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狂徒 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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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度秋笑笑:“我孤陋寡聞,沒見過長腳的線索。” “你不是剛見過嗎?”裴鳴的視線下移,落在他手腕的淤青上,“案子的調查停滯不前,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際,突然冒出來一個疑似和你二叔服用同種毒品的保安,發作時正好撞在槍口上,正好被警察當場抓住,正好這個警察帶了一隊的刑警來見證,你說巧不巧?穆浩失蹤了,現下市局刑偵隊空了個位置出來,多少小警察眼饞著,如果能找到關鍵線索破了這樁大案……還愁升不上去?” 整幢大樓的搜查工作直至晚上七點才結束。 趕來幫忙的盧晴在茶水間垃圾桶的一個一次性杯子里發現了殘留的致幻劑,然而茶水間人來人往,lsd致幻的劑量又極其微小,把監控翻來覆去地看了十幾遍,也只看到黃漢翔喝下了那杯水,沒有投毒過程,無法判斷是他自己放進去的,還是別人故意投進去的。 而醫院那邊,蘇醒后的黃漢翔一口咬定自己從不吸毒,肯定是有人害他。他壓根沒存別的心思,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恰好對自己的大老板一見鐘情而已。 彭德宇聽得牙都快酸掉了,一個電話打過來:“帶了那么多人手,就給我抓回來一個講故事的?還講得這么惡俗!” 紀凜心里也煩,沒講兩句就撂了電話,獨自坐在沙發上,臉埋進手心,彎曲的脊背像被重物壓彎的柳條。 盧晴送走了一干暫時排除嫌疑的大佬,從門外進來,看見這場景,到底自家隊長自家疼,上去對著紀凜支棱起來的亂發一頓狂搓:“別灰心!起碼出現新的線索了!” 紀凜沒好氣地揮開她的手:“這線索還不如沒有,你沒看出來嗎,這是故意表演給我們看的。” “你當我傻呀,我當然明白,姑奶奶聰明著呢。”盧晴指指自己的腦袋瓜,“虞先生的項目剛獲得許可準備開展了,就在他公司里出了這樣的事,這么多人看見了,肯定會傳出去搞得滿城風雨,上頭可能又會有所顧忌。說起來這犯罪動機跟虞文承那次倒是挺像,對方只是想警告虞先生,好像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否則他就不止是被煙灰缸砸一下那么簡單了。” 紀凜點頭:“對了,攝影師相機里的照片拷了嗎?” “拷了,我看著他把原片刪掉的。”盧晴稍一停頓,小心翼翼地問,“紀哥,你覺得這事會不會是……?” 紀凜搖頭,長吁一口氣:“我不知道,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手機里也沒有任何聯系黃漢翔的證據。但無論指使者是誰,那人一定詭計多端,以至于我們到現在都抓不住他的尾巴。我們都以為黃漢翔只是一枚愚蠢的棋子,破綻那么明顯,一眼就能看透他色誘老板的企圖,誰知他是故意露出馬腳引起我們的注意,以便當眾發作。這招真是大智若愚,我和姓虞的都掉以輕心了。” 盧晴倒進松軟的沙發,呈大字型癱倒:“咱們幾個工資幾千塊的小嘍啰,跟身價上億的大佬們斗智斗勇,能活到現在也算奇跡了。我剛送裴鳴走的時候,他還笑著對我說謝謝,一想到他可能就是殺害穆師兄的兇手,我心里真瘆得慌。” 紀凜難得憐香惜玉,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真到了魚死網破的那天,也是我跟他拼命,輪不到你。而且,論瘆得慌,虞度秋現在估計比你更心驚膽寒,你沒瞧見剛才他的臉色有多難看,我都覺得……他挺不容易。” “啊?為什么這么說?” “你想,黃漢翔在虞度秋來之前兩小時喝了那杯水,無論他是自己加的料還是被人下藥,無論背后指使者是不是裴鳴,總之,肯定是有人知道虞度秋要來公司,提前設好了局,給裴鳴通風報信,引來了包括我們在內的若干外人作為見證,就等他入甕。”紀凜目光落在地毯中央的煙灰上,似乎看不下去好好的白絨地毯沾了這么一片臟東西,伸手拍了拍,可惜越拍,揚起的煙灰紛紛灑落,臟污的面積越大。 如同人心的黑洞,一旦裂開了一道口子,便難以修復。 “這些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看了筆錄,他的秘書說,他今天來公司不是計劃內的行程,是臨時起意,知道的人,除了實時監控著他的我們之外,只有他身邊最親近的那些人了。也就是說……他又遭人背叛了。”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中秋快樂!(?>?) 第41章 晚上九點,一輛普爾曼在濃稠如墨的無星夜色下緩緩向西行駛,遠方天際線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巨大黑網,靜待愚蠢的獵物自投羅網。 穿過鬧市時,車子被往東的車流堵得油門始終踩不到底。虞度秋看著窗外,手托著下頜,指尖輕敲自己的臉頰,節奏分明。 依舊是那首歌。 靡麗的城市燈火將他的淺眸映得奪目至極,然而不過是浮光掠影,稍縱即逝,留不下一點兒痕跡,更顯得那雙眼睛冷寂。 司機位的周毅小心瞄了眼后座,察覺了幾分低氣壓,一路沒說話。副駕的婁保國忍不住了,拍著饑腸轆轆的肚子,鬧鈴似地每五分鐘必催一次:“老周你開快點兒啊,餓死我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婁爺亡。” 周毅恨不得凹斷換檔桿塞進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里,好在虞度秋沒生氣,瞧都沒瞧上一眼。 下班高峰期的車輛基本都從市區往郊區開,他們已經盡量避開擁堵路段,車速還是提不上去,豪華配置毫無用武之地,到家起碼再過一小時。 周毅剛想詢問要不要就近找家五星酒店解決晚餐,忽聽后座另一人問:“你餓嗎?” 虞度秋聞言,稍稍有了反應:“還行。”仍然看著窗外。 “你今天只喝了幾口冷湯。”柏朝扭著頭看他,脖子受了傷動作幅度不能太大,故而身體側轉了些,樣子有些滑稽,目光卻很認真,“想吃什么?我回去做。” 婁保國忙道:“謝謝大哥,我想吃龍蝦燜面!” 周毅:“有你什么事!” “行啊,就做燜面:讓魏師傅做吧,你們今天都很累了,別折騰自己。”虞度秋收回視線,躺進寬大的皮革椅,摁著太陽xue閉上了眼,“不用準備我的份了,今天這事包不住,或許明天就上新聞了,我讓斐華回去準備幾個公關方案,晚點跟他還有幾個經理開會商量。哎,該開的會終究躲不過。” 柏朝:“那更該吃點東西。” “同樣的話我不喜歡重復兩遍。” “但同樣的人你會懷疑很多遍,對嗎?” 虞度秋倏然睜眼,神色冷峭得夏日暑氣瞬間退避三舍,車窗仿佛立刻能結上一層寒霜。 “說過的話已經是過去式了,不會再變,但人是會變的。”虞度秋的目光重新挪向窗外的萬家燈火,“越耀眼的光,越容易遮蔽眼睛。越親近的人,越容易忘記防備。” 車內一時陷入古怪的寂靜,連婁保國也察覺氣氛不對,偷偷給周毅使了個眼色。 正逢紅燈,車子停下,周毅接收到了訊號,但也只能緩緩搖頭。 虞度秋這多疑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故意針對他們,他們倆當了那么多年下屬,以后不出意外也會繼續干下去,大可以不放在心上徒添煩擾,但新來的……就不好說了,被人再三懷疑,任誰心里都不好受。 車內風平浪靜,人心暗潮涌動。 紅燈倒計時二十秒,周毅準備起步。 “跟我下車。” “?”車內其余三人都看過去。 柏朝不管不顧,已經自說自話地下了車,小跑繞過寬長的車身,來到另一邊,順利打開車門,彎腰探進后座,抓住了虞度秋的胳膊:“走。” 虞度秋訝異過后,失笑:“好端端的這是干什么?老周,你也是,怎么給他開門了?” 周毅的手從開門鍵上訕訕挪開:“怎么說呢,咱們仨里要是有人能讓您高興,也只能是小柏了。” “他讓我生氣的次數可比讓我高興多多了。”虞度秋這么說著,一條腿還是跨了出去,“算了,你一個傷員,諒你也害不了我。你們倆找個地方先停著,隨便吃點,一會兒喊你們。” 紅燈轉綠,十字路口的車輛又開始緩緩挪動。 柏朝拉著人踩著最后一秒綠燈,踏上了馬路牙子。 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手拉手招搖過市,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過場景從人煙稀少的異國他鄉切換到了人頭攢動的自己家鄉,也沒了持槍追殺的綁匪,步伐放慢許多,倒真像是出來逛街的。 “這回去哪兒?又去買衣服?”虞度秋插著兜,慢騰騰地跟著。 路過的行人幾乎都會瞧上他兩眼,不過大城市街頭造型千奇百怪的人太多了,大家又都忙得很,看過算過,沒人往心里去。 即便身處熙熙攘攘的鬧市,有的人卻是一座孤島,不得為外人知,不欲為外人知。 柏朝沒回頭,不松不緊地握著他負傷的手:“去吃東西。” “我不吃這種地方的東西。” “別嬌氣。” 虞度秋揚眉,一用力,抽出了手:“年紀不大,膽子倒是很大。” 柏朝回身,攬住他的肩:“就當陪我吃。” 虞度秋正欲揮開他的手,不巧被行色匆匆的趕路人撞了下,沖進他懷里,抬頭時看見了貼著紗布的脖子,以及被自己掐出的一圈淡淡紅痕。 不知該說這人愚蠢還是瘋癲。 十年前把他的酒后戲言當真,十年后愿意為他豁出性命。 若非不折不扣的瘋子,只能是故意作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的事,我嫌疑最大。”柏朝圈著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人群的碰擦,“你要去公司的消息,我第一個知道,在所有知情者里,我跟你時間最短,你懷疑我很正常。但你也聽到了裴鳴的話,起碼派對那件事,我沒有騙你,早上說好的補償呢?陪我吃頓飯也不行嗎?” 夜風颯颯,虞度秋的額發被吹亂了,擋住了俊美的臉龐,擋不住素來倨傲的神色:“說得好聽,一開始都這么說,慢慢地就開始得隴望蜀了,要錢要車要房……到最后,都想把我敲骨榨髓,填滿自己的貪婪。” 柏朝看著他笑:“你不給機會,誰也沒法敲開你的心門。還是說,你害怕自己會給我機會?” 虞度秋懶懶道:“我不會給你機會,但我一向賞罰分明,你說了真話,我會獎勵你。可我真不愛吃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就陪你隨便吃兩口吧。” 八九點的市區街道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商場外的廣場上火樹銀花,殷勤的店員到處發傳單搶生意。 虞度秋本想著,再不濟,也就是去個人均一兩百的小館子,他雖吃不慣,但應該還算干凈…… 直到他站在兩扇對開玻璃門前,看著門上用紅色膠帶貼成的“家常小炒、米線蓋飯“等大字。 柏朝推開小店的門,里頭冷氣開得足,一陣涼爽的風迎面涌來,驅散了令人萎靡的暑氣,精神頓時一振。 “進來。”柏朝撐著門。 “……”虞度秋鎮定地步入這家頂多二十平米的街邊小店,“你最好給我一條像樣的理由,否則今晚睡狗舍去。” “商場里人太多了,你前陣子剛上過新聞,生怕沒人認出你嗎?”柏朝隨便找了張靠墻空桌,墻上花花綠綠地貼著這家店所有的菜名,還配了幾張一看就是網上找來的樣品圖。 “我點個魚香rou絲蓋飯,你呢?”柏朝回頭,看見他還站著,“怎么不坐?” 虞度秋伸出食指,抹了一下木凳,積年累月的油煙氣將凳子表面刷得油光發亮,他捻了捻手指:“我這身西裝,亨利普爾的手工高定,你知道值多少錢嗎?” 柏朝拆了兩雙一次性筷子,分別擱在骨盤上:“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值百億,你的胃起碼值幾個億吧,這西裝有你的胃貴嗎?” 小店店面不大,生意倒不錯,他們旁邊一桌是對老夫妻,估計是出來打牙祭的,看他倆的眼神像在看兩個患有妄想癥的神經病。 虞度秋慢慢坐下,忍著抽紙巾擦桌子的沖動:“我不吃,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做的。” “起碼沒毒。”柏朝仍在看墻上菜單,“我以前下班經常來這種店,吃了這么多年也沒死。這兒沒人認識你,沒人知道你的喜惡,沒人會害你,你可以放心吃——再加個牛rou粉絲湯,要么?” 虞度秋滿臉的一言難盡。 “……但吃完這些東西,我的胃恐怕會比吃了毒藥還難受。” 柏朝朝旁桌抬了抬下巴:“別人吃得正香,你說這些,不覺得很沒禮貌嗎,少爺?” “……” 受過精英教育的人,風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特立獨行如虞大少,也意識到自己的話稍稍刻薄了,于是認命道:“你給我選吧。” 兩飯一湯不出一刻鐘便上了桌,柏朝拿了兩個小碗分湯,虞度秋握著粗糙的一次性竹筷,興致缺缺地翻著盤里濃油赤醬的紅燒魚塊:“你以前就吃這些?你不是會做飯么。” “工作忙,經常出差,晝夜顛倒,沒心情做飯。”柏朝是真餓了,一會兒功夫,蓋飯就下去了半盤,“董師傅走之后你就沒吃過魚了,嘗嘗看,我剛去后廚看過,挺干凈的,魚也是現殺的。” 虞度秋用筷子撥弄兩下,勉為其難地夾起一小塊魚rou送進嘴里:“你該跟賈晉學學,別過度關注你的老板……咳咳!” 柏朝:“有刺?吃口飯。” 名震八方的堂堂虞少爺此刻被一根小小魚刺掐住了命運的喉嚨,漲紅著臉沒功夫說話,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干不干凈,硬塞了幾口米飯咽下,緩了好一會兒,總算平復了,嫌棄地把盤子一推:“怎么連魚刺都不剔就端上來了,有這么當廚師的嗎?” 旁桌的老夫妻:“……” “抱歉,他沒生活常識。”柏朝道完歉,拉過盤子,取了雙新筷子,仔仔細細地挑出魚刺,“好不容易沒人害你,還能被魚害了,你上輩子是造了多大的孽?” 虞度秋的氣順了,銳利的眼尾浮著剛才咳出來的一抹薄紅,襯得膚色更白、銀發更亮。 冰縫中盛開的虞美人,也不過如此冷冽冶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