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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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年被他半抱在懷里,眼睫直顫。 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是沒法抵擋這種情愫的,再對上他的眼睛,她的心開始猛跳,臉也開始泛紅。 她開始給柳岸繡衣裳,開始心甘情愿地替他做功課,也滿懷喜悅地跟在他身后,與他一起走遍上京各處。 柳岸待她很好,有什么好東西都會與她分享,有心事也會與她說,甚至為了與她同窗,哭鬧著讓自己的父親將她也一起送進了恭王府的私塾。 十六歲成年,柳岸喝多了酒,拉著她一起嘗了禁果。 華年不覺得后悔,哪怕后頭回家被父親狠狠地打了一頓,打得滿身都是青紫,她也不覺得后悔。 反正柳岸一定會娶她的。 第154章 想與我一刀兩斷? 然而,酒醒之后的柳岸再次與她一起坐在私塾里,問的卻是:“我昨晚怎么回去的?” 華年一愣,心略略下沉:“你不記得了?” “從離開酒家起就不記得了。”他滿眼茫然,困惑地嘟囔。 放在桌下的手捏緊,華年垂了眼眸。 那么明亮的月亮,原來就只她一個人記得。 有些可惜。 那她該不該提醒他呢?????? 猶豫間私塾已經放課,柳岸被人眾星捧月地圍在前頭,華年一個人安靜地跟在后頭。 同行的公子哥突然說了一句:“我們都定親了,柳大公子怎么還沒動靜?” 柳岸嘖了一聲:“我也納悶呢,你這樣的尊容都有人上門說親,我那門庭怎么那般安靜?” “這還不明白么?”有人朝他后頭努嘴,“現在整個上京都以為你想娶她,旁人自然不會來自討沒趣。” 說著,嘻嘻哈哈地起哄:“不如二位就定下這親事吧,反正也總跟并蒂蓮似的長在一起。” 華年心里一跳。 她抬頭朝他看去,想看他會怎么回答,卻見柳岸深深地皺起了眉。 “跟她定親?”他抬起下巴,滿臉不可思議,“我家是二品正員,她爹不過是七品的末流。” 當玩伴可以,定親是從何說起? 如遭雷劈,華年定在了原地。 一剎那她感覺自己又掉進了從前的那個魚池里,水濕透她的衣裳,半分尊嚴也沒給她留下。 而這一次,推她下去的是當初救她上去的人。 許是她臉色實在太難看,柳岸撥開人群走回她面前,倒吸一口涼氣問:“你還真起了這種歹心啊?” “沒有。”她答,“我就是有點累了,先回去了。” “站住。”他倏地不悅起來,抬袖攔住她的去路,凌人的氣勢噴薄而出,“你是在給我臉色看嗎?” 半個步子僵在原地,華年顫了顫。 她恍然想起,以自己的家境能讀上恭王府的私塾、能結交那么多權貴、能穿上一套又一套的雪錦長裙,都是托他的福。 只要柳岸一句話,她現在就會被趕出學堂,再也進不來。 華年沉默。 她垂眼跟在他身后,依舊替他抄功課,替他逛瓦舍打掩護,替他跑腿買各種物件。 只是,像被人戳破了什么窗戶紙一般,柳岸分外惱怒,為了讓她看清自己的位置,他刻意與私塾里其他的官家姑娘走近,還故意讓她站在旁邊放風。 說不難受是假的,一開始華年難受得手都發抖。 但后來她就習慣了,看著他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能從容地替他打掩護,也能面不改色地為他的各路心上人挑選禮物。 柳岸的脾氣開始變得陰晴不定,嫌她買的禮物不好,又非只要她去給人買。看她不順眼,卻又硬要留她跟在身邊。 十七歲那年,柳岸與一家貴門定了親事。 他似笑非笑地著看著她道:“這次的禮物也得麻煩你了,那位姑娘眼界高,貴重的不見得稀罕,你繡工好,就給她繡一套滿繡的飛鳳服吧。” 華年垂著眼皮答:“好。” 柳岸怔了怔,不知為何臉色反而難看起來:“我說是滿繡的飛鳳服,不能假他人之手。” 飛鳳服難繡,就算是上京最熟練的繡娘,也要繡上三個月。 華年卻還是點頭:“我知道,我會繡好讓人送來。” 柳岸起身走到她跟前,抿緊了唇道:“你先前答應過,不會對我起歹心。” “這不是歹心。” “不是歹心你吃飽了撐的答應這個?!” 華年與他行禮:“我已經考上了鳳翎閣。” “我聽說了。”他沒好氣地道,“不用刻意再來與我炫耀一遍吧。” “我是想說。”華年終于抬眼看他,“飛鳳服繡好之后,我就不再過來了。” 該還的恩情還完了,她也要過自己的生活了。 屋子里安靜了一瞬。 柳岸嘴角慢慢抿起,接著就冷笑:“想與我一刀兩斷?” “華淑年,你休想。” 華年看他的眼神從來都是溫柔泛光的,但不知什么時候起,那里頭已經是一片死水。她平靜地看著他,壓根沒有將他這色厲內荏的威脅放在眼里。 彼時的鳳翎閣剛剛建立,淮樂殿下沒多少人可用,便一眼就看中了她,先將她外派去了蘇州,兩年之后就調回上京,官拜四品。 華年如約繡好了飛鳳服送去柳府,卻沒再與柳岸相見,兩年之后回京,柳岸已經成親了。 原本故事到這里就該結束,只當她是遇人不淑。 但是,柳岸這個人從小被嬌慣壞了,他的東西,哪怕他不要了,他也不愿給別人。 所以后來華年第一次定親就被他動用權勢攪黃了,第二次定親,他不但攪黃親事,還威脅到了她的前程。 華年終于動手報復。 好巧不巧,柳家牽扯進了一樁大案里,那案子剛好就落在華年手上,華年沒有徇私,一查到底。 柳家通家獲罪,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柳岸從天之驕子,一夕之間就跌進泥土。 他的發妻當即與他和離割席,往日捧著他的友人們也閉門不見。 他骨頭倒是硬,始終沒有來求她,而是自己賣身去了官倌。 華年當然不會放過他,她拿著一大筆銀子,當即就在倌館里包下了他,不親近,就捧他去學唱戲,學討人歡心。 而在他面前,她換了一個又一個地小倌,一如他從前的作派。 可能是后來長大了,終于明白了一些事,柳岸倒也紅著眼問過她:“我若說我知道錯了,你可會原諒我?” 華年端著酒抱著別的小倌看著他,笑瞇瞇地道:“不能,我嫌你臟。” 魚池這地方,誰都要下去一趟的。 華年知道留這人在自己身邊是折磨,但她就是不放手,逼得柳岸發過幾次瘋,歇斯底里地與她爭吵,也逼得他拿頭往墻上撞,問她到底想怎么樣。 華年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樣,她就是覺得身上疼。 十六歲的那天是她的生辰,她一夜未歸,被父親打得實在太疼了。 疼了這么多年都沒有好。 第155章 到你死的時候 上回柳岸找著機會給自己贖了身跑了,華年才恍然想起兩人已經互相折磨了十余年。 人這一輩子能與另一個人一起互相折磨到老,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她將人找了回來,倒是沒送回倌館,而是養在了自己的后院里。 這一回的柳岸變得出奇地聽話,仿佛已經看淡了一切,對她逆來順受言聽計從。 在她二十六歲生辰的這日,他親手布置了院落,給她做了一頓飯,然后與她坦誠地道:“我應該是很早就心屬于你了。” 華年捏著酒杯怔忪抬眼。 柳岸的臉上早就沒了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因著郁結于心,他甚至有些形銷骨立。 他看著她,悵然苦笑:“是我當時太年少,不懂情愛為何物,下意識地就覺得羞怯想躲避。” 手指緊了緊,華年似笑非笑:“好一個不懂,你是想說不知者無罪?” “我有罪。”他道,“雞鳴寺的月亮很亮,我不該騙你說我不記得了。” 華年繃緊了下頷。 “是我負了你,你要恨我也是應當。”他說著,手輕輕顫抖起來,“但是淑年,已經這么久了,你還想折磨我到什么時候?” “到你死的時候吧。”她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柳岸顫抖得更厲害了些。 他伸出手來與她道:“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這么多年了,除了那一個晚上,兩個連個溫存的擁抱都沒有過。 華年不屑:“冷就加衣裳,抱有什么用。” 說是這么說,手卻還是朝他張開了。 柳岸的淚落在了她肩上,她察覺到了,剛想說點什么,腹間卻突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