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40節
“呸!你以為我們還會信你?他一個包工頭黑老大,都敢強拆,我們又沒跟他說好,他要是不認賬,說不熟你,到時候你也被放走了,那不真就按同意書上的那點賠了?”說話的人思路清晰。 小個子愁眉苦臉,幾度張嘴幾度無言,理虧得不知怎么反駁,惶急中看到林羌,一下定睛。 林羌也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即往回跑。 小個子掙開村民的鉗制,邊嚷邊沖向林羌:“那女的!他們度假區內部人!昨天年會上看見過!咱先把她逮了!” 村民后知后覺,有人先反應過來,一驚一乍道:“對!我們可以拿她跟度假區老板談條件!” 一伙人不對掐了,齊刷刷把矛頭對準無意闖入的林羌。 那個思路清晰的阻止道:“扣留別人犯法!別干犯法的事啊!” 村民們都紅了眼,都不想只拿那一點,誰還聽得見他在什么? 林羌回到小賣部,橫腰抄起個小孩子,扼住脖子,面向他們:“再往前我就掐死他!” 村民們這才停住。 “啊——把我兒子放下!”一個后趕來的婦女尖聲道。 “哪來的小娘們!” “別別別!” …… 村民中雜音不斷。 “老妹你別怕,我們就是問問度假區占地賠償那個事,跟孩子沒得關系的,你先把他放了,別把他嚇著了!”理智的人說。 林羌這三十年看過太多惡人,知道人性沒有下限,為了賠償款,同村都能大打出手,何況她一個外人。 在安全離開這里之前,她絕不會放開這個小孩子:“放我走,我會叫人把他送回來。” “誰知道你是不是忽悠我們?”婦女急出一身汗,尤其小孩子因為害怕已經哭得嗓子干啞。 林羌慢慢收緊扼住小孩子脖子的手:“那就繼續。” “別動!”婦女大叫,伸手攔住村民,看著林羌,快要哭了:“我們不往前了,你把他放了吧!” “大嫂你別信!你忘了我們是怎么簽了同意書的?不就是信了他們這種人的話?”有人看不上女人的膽量:“這小娘們不敢的,我們一定不能屈服!再屈服我們種莊稼的地都沒啦!” 林羌笑了。 以前有個女孩因為父母重男輕女,把答應給她買娃娃的錢給弟弟買了皮球,走到窗邊要跳樓。 消防員和她爸媽哄她,只要她往里走一步,只要一步,她就會有很多娃娃,她還是跳了。 二樓,好像不高,也立即送醫了,卻沒搶救過來。 她跳之前最后一句是,我不信了。 當時醫院很多人惋惜,嘴邊都是一句,至于嗎?值得嗎? 當然至于,也很值得。 林羌深知,相信的東西一一被打破擊碎,人就沒期待了。 沒期待是選擇死的最大緣由。 絕處逢生不是個例,但更大部分人都死在了絕處。 她繼續收緊了手指,小孩子臉漲紅。 “啊——”婦女叫喊。 信誓旦旦大放厥詞的人也不吭聲了。 “啊……”小孩子也叫喊,比起他媽,他聲音嘶啞虛弱許多。 林羌一聽,手不自覺地松了。 她怕被看出來,正好有人打來電話,她掩飾情緒,抱著孩子直線跑向那條唯一通往外界的大道。 回到曠野,風都大了,身后的村民窮追不舍,尤其浩浩蕩蕩。 她再往前走,離度假區越來越遠,但也不敢回頭。村戶稀疏,但村里的路縱橫阡陌,她不知道哪一條是死路。 她不知道還能走多久,也許他們沖上來摁住她時,她根本來不及掐死這個孩子…… 也許來得及也掐不死…… 風吹得她的頭發幾乎要糊在臉上了,她看不清了…… 那道車輪碾蹭路面的尖銳聲就是這時出現的,在她身后不遠,但她沒停下,直到被人從后橫臂攔住肩膀,她猛吸一口氣,再不停地吸,慌亂地扭頭,胸脯起伏著,喘息聲強烈。 靳凡。 她看到他緊斂的雙眉,抿成線的嘴,她想說什么,說不出來。 身后就是靳凡的車,他一手攬她,一手往后,打開車門:“上車。” 她還抱著小孩子,沒動彈。 村民把去路堵住了,后面一排似乎只是湊熱鬧的,但打頭陣的幾人當真紅了眼。 靳凡扭頭看到他們,咬肌抽動一下,左手解開西裝中間唯一系著的一枚扣子,打開車的后備箱,從修理箱里拿出一把扳手,往前一步,站在林羌身后,這群村民面前。 一時間場面僵持住了。 林羌平靜了許多,懷里的小孩子還在激烈地哭喊,她放下他,蹲下來把他摟住,震顫的手輕輕撫摸他的后背。 她摟得他很緊,聲音卻很輕,風里她的頭發亂飛,鼻尖、耳朵也被吹得粉紅,一切都在夸張地舞動,再大幅的抖好像也沒那么反常了。 “不怕……” “只是在玩游戲……” 第二十五章 沒打起來。 靳凡下手狠,他一扳手下去,幾個腦袋都得碎,他就是那一撮因為沒期待所以選擇死的人,林羌早見識過了。 林羌犯病了,自顧不暇,很難站起來攔住他,于是做好他一動手,她就跟他一起承擔的心理準備。 書記在這當口騎著電動車匆匆趕來,嚷嚷著跑到靳凡和村民中間,大手一揮:“鬧什么呢!你們都瘋了!皇城根兒下呢!把你們一個個都抓起來才好是不是啊!” 最激動的人一下哭了,腰也坍塌了:“房子沒了啊……它沒了啊!” “那你們就當街綁架呀!”書記大聲說,身子隨著破音的喊叫大幅度地晃蕩:“能解決的……” “解決不了的,白紙黑字的都簽了名了,房子沒了,田地沒了,什么都沒了……” 有人指著小個子,大罵:“我們那時候就是信了他!以后我們誰都不再信了!” “我是打算斗爭到底了!大不了到時候躺在大門前,推我們家房就在我身上軋過去!”有人極端。 書記看著他們說不通的樣子:“那干別人什么事呢?你們把別人扣住了那不是有理也變得沒理了?” “他們都一伙的啊老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有人也聲嘶力竭地試圖讓書記明白,不要相信他們這些光鮮亮麗的人。 書記不費那勁了:“這是靳老哥的孫子。” 村民銷聲。 靳叡的孫子,那更慘啊,都沒簽同意書,房就沒了。 林羌把小孩子還給婦女,大隊往回走了,正好夕陽西下,落日余暉傾倒在他們的背影,未有一絲增色,反而像是壓垮他們脊梁的罪魁禍首。 書記蹣跚向靳凡,又是掏煙盒的動作,雙手擋風,火石鋼輪打火機背著風也打不著,他有點尷尬,笑了笑:“村里風太大了。” 靳凡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了煙。 他兩根手指夾著,邋遢的胡茬讓他有些憔悴,可他眼神深沉,好像藏了很多心事:“你別怪罪,當村一個孩子說他跟包工的大洋、度假區的趙老板關系好,哄著村里人簽同意書,說實際賠償不按同意書來,簽完不認賬了,人都找不著了。房沒了,地沒了,這一點錢連城里的首付都不夠,我們沒處說理去。” 靳凡把林羌牽到自己左手,給她擋住風:“所以就能扣我妻子了。” 書記一怔,欲言又止。 靳凡扭回來,俯視他:“你也知道是兩碼事,卻讓我別怪罪。” “我不是那意思……”書記不知道怎么解釋,扔了煙,急咧咧地用鞋底碾滅了,磕磕巴巴緊張兮兮地說:“他們也是沒辦法,你看看你現在這么大老板,就別跟我們這些沒文化的村民一般見識了不……” 靳凡翻臉了,手背筋一突,就是要下手,林羌拉住他的袖子:“我有點冷了。” 她是唯一重要的,他便不爭了,牽著她返回他的車。 書記在他們身后著急地說著話,生怕他們上了車再也聽不到:“你跟趙老板要是說上了話,也提一嘴我們的事,靳老哥走了那么多年,我們守著他這五間大瓦房也不容易。你這么大本事,幫幫咱們,好歹是一個村的人你說是不是,你爸靳序知那時候也一直幫襯村里……” 靳凡把車門關上,牽來林羌的手緊握,又不敢緊握。 林羌看著他這樣小心翼翼,明明沒錯,卻莫名心虛:“如果我沒出來……” “跟你沒關系,去哪都行。”靳凡說完,彎腰脫了她的靴子。她走路不穩,他看到了。 林羌暫停一樣,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扭頭面向窗外。 其實她能走,實在走不了也沒關系,反正她已經為活下去付出很多努力,對于結局,她早不倔了。可他總這樣出現,讓她越來越無畏,好像無論身處什么環境,他總能找到她,像這樣小心翼翼斂起她的手跟她說,沒關系。 但他是選擇死的人,他根本不能一直成為她的底氣。 她感覺眼睫毛都被霧氣黏成了三根五根,但沒有因此抽回手。他很擔心她,她不能給他心理壓力了。 兩人回到遠洋風景,最后一絲日光也被黑暗吞并,變成夜空中某一顆星星。 林羌換了鞋,坐到沙發,看向掛表,才五點。 靳凡換了身衣服,先把rou從冰箱里拿出,又把菜都洗好裝盤,再回到客廳,林羌已經靠在沙發睡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靜看了她的睡顏好半天。 她好像一直在別扭,但他沒猜到她是為什么。 剛認識的時候,她虛情假意,沒一句實話,可他能透過她的表演看到她的情緒。最近也不知是她表演精進了,還是什么原因,他感知了她心里的苦,卻好像沒猜對苦的來源。 他輕輕捏一下她的鼻子:“你這么沒羞沒臊,到底膽小什么。” 理他的只有她均勻的呼吸。 林羌是被微信消息吵醒的,戈昔璇的,楊柳的,那群小崽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