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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咸魚林夫人 第22節

    林如海忙道:“大meimei請。”

    寧安華又問寧安碩:“今日你還上不上學了?”

    寧安碩道:“表哥……姐夫和張先生說,給我和青兒放三日的假。”

    寧安華道:“給你放了假,你不好好歇著, 這么一大早帶青兒跑過來,就好生和你姐夫做文章罷。”

    就算寧安碩和林如海一樣有天分, 明年十三歲就能進學,等他考中舉人、進士,真正自己立得住,至少還要六七年。

    ——林如海二十二歲被上皇點為探花,已是本朝開國以來在春闈得中一甲的舉子里最年輕的了。

    林如海是他的姐夫、表兄,同時也是他的半個先生,能算半個父親了。

    寧安碩還要受他多年教導。若他壽數比原著要長,將來寧安碩入了官場,少不得還要他提攜相助。

    讓他們盡快回到身份轉變前的相處方式,對寧安碩才最好。

    寧安碩正不知該以什么態度面對林如海,此刻心里有了數,便忙笑道:“jiejie說得是。”

    他又轉向林如海:“弟年輕愚魯,今后還要多承教誨,望恕弟魯莽之罪。”

    兩家再熟,他于jiejie和姐夫婚后第一日一大早就跑過來,認真說仍算失禮。

    林如海笑道:“你掛念長姐,是孝悌之義,何罪之有。罷了,前兩日張先生替你改的文章我已看過了,你隨我來。”

    兩人皆向寧安華欠身示意,林如海又笑道:“我還給二meimei備了禮,就放在黑漆山水立柜里,meimei一看就知道了。”方帶了寧安碩往東稍間去。

    從前寧安華注意避嫌,寧安碩除了年節里或有大事外,也從不進正房,因此對這里并不熟悉。

    現在,屋內處處都擺著jiejie的嫁妝。

    桌案箱柜一部分是母親用過的,重新拋光上了漆,一部分是按jiejie親手畫的圖紙新打的,他謄了一遍,怕管家們說不清楚jiejie想要的樣子,親自拿去講給木匠聽,足足等了三個月精雕細琢,才讓jiejie看到滿意的成品。

    榻上椅上鋪設的坐褥坐墊都是用jiejie喜歡的緞子做的。高幾上的琉璃花瓶里插著累累的“碧玉松針”。

    連用作書房的東稍間墻上,都掛著曾在jiejie堂屋墻上的,本不該裝飾在年輕姑娘房里的那幅松鶴圖。

    寧安碩不由停在這副畫前。

    林如海也贊道:“這松樹頂天立地,剛直凝練,白鶴神形兼備,好筆力。只是怎么不見落款?”

    寧安碩眼中有點點淚意,語氣平靜地說:“我們姐弟父母早喪,青兒身子又不好,jiejie就說要借一借松鶴的長壽,保佑我們都能平平安安,福壽綿長。如今我和青兒屋子里都有一幅,都是jiejie親手畫的。jiejie說,她身處閨閣之中,不敢揚名,所以不寫落款,也無印可蓋。我只把畫放在床頭,因此表、姐夫沒看過。”

    林如海一怔:“這幅也是……”大meimei竟能作得這樣好畫?

    寧安碩悶悶道:“是本來掛在jiejie房中的。”

    jiejie出閣,將這幅畫也帶了過來。

    林如海伸手,撫了一下畫的邊緣。

    大meimei將這幅畫掛在此處,是不是也含著對他的期愿?

    林如海問:“你jiejie可還畫?”

    寧安碩道:“這是那年到濟南jiejie畫的,因在孝里,只有這三幅。jiejie一年比一年忙,雖出了孝,也再未見到jiejie作詩作畫了。”

    林如海心中嘆息,欲再問幾句,又似在與妻弟打聽妻子的閨中事。

    于是他只看了幾眼畫,把此事記在心中,便轉身到案前,拿出一篇文章。

    寧安碩好容易把眼神從松鶴圖上移開,向上看想把淚水收回去,卻看到了林如海的發髻,不由一怔。

    表哥的頭發……怎么這么像是jiejie梳的?

    林如海都準備好要給他講文章了,看他眼神奇怪,心不在焉,念及他jiejie昨日出閣……便問:“還有什么事?”

    寧安碩張張嘴。

    怪不得jiejie滿面春風,容光照人——

    看來表哥和jiejie相處得確實不差。

    他本來還擔心,男婚女嫁自然是人倫大禮,可jiejie青春年華,怎好與表哥相伴……

    這么一想,他心底又泛起細密的嫉妒。

    從他八歲起,jiejie就沒再給他梳過頭了。

    林如海順著他的眼神,摸到了自己的頭發。

    他干咳一聲。

    ……

    寧安華已經找出了林如海給寧安青的禮物,是四匹綢、四匹緞、兩個裝滿金銀錁子的荷包、新書一部、金項圈一個,粗略一算,至少價值三四百兩。

    檀衣還沒來得及請陶嬤嬤下去歇著,寧安碩寧安青就來了,因而此時她也在旁邊看著,便笑道:“姑爺真是有心了。”

    寧安華拿起一匹緞子在寧安青身上比了比,梔子黃顏色鮮艷,正合小女孩兒穿:“都給二姑娘登記了,馬上要做冬衣,就用這些做罷。”

    檀衣找了賬冊出來,菊影磨墨,檀袖一樣樣都記上。

    正好說到送禮的事,寧安華命:“把我給姨娘們準備的東西也找出來,再去問……”她猶豫了一下,“罷了,還是我自己問。”

    按理說,婚后第一日,林如海的姨娘們該來給她請安敬茶。現下連安碩青兒都來了兩三刻了,她們還不見影子,必然是林如海有什么話。

    他的吃穿喜好她可以從下人們口中問出來,這樣敏感的話題,還是當面問比較好。

    陶嬤嬤眼里的笑已經沒了。

    不管是為了利益,還是只為了情分,寧安華都要勸一勸陶嬤嬤。

    她借口更衣,往臥房中來,笑問:“嬤嬤怎么心情不定,一時高興,一時又不高興了?”

    陶嬤嬤到此時也心知自己有些浮躁了:“姑娘,我知錯了,只求姑娘先別讓我回去,好歹讓我多陪姑娘幾日。”

    寧安華收了笑,說:“我知道嬤嬤是為了我,可我昨日也說了,請嬤嬤先看著就是。人人都知道,這門婚事本非我刻意謀求來的,是人家塞給我的,表哥更知道我的委屈。其實嬤嬤想得也不錯,既成了婚,我是該和表哥好生相處。可我與他又不是才相識,彼此雖不熟悉,人品性子大概都是知道的,慢慢兒來,大家都舒服自在著才好,何必非要急著親密無間?他有原配有女兒,還有姨娘,難道我上趕著服侍他,他心里就能把這些人都忘了,就能只有我了?”

    她問:“今早檀衣她們不好給表哥梳頭,嬤嬤一向周全,怎么沒提前叫個會梳頭的小幺兒進來?”

    陶嬤嬤一言不敢發。

    寧安華又道:“嬤嬤又知道我和他比不得爹娘當年,又想讓我學娘對爹一樣對他,那我成什么了?難道嬤嬤也覺得我是繼室續弦,就該自覺低人一等?當日氣惱這門親事的竟不是嬤嬤了。還是說嬤嬤是林家出身,現見了表哥是林家嫡脈的爺們,我是出嫁的姑太太的女兒,寧家還得靠著他,我就該對他低聲下氣,曲意逢迎?”

    陶嬤嬤哪里經得住這話?

    她心中既慌且怕且悔,忙跪下要請罪。

    寧安華早穩穩把她攙住,說:“從昨晚起,嬤嬤一直有主意想教我。可這些事我自有道理。和嬤嬤說這些,不是煩了嬤嬤,也不是非要嬤嬤跪下認錯,只是咱們都不一心,讓我怎么對別人?我對表哥是這樣,嬤嬤給我遞眼神,又是另一個意思,再多幾回,表哥本來愿意敬著我、讓著我,也要看輕我了。”

    陶嬤嬤連連點頭:“姑娘說得是,是我太著急,糊涂想左了。”

    寧安華笑道:“這話也不止說我自己。我少不得再管幾年寧家的事,青兒一住過來,安碩也不用幾日一回去了,或許你們以后還得搬回東院去。若我這里先氣短聲矮了,寧家還怎么直著腰?兩家是實在姻親表親,表哥幫了寧家,我就沒幫過林家?我現在不是林家的正房太太?嬤嬤還不快把去年的脾氣找回來呢。”

    陶嬤嬤心里把這話想了四五遍,越想越慶幸姑娘自己有主意,沒聽她的。

    夫妻新婚正是彼此適應的時候,姑娘現在做到十全十美,將來日日都要十全十美,那時才累人。

    從臥房出來,寧安華怕陶嬤嬤臊,便讓她回寧宅一趟,將寧安青的行李收拾了送過來,讓寧安青今日就在東院住了。

    陶嬤嬤才走,便有林平家的、崔盛家的兩個管家娘子,領了下面五六個小管事的娘子過來請安見禮,并有事回,都在二門處等候。

    寧安華出至堂屋,在主位坐了,命管事娘子們都進來。

    菊影去領人,路上和林平家的笑道:“嫂子們進去別太大聲了,老爺在東邊屋里教碩大爺念書呢。”

    七八個人進來,除了崔盛家的,都是寧安華熟悉的。

    看她們行了禮起來,她也不多說廢話,只笑道:“你們都知道我,我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當賞必賞,當罰必罰,什么臉面、情分,都得正事之后再論。你們也都是曉事的,想來不必我多啰嗦。”

    林平家的忙笑道:“今后必當盡心服侍太太,不敢偷jian怠惰。”

    后面眾人也忙道:“必當盡心服侍太太。”

    寧安華笑道:“好了,日久見人心,好與不好,我看久了自然會知道。今日有什么事就回罷。”

    于是從林平家的起,人人皆小心回了事,無人敢故意說錯話試探。

    寧安華草草翻過了近一年的賬,知道林家仍沿著幾年前的舊例。

    她覺得不必改的,當即便發了對牌,她認為不妥的,都先駁回暫緩,等她想明白怎么改了再下發。

    領了對牌的自去辦事,沒領著的也沒人多話,只先告退出去。

    眾人散去了,林如海方從書房里出來,笑道:“meimei好大的氣勢。”

    自家弟弟meimei在兩邊屋里,寧安華有心給林如海面子,要起身讓座,林如海卻示意她不必起來,在另一邊坐了。

    青天白日,不比昨夜尷尬曖昧。

    寧安華就安心坐著,笑說:“表哥故意躲著,有意讓我逞一逞威風,我不趁這個機會立威,不是辜負了表哥的心意?”

    她接著就想說姨娘們的事,但看他似乎有話,她若此時問這個,或許他就不好說了,便只問:“表哥給安碩布置什么功課了?”

    林如海笑道:“讓他重寫一遍文章,寫完正好留下用午飯。”

    寧安華順著說起吃飯的事:“我記得家里的早飯按例只有六樣粥點,今早竟然光點心就有八樣。是表哥讓他們準備的?”

    林如海喝口茶,清清嗓子:“總不好第一日就委屈了meimei。”

    寧安華本來沒覺得有什么,看他這樣,也喝了口茶:“表哥的心意我領了,只是……”她一笑,低聲說,“這樣好似我是外人,來做客的。從明日開始,還是照原樣罷。”

    林如海:“都聽meimei的。”

    說完,兩人又沒了話。

    寧安華瞥見多寶閣后的青兒正往這邊偷看,便笑說:“表哥給青兒的禮也太厚了。”

    林如海笑道:“這些年我沒怎么管過二meimei,趁今日一齊補足罷了,不值一提。”

    寧安華說:“怎么沒管?給他們請先生的不是表哥?如今她和張先生的女兒兩個處得極好,方才還讓人用表哥給的緞子裁出一樣的三身衣裳,和我說要送去給玉兒呢。”

    她便問:“玉兒到底是……”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不知meimei給玉兒準備了什么,我也有東西要送去,一起罷。”

    他只看向門外,寧安華便低頭看袖口的花紋:“表哥知道,玉兒也算我養大的,她若回來,正好有青兒她們一起,也不愁沒人作伴了。”

    林如海長嘆一聲:“我明白meimei的心。是我這個做父親的……”

    寧安華知道,不能接林黛玉回來的黑鍋是絕對扣不到她頭上了。

    她理解林如海的選擇,也能體會到林如海做出選擇時的掙扎。

    她也曾經做出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放棄小部分人性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