)在是最合適的時機(jī)。

    賈寶玉能銜玉而生，她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得知父親被人詛咒，降生時托夢給母親？

    她在羅十一耳邊說：“我方才看見……”她說出了她用幾個月時間才探查到的地址，“給他行巫蠱之術(shù)的人就在里面。”

    羅十一罕見地沒有控制住表情，面上顯出驚訝：“夫人能確定嗎？”

    寧安華搖頭苦笑：“我不知道。”

    羅十一起身：“我去匯報給同知大人，是否為真，一探便知。”

    寧安華用異能聚集了幾滴“淚”在眼角，嘆道：“但愿不是我疼糊涂了。”

    羅十一猶豫了一下，把將要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聽著外面慶賀念佛聲不斷，她輕輕握住了寧安華的手：“夫人是有福之人，林大人是有功之臣，陛下是圣明之主。我們會將夫人與大人的忠心稟報陛下的。”

    此言之意，就算林如海活不成了，皇上也不會虧待寧安華。

    寧安華抹掉“淚水”：“多謝你。你快去罷。”

    產(chǎn)房被設(shè)在西廂房內(nèi)，現(xiàn)在屋外廊下擠滿了人。

    柳如眉才出來，就被寧安青、檀衣等團(tuán)團(tuán)圍住。

    寧安碩也想擠進(jìn)去，卻已經(jīng)十三了，實在不能再充作孩子，只得在外層伸脖子等著。

    而菊露只在一旁倚著廊柱，腿軟手軟，面色白得嚇人。

    寧安華怕嚇著這些沒成過婚的年輕丫鬟，不許她們進(jìn)來陪產(chǎn)。但生產(chǎn)得再順利，也免不了有幾盆帶血色的水被端出來，看得人心驚。她又不哭不叫，更叫守在外面的人揪心。

    菊露是親眼見過她親娘后娘都是怎么死于難產(chǎn)的，心里比別人更怕。

    終于聽到柳太太出來說太太平安，她再也撐不住，捂著心口就開始念佛。

    寧安碩從丑時就守在外面，到現(xiàn)在五六個時辰了，一口水也沒喝，此時卻精神得像是吃了仙丹靈藥，笑道：“好！jiejie今日母子平安，人人有功！白三叔？”

    白三也笑得眼角都出褶子了，忙趕到寧安碩跟前：“大爺？”

    寧安碩笑道：“家里人人賞三個月的月例，給李婆子賞三年的！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