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傳道者
多管電梯是個相當巨大的建筑構造,大到你看不出完整的它是什么樣子。 當你在遠方,它被眾多民宅遮去了全貌;當你走近,你只能看到一整排的電梯在你眼前上上下下。 正聞深呼吸一口氣,彷佛他正要潛水,他的座車緩緩的駛入電梯中。 正駕駛座的水霧投影顯示出一段示范影像,等等要經歷一段超過一公里的高速垂直升降,因此電梯里的減壓系統開始運作了。 大氣壓力的強度排除了外營力的作用之后,就只剩下時時刻刻都在影響我們的地心引力是它最大的變數。因此雖然地表的氣候影響不到地下城里,但隨著與地心距離而改變的氣壓反而是地下城的居民每天都要面對的小麻煩。 如果正聞不靜下來跟著示范影像cao作,到達表層后他輕則高山癥,重則血栓,地下城之中的氣壓變化可不是鬧著玩的。 「表層到了,請乘客注意體溫及心跳,如有不適請儘速啟用遠端診療系統并安排就醫。」 正聞再次深吸一口氣,他可能覺得自己有那么一點點暈吧,不知道這只是單純的心里作用還是真的高度變化引起了些許不適。 不礙事吧? 正聞偷偷在心里問自己。 等到車子駛入表層后,正聞很確定自己只是過慮了,他的體能狀況好得很。 離開了電梯,?午天幕的人工陽光透過車窗刺得他瞇起了雙眼,這讓他有點疑惑了。雖然名為表層但還是在地底下,這里的天幕怎么會亮成這樣?不是才早上五點多嗎? 「啊??我真蠢,忘了有時差。」 為了因應國際化的需求,以及讓電力和能源分配不要出現過度的高峰,臺北市地下城每一層樓其實都有些許的時差。 正聞用力眨了眨眼,一個鐘點數字顯示在他視野右下角。 這只是他「想像」中的報時畫面,利用一些植入式思維輔助元件在他腦中形成的類視覺成像。 他的眼睛其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只是植入式思維輔助元件讓他的大腦覺得自己有「看到」而已。 他動了動心思,鐘點一跳跳到了下午一點。 「呵呵,好難得我的時鐘會和市政府同步。」正聞輕松的笑了笑,他在想,也許今后每天都要這樣調整了。 多管電梯的表層出口就是四通八達的臺北轉運站,正聞的車離開此處駛上了市民大道。 一路上都是政府機關的辦公大樓,隨處都可以看得到混凝土建材的外壁上混搭著磁磚和植生墻。這古色古香的城市風貌,據說和六百年前臺北市還在地上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車輛轉入建國南路繼續在臺北地下城市區前進,即使是在表層這種房地產價格相對便宜的區域,城市的規劃仍然讓人覺得清爽寬敞。 道路上的車流絕對不算少,但在人工智能的駕駛下,每輛車子的間距都保持在令人毫無壓力的三十公尺以上。 即使前面的車里有人為了追求刺激而親自手動駕駛,你也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會令他會路怒癥發作。因為穩定的車速和足夠的緩衝距離,你連喇叭都不太需要按到。 車平穩的走著,像極了正聞過去的人生。 辛亥路、新生南路?? 「目的地已到達。」 通過自動篩檢閘門后,人工智能在龍芳國小的附設停車場停好車。正聞打開車門,踏著穩健的步閥走入校園中。 『喚起校園導覽』正聞在心中默想。 一個小小的,色彩繽紛的的校園透視圖顯現在他眼前,接著他便隨著導覧的指示邁步走向學務處。 這所學校雖然不是富人子弟就讀的,但基礎設施一樣也沒少,就是看起來舊了點,頂多勘用而已。 其實舊也是正常的啦,畢竟從創校時期開始一直到現在也快要七百年了。雖然歴經了多次的整合、併校、改制,校名不知道變了幾次,但校園本身可是一直不變的,七百年來它唯一的一次大變動便是整間校園搬入地下城那一次。 正聞走在日治時期建造的校園回廊下,他向著校園中庭的水池和花壇看去,有一位年輕男老師帶著十多個小朋友正在其中探索。 「十幾個學生卻只有一個老師,這樣子他應付得來嗎?」正聞悄悄地自言自語,他記得自己在接受初等教育的時候一同學習的同學只有六個人,而且有兩位老師在帶領他們。 中庭的后方是另一條走廊,從走廊看過去另一端是學校的cao場。 在晴光之下,一群小朋友在cao場追逐奔跑著,旁邊還有幾個看起來像是裁判的成年人。 正聞帶著好奇心走近去看了幾分鐘。 看那群小朋友的動作,他們應該是在踢足球吧? 射門、盤球、阻截、頂球,小朋友稚嫩的身手透露出一股憨拙可愛的感覺。 不過,小孩子雖然玩得很起勁,正聞卻沒看見球門和球。球場上沒有畫出任何標線,但每個孩子卻又很清楚中場在哪、禁區在哪、邊界在哪。 正聞看到一個穿著紅色班服的孩子走到cao場邊緣彎身似乎撿起了什么,接著他高舉雙手好像捧著顆球。他兩手空空的,卻做勢要丟。場上的其他小朋友看到他動手了便忙著走位、卡位、變換陣型。正聞這才注意到,小朋友們分成紅、藍兩組穿著不同顏色的衣服在比賽。 那位紅色衣服的小朋友用盡渾身力量使勁一丟,然后向球場中央衝,其他人全都迅速跑了起來。 「看起來是不是覺得他們只是在假裝踢球?」 正聞身后有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傳來。 「啊!我知道他們只是在用虛擬視覺練習,不過還是很有意思。」 正聞轉過來看到一位穿著樸素的女性。 「你好,我姓胡。」這位胡小姐穿著一件淡藍七分袖襯衫及九分牛仔褲,載了副黑粗框眼鏡,綁了個低馬尾。 她伸出素凈的左手,沒有刺青,沒有美甲,也沒有戒指或穿環。 「小僧釋正聞。」 正聞與胡小姐握了握手。 「如、是、我、聞,你是有情宗創教以來的第四代弟子對吧?」 「唉呀,胡小姐是我們的信眾嗎?」 「還不是唷!不過昨天學務主任告訴大家今天會有方外人來幫忙帶小孩,有給大家看過一些資料。」 「所以說你是這里的員工嗎?」 「是啊。」她微笑的看著正聞。 胡小姐話題轉回那群打球的小孩:「他們其實不是在做練習喔。」胡小姐仰頭看著正聞。 她個子很嬌小,連帶的面孔上的五官也很秀珍。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耳朵,雖然她臉上什么都小,但她的雙眼卻特立獨行的又大又水靈。 「是嗎?可是正式比賽的話不是應該要用實體球具嗎?一些細微的物理變量像是風向、球員的汗水、球場地面的質地之類的,虛擬視覺處理得不精準吧。」 「這也不是什么多正式的比賽,就只是一個校內的班際盃比賽而已,連他們的爸媽都不見得有時間抽空觀戰呢。」胡小姐笑容微僵,似乎藏了一點不方便表達出來的落寞。 「那可惜了,他們踢得很認真呢。」 「你想看得更有臨場感嗎?」 「你有辦法連結到他們的虛擬視覺訊號嗎?」 「可以啊,我是紅色那班的班導師。」 「好啊,我還挺喜歡看球類運動比賽的。」 「那你開一下藍芽。」 「好。」 『胡雁冰想與你分享虛擬視覺訊號,拒絕/接受?』 『接受。』 球門和標線突然出現在正聞眼前,空中飄浮著一個顯示著「0–0」的計分板。 正聞看到一個穿著紅色班服的小男孩阻截了一次對手的傳球,他短傳給另一個同學,兩個人一個掩護一個盤球,笨手笨腳的跑過中場以后把球傳給了一直跑在前頭看起來像是班上主力的小女生。 敵隊的守門員完全沒注意到這個小女孩的站位,她輕輕松松的一腳把球踢進球門里。 裁判的哨音響起,飄浮在空中的計分板變成了「0–1」 孩子們大聲歡呼,把球踢進門的小女孩高興得繞著cao場跑了一圈。 正聞看了一下計分版旁邊的計時表,整場球賽大概只剩下十分鐘了。 「時間上剛好,他們比賽結束我就要去上我預定的社團活動課程了。」正聞低頭對著胡雁冰低聲說話。 「噢!你不用特別離開,你等等要接手的就是這個班級。」雁冰仰頭看著正聞再度露出微笑。 「全班都上同一個社團?」 「在這個學區里就學的孩子一向都沒有多少選擇。」 「胡老!他~是~誰?」場上有個小朋友看到正聞在和胡老師說話,他好奇的停下腳步大聲問。 「嗶!」 又一聲哨音響起,虛擬視覺的足球撞在那小孩子臉上被彈出界外。如果是真球的話,這個小子大概鼻血流不完了。 「你管他是誰,認真打球啦!」胡老師大喊。 比賽繼續,雖然正聞很期待接下來還會有什么轉折,但是現實生活中其實不會有那么多的刺激情節,這場比賽剩下的十分鐘就這樣在兩隊平淡的攻防下慢慢地流逝。 哨音響起,同時學校也打起了下課鐘。 「好!一比零,三班獲勝。」主審宣布比賽結果后,紅色班服的小朋友全都開心得跳了起來。 另一邊的藍隊則有個小孩子氣得拿鞋子往班上的同學身上砸,還有好幾個小朋友氣哭了開始罵三班的學生,紅衣服的孩子之中也有人嘴回去,兩邊吵起來了。 胡老師急了連忙衝上前去,幾個裁判和兩班的老師忙著將學生們分開。 等混亂平息以后,胡老師帶著那群剛贏了球有點開心,又因為跟別人吵架有點生氣的小朋友們來到正聞面前。 「胡~老~這個打扮成禿頭披風俠的人是誰~」剛剛那個用臉接球的小孩子再問了一遍。 「他是等等你們野外求生體驗營的指導老師。」 什么?野外求生體驗營? 正聞心中暗叫不妙,他連淋雨的經驗都只有一次,野外求生是怎么回事? 「嘿~那張老咧?」 「他老婆生了,他要請照護假去照顧小寶寶了,你們大概會有兩年看不到他喔。」 正聞忍不住低聲碎碎念了起來:「我謙師父是怎樣想的??這是最不適合我的任務啊!」 「光頭哥哥,你多高啊?」一個穿著舊衣服的小女孩拉著正聞的手好奇地看著他。 「嗯,184公分。」 「哇!好高喔,胡老師只有153而已吔!」另一個小女孩崇拜的說著,她瘦得乾巴巴的。 「他哪有高!我哥哥有168,一定比他高。」一個衣服臟臟的孩子一臉不屑的說。 「屁咧!168比他矮好嗎!去檢查一下你的內藏計算程式更新了沒啦!」說話的這個孩子看起來是全班同學里最體面的一個。 「那我爸一定比他高,我爸197。」另一個衣服看起來有點太小件的男孩說話了,他大概是說實話,因為他自己也長得滿高的。 「你爸輸我舅舅,我舅舅200。」剛剛那個衣服臟臟的小孩不服氣的加碼。 「我阿公300。」不知道哪里冒了一個頑皮的聲音。 「我媽500啦!」更多頑皮的聲音冒了出來。 如果這羣孩子沒有在亂說話的話,那他們的家人大概都是基因編輯出來的亞人類吧?? 「我弟一千啦!」 十公尺高的弟弟??可能是奇行種。 「我的狗兩千啦!」 「我叔叔一萬!」 「我的烏龜十萬!」 吵成一團了。 「好了!你們是在喊價拍賣自己的家人嗎?」胡老師有點生氣。 「大禿頭,所以接下來都是你在幫我們上野外求生課嗎?」 「呃??」 「張老前天有教我們削火媒棒。」 「大光頭,你有去過臺北的地面嗎?」 「我爸說上面有狼喔!」 「那不是狼啦!那是野狗!」 小孩子又在七嘴八舌了,正聞有點招架不住。 「好了!你們,先讓老師自我介紹一下。」胡老師打個手勢讓大家安靜了下來。 「呼!」正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搞什么!你可是個法師耶,處眾無畏不是基本的嗎?連一群小孩子你都搞不定嗎?』正聞激勵自己。 正聞面露祥和的微笑對著那十多位小朋友說:「我是有情宗的傳道比丘,方外名叫釋正聞,你們可以叫我??」 「禿頭披風俠!」 「高個子大和尚!」 『名相而已,犯嗔心就是無明了。』正聞安慰自己。 「叫正聞法師!你們不怕有報應是不是?」胡老師再度在這群兇殘的小朋友前面為了正聞法師挺身而出。 「法師?他會魔法嗎?」 「你腦內演算的游戲玩太多了啦!」 「正聞法師,你有玩腦游嗎?」 「你在玩什么?」 「我跟阿炳有在玩元素使者,我有鐵元素了喔!」剛剛說自己爸爸197的那個高個擠到正聞前面大聲炫耀著。 「阿誠是我帶他練的,法師你要玩的話我有序號喔!首抽保證給你紫色精練設備。」衣服臟臟的阿炳推開阿誠拉住正聞的運動衣。 看樣子,小朋友的人來瘋連他們的班導師也壓制不了。 正當小朋友們對新老師投射出涌之不盡的好奇心時,有一個略帶沙啞嗓音的小男孩鬱鬱地說著:「我阿公說你們有情宗是附佛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