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賢妻,不干了! 第6節
那婆子未曾深想,便使人駕著馬車往楚香樓去了。 裴景誠近來頗有些春風得意,他仕途順遂,父親端陽侯為他鉆營出了個殿前司司正一職,明貶實升,從今往后他便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近臣。 不少同僚都獻上了賀禮,更有甚者贈了些貌美的良家女子上門,都被他一一婉拒。 只是同僚間的祝酒慶賀他卻推辭不了,一來二去之間就成了楚香樓的座上賓,與那賣藝不賣身的歌伎染香有了一夜恩情。 染香媚骨天成,被自己收用時又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更兼她歌喉過人,彈琴習字一應皆會,雖不如蘇和靜端莊明艷,卻比她要多幾分知情知趣。 而自己那嬌妾方氏雖知情知趣,卻比不過這染香的見識和才韻。 裴景誠這才在楚香樓包下了東面的廂房,流水似地銀子抬了進去,只讓人好生照顧染香,不必她在席客間拋頭露面。 這一日裴景誠略飲了幾杯烈酒,雖不至于迷了心智,可腳步比起往常卻有幾分虛浮。 他在楚香樓的二樓雅間略坐了一座,等了片刻卻沒瞧見染香的影子,一時便有些不虞,只以為是哪里來的紈绔難為了他,便撩開袍子走了出去。 誰知一推開雅間的門,便迎頭撞見了鄭宣。 裴景誠斂起醉態,上前與那鄭宣和善一笑道:“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鄭小公爺。” 鄭宣此刻正長身玉立地倚靠在二樓的圍欄旁,他一襲繡著金絲細線的鶴紋錦袍,眉目清疏如高山景川,燭火半襯下映出他高挺的鼻梁與微抿的薄唇,顯露出幾分清冷孤寂來。 他回身漫不經心地掃了裴景誠一眼,微微頷首示意,旋即便邁開步子朝著前方走去,擺出一副生人不可攀的孤冷模樣。 裴景誠倒并未動怒,鄭小公爺待人接物本就與常人不同,她是大長公主的嫡子,也是太后和陛下當做眼珠子般疼寵長大的天之驕子。 且他父親還是出身江南詩書世家的鄭恩禮,多少文人墨客拜于江南鄭家門下。 只是如今太子一黨與大長公主一黨多有不睦,陛下身子骨也不似從前硬朗,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繼位,鄭小公爺便再沒了恃才傲物的資本。 思及此,裴景誠心內愈發得意,仿佛覷見了十幾年后那鄭小公爺郁郁不得志的潦倒模樣。 回過神后,他才走到了二樓拐角口,指著楚香樓的管事責問道:“染香呢?” 那管事支支吾吾地說道:“裴爺,今日染香身子不適,不便見客。” 裴景誠借著酒意狠踢了那管事一腳,將那管事踹得四仰八叉后,方才罵道:“放你的屁,染香是我的人,如何有什么接客一說?” 那管事身上到處都疼,心里也如啞巴吃了黃連一般有苦說不出,裴景誠是端陽侯世子他開罪不起,可另一位也是天潢貴胄,他也得罪不起。 裴景誠正要拎起他細細盤問之事,忽而聽得身后傳來一道慵懶的男聲。 “既是裴世子的人,鄭某這樣做倒是唐突了些。” 裴景誠回身環顧,恰好瞧見鄭宣正含著笑意望著自己,他愣了一瞬,便問道:“小公爺的意思是?” 鄭宣朝著身邊的小廝使了個眼神,那小廝立時便指了指西邊的廂房,賠笑道:“世子爺莫見怪,染香姑娘便在那頭的廂房里,是我家小公爺聽聞她彈琴一絕,這才將染香姑娘請去了廂房里。” 原是個誤會。 裴景誠自不會為了個風塵女子與鄭宣起什么齟齬,他便笑著開口道:“原是如此,小公爺不必多禮,若您瞧得上染香的蒲柳之姿,大可受用一番。” 鄭宣聞得此話,眸色霎時一冷,不過轉瞬之間又恢復成了那股含笑的和善模樣:“世子客氣了。” 話畢,蘇和靜派來的婆子也到了楚香樓,一上二樓便瞧見了自家世子爺高挺的身姿,那婆子便著急忙慌地說道:“爺,家里出事了。” 裴景誠蹙起劍眉,因這婆子無禮的舉措而呵斥道:“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什么樣子?”又對著鄭宣做了個揖道:“府里下人無狀,小公爺莫見怪。” 鄭宣的注意力皆放在了那婆子之上,心里已是擔心至極,面上卻只得勉強一笑道:“無妨,世子不必多禮,府里可是出了什么要緊事?” 鄭宣與自己說話時這般熱絡關切的模樣倒讓裴景誠有些受寵若驚,他便清了清嗓子,與那婆子問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這才哭喪著臉說道:“方姨娘小月了,大奶奶喚您盡快回府呢。” 裴景誠腦海里混沌的酒意霎時便去了大半,一時情急之下便往前走了兩步,只步子邁的太快險些踩空。 鄭宣心底暗自松了口氣,瞥見裴景誠虛浮的腳步,心里忽而涌起些喜意。 或許今日,他能借這機會瞧她一眼。 鄭宣便上前去攙扶住了裴景誠,又頗有些擔憂地環顧左右,說道:“世子今日沒帶長隨出來?”又詢問那婆子道:“可有馬車?” 那婆子被鄭宣的容色一驚,踉蹌著說道:“只有一輛翠布車。” 鄭宣便道:“世子不若坐我的馬車去罷,我恰好帶了幾個小廝,便讓他們攙著你下樓。” 這可恰是解了裴景誠的燃眉之急,他愈發覺得這鄭小公爺是個面冷心熱之人,不虧是江南鄭家與大長公主的后代。 他朝著鄭宣連聲道謝,便搭著鄭宣的綠松石馬車回了端陽侯府。 馬車停在了兩座威武的石獅子像前,鄭宣作勢要離去,裴景誠卻過意不去,只道:“世子不若去寒舍飲一杯淡茶?” 本是客套之語,裴景誠料想著鄭宣必不會應下,誰知鄭宣卻絲毫不客氣,朝著他頷首默許后,便步伐松快地走進了端陽侯內。 第9章 落胎 暖香閣內,蘇和靜氣定神閑地坐在西廂房內,聽著一墻之隔的正屋里方氏不停地咒罵嚎哭,心里不禁浮起了幾分嗤笑之意。 方氏嘴里喊的是:“爺,你若不早些回來,妾身的命都要折在這兒了。”亦或是:“我知孩兒你礙了她人的眼,卻沒想到她這般毒辣。” 暖香閣內外伺候的下人們皆聽了個一清二楚,方氏這話里的弦外之音已再明顯不過,便是在說大奶奶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蘇和靜不動如山,心里卻對如今的方氏愈發刮目相看了幾分。 曾幾何時她還是個卑賤怯弱到不敢正臉瞧自己的通房丫鬟,如今的膽子卻已大到敢指桑罵槐地給自己潑臟水。 若要問是誰養大了她的膽子,自是那寵妾滅妻的裴景誠了。 方氏小產一事的確有些蹊蹺,可她蘇和靜一生光明磊落,絕不會為了這么個腌臜之人臟了自己的手。 她這般好氣性,身邊的丫鬟卻義憤填膺道:“大奶奶該派人去掌她的嘴,一個妾室也敢胡亂攀扯您。” 蘇和靜拿起案幾上的鎏金茶碗,仔細端詳了一番后,笑道:“暖香閣的茶具倒和咱們澄風苑里的規制一樣了。” 她既已開了這個話頭,抱廈與春染便也抱不平道:“是了,瞧暖香閣的糊窗紙,屋里擺的琺瑯熏爐,炕上的墨狐皮迎枕,都和咱們澄風苑規制一般。” 冬吟也撇了撇嘴,應和道:“她這是夢著做正妻呢。” 蘇和靜將茶碗重重地擱在案幾上后,這才揚聲問了一聲:“世子爺還沒回府?” 外頭候著的高嬤嬤立時便走了進來,恭敬回道:“大奶奶,二門外還沒傳消息進來。” 蘇和靜頷首,回身拍了拍冬吟的手,輕聲細語道:“她不肯用我請來的大夫,你便去老太太院里請了那管嬤嬤來吧,她做了十幾年穩婆,于這事上很是熟門熟路。” 冬吟心中雖惱怒方氏的不識好歹,可她也明白今日斷斷不能鬧出人命來,便不情不愿地應下,往老太太的屋子里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冬吟捧著個托盤姍姍來遲,身后綴著個眉眼矍鑠的精壯婆子。 那婆子便是老太太院里的管嬤嬤,她也還算懂規矩,任憑暖香閣正屋內的方氏如何的鬼哭狼嚎,仍是先一步往西廂房內拜見蘇和靜。 這管嬤嬤言談舉止間連一絲錯處都尋不出來,她結結實實地朝著蘇和靜磕了個頭后,畢恭畢敬道:“老奴任憑大奶奶差遣。” 老太太院里伺候久了的嬤嬤都格外金貴,往日里只有蘇和靜說軟和話拉攏的份兒,卻沒想到今日受了這管嬤嬤這等大禮。 蘇和靜霎時便有些無所適從,只親自從椅子上起身將那管嬤嬤攙扶了起來,笑道:“勞煩嬤嬤特地跑一趟,方氏如今瞧著不大好,還請嬤嬤去瞧一瞧。” 那管嬤嬤便利落地應了下來,朝著正屋的方向去了。 蘇和靜這才斂起了笑意,與不遠處的冬吟說道:“這是怎么了?” 冬吟搖搖頭,只舉著手里的托盤道:“這是老太太要我帶給大奶奶您的。” 蘇和靜湊近一看,卻瞧見托盤里規整地擺放著一對成色極好的鏤空和田玉佩,上頭還刻著石榴紋樣,寓意著多子多福。 老太太素來對她不假辭色,今日如何會變了態度? 蘇和靜想不明白里頭的關竅,只讓冬吟收好那玉佩,并輕聲囑咐道:“仔細放好,別讓外人知曉。” 冬吟應下,蘇和靜便又坐回了紫檀木椅子里,優哉游哉地品起了茶。 夜色漸沉,正屋里的哀嚎聲也漸漸弱了下來,蘇和靜也坐得腰酸背痛,便與身邊幾個丫鬟說道:“咱們去瞧瞧吧。” 西廂房往正屋不過幾步之遙,廊廡下立著的丫鬟婆子們雖不住地拿眼睛去瞥氣定神閑的蘇和靜,卻也不敢多說些什么。 堪堪走到方氏的屋子前,蘇和靜便聽見了里頭方氏壓抑過后的哭喊聲。 “管嬤嬤,您定要和老太太秉明事實緣由,斷不能讓我這苦命的孩兒白白死去。” 管嬤嬤尚未回復,蘇和靜卻推門而入,一眼便覷見了歪在病榻上臉色慘白的方氏。 她本就生了一雙眸光流溢的大眼睛,如今噙著些淚霧,又扯著青白的面色,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蘇和靜懶怠與她費口舌之爭,便掠過了那架嫣紅柳綠的屏風,徑直往床榻對面的臨窗大炕上坐了下來。 方氏到底對她有幾分忌憚,下身疼得發麻,卻還是不情不愿地喚了一句:“妾見過大奶奶。” 蘇和靜的目光皆放在炕上案幾旁的蜀錦迎枕上,若她沒記錯的話,這樣針線平整的繡工,必是出自京里的珍寶閣。 這迎枕的樣式也是最費工夫的雙面繡,更兼一匹值千金的蜀錦,可值兩百余兩銀子,連龐氏都曾說這迎枕太過鋪張浪費,裴景誠卻眼也不眨地賞給了個妾室。 倒真是寵她。 蘇和靜掃了眼龐氏屋內的擺設物件,心里愈發厭惡了幾分裴景誠。 一個妾室的住所竟這般的奢靡富貴,倒真是打她這個正妻的臉了。 思及此,蘇和靜不免拉下了臉子,臉色也陰沉得嚇人。 方氏忖度著這蘇和靜應當是將自己與管嬤嬤說的話聽了去,心中雖有幾分忌憚,卻比不過失子之痛磨心摧肝,她索性閉上了眼,兀自呼痛了起來。 蘇和靜的神色被方氏的呼痛聲打斷,她便斂起了怒容,與一旁的管嬤嬤說道:“嬤嬤,方姨娘這胎可還保得住?” 管嬤嬤與幾個年長的婆子一起圍在方氏的床榻邊上,聞言便不約而同地搖搖頭,說道:“已是見血了。” 那便是保不住了。 蘇和靜嘆了一聲,便與方氏說道:“你可覺得好受了些?好端端的怎么會落了胎?你可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與旁人來說,蘇和靜這個正妻當的的確是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先是流水似的補品送進了暖香閣,賞下來的份例吃食也精細了不少。 方氏滑了胎,她更是親自來了暖香閣主持事宜,如今又這般關心方氏,再挑不出錯來。 只是方氏驟然失了孩子,本就在疑心是蘇和靜偷偷使得陰損招,她疼了這幾個時辰,卻遲遲不見世子爺的身影,心里料定了是蘇和靜從中作梗。 方氏的膽子早就被裴景誠養大了,更兼這些年龐氏與老太太對她格外優待,府里又只有言哥兒一個男丁。 她聽慣了榮嬤嬤等人的奉承,早已將這端陽侯府瞧成自己與言哥兒的囊中物。 她便譏笑了一聲,說道:“托大奶奶的福,妾這條命總算是無礙,便是沒了肚子里這個,我總還有言哥兒和瑤姐兒,總不會遂了旁人的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