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39節
他們的車剛走,林羌就收到楊柳的微信,她轉了二十萬過來,還有一句話:不夠直接張嘴,咱們有的是錢。 林羌沒領,靠在了路邊的圍欄,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拽得好長。 口袋里的煙只剩最后一根,她點著抽了一口,看著遠處黑暗,過了十二點,除了人戶以外的地方,一絲光都沒有。 抽到一半,她扭頭看站在西小門的靳凡。 她跟他說,她認識的人她自己送,他答應了,但也跟了出來,然后就跟個傻逼似的站在門口,遠遠看著她。 她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啞巴啊,可是這個人總是說得很少。 她應該是討厭他的,他的性格太差,優點都要費勁找,她跟他茍且的根本原因就是要跟他zuoai,她有點空虛,對他有點上頭…… 她拿出手機,看著他,打給他,對他說:“之前你給我打錢,讓我滾蛋,你家又突然說活兒不用干了,錢也不用還了。” 靳凡也看著她,聽著手機傳來她的聲音,沒有說話。 “是你做了什么對吧。”林羌淡淡說。 靳凡不答。 林羌也不用他答,她早知道,只是好像一直沒有一個機會跟他重提這件事。如果不是他做了什么,她哪來這么大便宜可以占? 她本以為這件事不會再有重提日,包括看到楊柳二十萬轉賬,想起他的一筆筆二十萬,也沒想提。但在轉過頭看到他那一刻,強烈的刨根問底的心情占據了她。 她遙望著他挺拔的身影,抽完最后一口:“如果我當時拿了錢把手術做了,跟我前男友和好了,你怎么辦?” 寂靜蔓延。 林羌得不到回答,突然厲聲:“要不你三十多了還沒人跟你,就他媽你這冤大頭的潛質,有媳婦也是給別人養的!” 林羌罵完掛了,轉身,甚至不再看他了。 她怨他不說,卻也知道,靳凡是這樣的。 她氣得呼吸不勻,迎風也不閉眼,較勁較得眼睛干澀疼痛。 也就片刻,狗男人從身后摟住她。 她掙脫:“滾!” 靳凡摟得緊,越來越緊。 他的聲音從她頭頂傳入耳朵:“新年快樂。我們倆第一個年。” 林羌不動了。 “扭頭就看到有人在等,至少不會膽小了。”靳凡還在糾結她越來越膽小的事。 林羌沒說話,他的懷里太暖和了,她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聽到他的心還在跳,她什么都不想說了。 林羌忘了她是幾點回獨棟的,幾點睡的,但知道她幾點醒的,她睜開眼,靳凡還沒醒,左胳膊墊在腦袋下,睡得特別端正,像具尸體。 她側躺著,撐著腦袋看。 看他。 靳凡在她的注視中睜眼,偏過頭,上眼皮掀起落下:“看什么看?” “面診。” “扯淡。”靳凡手撐著床,靠到床頭,一把把林羌拽到懷里。 林羌起不來,干脆去聽他的心跳。 靳凡看她聽得認真,手指在她頭發上輕輕耙了兩下,沒打擾。 明媚清晨被一通電話打擾,靳凡起床去接,林羌還斜躺在床上,都要再睡去了,靳凡打完電話回來,手撐在她身側,俯身一吻:“我出去一趟。” “嗯……”林羌突然困,想睡回籠覺。 “下午回家。” “家?” 靳凡沒答,下床拿來遠洋風景那套房的鑰匙。回來林羌睡了,沒再叫她,鑰匙放床頭,洗澡去了。 林羌再醒來已經十點了,收拾好才看見床頭的鑰匙,想起早上似乎聽到靳凡說“家”的事,唇揚了七八秒。 彭年折返了,跟林羌約在木襄村村頭的飯店。 大年初一閉店不開,虧了老板一家就住在飯店,不想沖破喜氣,這才招待了他們。熱菜也是他們自留的野山雞。 林羌看著對面脫胎換骨的前同事,完全不記得他因醫療失誤被處分時滿頭汗的樣子了。 彭年先道歉:“我把在三院看見你的事告訴了楊柳,對不起。” 林羌不表態。頂多無所謂,不算原諒。 “我本來是要問她你的情況,她很敏感,一直追問,我看她實在擔心你,就告訴她了。” 林羌沒說話。 半天,彭年又說:“你……跟簡宋分手了啊?” “嗯。” 彭年點著頭,又說:“昨天你身邊那個男的……” “無可奉告。” 彭年也不尷尬,只是笑了下,開玩笑:“我就說,明明這種才是你的審美,怎么會答應簡宋教授。” 彭年跟林羌不止是同事,還是校友,曾跟林羌室友戀愛,渣了人家之后又跟林羌示愛,室友跟她翻臉,她不勝其煩,搬出宿舍。也是那時,她崇拜的醫學先鋒過勞去世了,她鬼使神差地決定保留學籍服兵役。 “管得是不是有點寬了?”林羌沒一句好聲。 彭年說:“開個玩笑,也是想緩和下我們之間的氣氛,又沒仇,你總是對我冷冰冰的。我們公司現在缺一個行政的管理,我誠心邀請,希望你來。” “不感興趣。”林羌來也是想告訴他:“別打楊柳的主意,我也給你留點面子,以前你的放蕩一個字也不會提。” 彭年有些難以置信地笑:“我看著很饑渴嗎?” “最好不是。” 彭年跟她說實話:“我以前是放蕩點,但誰年輕時又不是呢?我現在結婚又離婚了,早看淡愛情專注事業了。我找楊柳確實是為聯系你,還記得孫詩文嗎?我以前女朋友,你室友。她去世了。” 林羌沒反應。 彭年繼續說:“孫詩文她爸以前是昌盛公司在利比亞的基建工人,那年主動配合警方調查一起涉及到公司高層的案子,跟公司起了沖突,期間不幸染了瘧疾,被公司放棄了。當時你義務兵服役結束,孫詩文委托了你前往利比亞接她爸一趟。” 彭年刻意停頓,就是想看林羌的反應,奈何她太穩當,根本無法從她的神情中捕獲到什么訊息。 他也不管了,又說:“她爸在當地醫院控制住了病情,準備回國時,利比亞爆發內戰,你們又被迫成為利比亞撤僑行動中被撤離的群眾之一。她爸在那次事件里炸沒了雙腿,成了個廢人。她本就單親,這下整個家庭重擔都落在她肩膀。起初她邊上學邊照顧她爸,但殘疾改了她爸的心性,給他添了精神疾病,她只能放棄學醫,換了個時間寬松的工作。就這樣接近十年,她拿枕頭把她爸捂死了,她也跳河了。” 林羌不知道后來的事,但現在知道了。 彭年告訴她:“我去年參加她的葬禮,那時就很好奇,你跟她關系也就一般,為什么答應她幫她去接她爸爸呢?如果,我說如果,她爸死在了利比亞,你說她現在得是多么好過的日子。她當年學醫那么勤懇,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今天她在臨床獨當一面的樣子。” 林羌說:“你覺得她今天這個結局是我造成的,我不該幫她的忙。” 彭年笑了下,搖搖頭:“我只是好奇,想了一年都沒想通。你別怪我多嘴,換誰都想知道具體原因。況且我真愛過她。” 林羌偏不告訴他:“忘了,不記得了。” 彭年的笑臉凝滯,暫時還能保持禮貌的輕聲問:“我只是想知道,你何必呢?” 林羌沒再說,掃飯店的碼付了一半的錢,走了。 彭年沒有追出去,看著一桌未動的菜,又想起孫詩文。他不記得他為什么渣了她,但這不妨礙他在今天良心發現,為她感到遺憾,做一些看似彌補的事。 林羌走在回度假區的路上,沿街有樹,還有耐寒的灌木叢。每隔百米都有一根桿子佇立,刷了白漆,桿頭掛燈籠,風吹得穗子亂舞。 她不善良,也不以助人為樂,如果不是孫詩文給錢,她才不去利比亞,也不會撞上利比亞內戰,更不會因為當兵經歷被動扛起責任。 要知道她也是需要被撤離的群眾,卻跟外交官站在一處。 為什么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愿屈服于苦難而無奈積累的能力,為什么要承擔更多責任? 這種問題世上有很多答案,但沒一個她覺得在理,只肯定一點,這個世界想當英雄的人有很多,其中一定不包括她,她光活著已經百般辛苦,干不來點燃自己照亮別人的圣人之舉。 木襄村很大,大面積農耕地,一條通天的路兩側都是農作物,偶爾有電動車和面包車經過,摁一聲喇叭,田野蕩漾很久。 林羌是被彭年載過來的,離開飯店時問老板有沒有公交,只有一路一天往返一趟,已經過了點,走回度假區要半小時。 她走走停停,早超過半小時,度假區的建筑才來到視線,她的腳也終于開始疼了。 她停在一個拉著卷門的小賣部前,坐在臺階,脫下長靴,看腳踝好大一塊,不想走了。 早知道給彭年一個笑臉,至少等他送她到度假區再翻臉。 村子這一塊人戶密集,小孩子穿著新衣裳跑來跑去,還停在她跟前觀察她,竊竊私語。 她沖他們笑一下,他們也縮著脖子靦腆回笑。 群消息響了一天,小臟辮他們從昨天就開始拜年要紅包,包餃子吃火鍋的小視頻看都看不過來,占據好大內存,還不能退,退一個群,馬上建新群,刪一個人,馬上換一個人拉她…… 她驚訝居然加了他們車行那么多人,也驚訝他們居然有那么多人。 小孩子聽她手機一直響,提醒她:“有人給你打電話了。” 林羌淡笑著:“是微信消息。”她看看空蕩的村街:“你們家的大人不拜年嗎?” 一個小孩子搖頭:“我們村子要拆啦,我們要住到北京市里去了!” 其他小孩子糾正:“婆婆說那叫拆遷。” 大概是大人聊天他們聽了一句半句。她沒好奇木襄村拆遷怎么會去市里,繼續返程。 剛拐過路口,不遠處的大門里罵罵咧咧出來一伙人,拿著鐵鍬耙子小鋤頭。看濕漉漉的棉服、領口殘留的茶梗就是說室內已經打過一場,也許不止一場。 她停住腳,不再往前。 有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紅羽絨服,棉褲過長了,褶子摞在腿上像條沙皮狗。他扯著脖子喊:“你個人性次的東西!你們老劉家有你這號人物老墳讓人掘了真是不冤!說好了同意書只是走個形式,是公開文件,不得已,到時候給我們不止那上邊說的數字,我們簽完了不認賬了,要不是你打包票,咱村這多家能這么痛快答應不?” “我也被騙了啊!哪兒他媽知道大洋敢蒙我?”一個三十多的氣質猥瑣的小個子男人踮著腳辯。 漆面夾克麂皮靴,林羌在年會上見過。 “反正你得負責!這么大宅基田舍別想仨瓜倆棗打發了我們!” 小個子冤枉:“早上給他打電話已經不通了,我有什么辦法?我能負什么責啊?要不等我聯系他再說?” “那你要是一直聯系不上,我們他媽從哪兒找人啊!”一個彪形大漢大罵。 小個子不停鞠躬作揖:“他這么賣力氣給度假區當說客,又強拆了靳大爺家房,肯定競標贏了拿下度假區的擴建權了,他遲早開工啊,咱們就守在這兒還怕找不著他啊!你們就先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