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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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東院,將寧朝陽新搬來的文卷找了一遍,找到了胡山的相關,謄抄下來便交給了紫蘇。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問紫蘇,“你可安排妥當了?” 紫蘇迷茫了一會兒,接著眼神就堅定起來:“回主子,一切都如計劃進行。” “好。”江亦川攏起花瓣,往浴池里灑了下去。 寧朝陽回來得晚,依舊是一身疲憊。 但她進門就被擁進了一個溫熱的懷里。 剎那間所有的疲憊好像都滑落了下去,她眨眼,笑著抱住他的脖頸:“今日怎么這般主動?” 小大夫沒吭聲,目光流連在她的眉宇間,隱隱有些心疼。 其實寧朝陽自己是不心疼自己的,想要權勢地位,那就得鞠躬盡瘁,每日睡得少是家常便飯,忙里忙外腳不沾地更是司空見慣,只要能換回她想要的東西,那一切就是值得的。 但此時此刻,被江亦川拿這眼神一看,她突然也委屈了起來。 “我都三品七命了,官服上的海棠繡得比兵部侍郎的腦袋還大,竟還要站在那兒聽他教訓。” 她扁嘴,“好生氣哦!” 本來么,迎接鎮遠軍回朝的禮儀之事是不歸她掌的,但華年事兒做一半突然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兵部的人還在跟前站著呢,她沒法子,只能頂上去與人交接。 武將的事的確是武將說了算,但任務畢竟是交在鳳翎閣,她就說了一句要多布人手防止百姓踩踏。 結果話還沒說完,兵部侍郎就冷笑著說她什么也不懂,那語氣那神情,仿佛她欠了他銀錢一般。 要不是程又雪在旁邊攔著,朝陽就一腳踹上去了。 鬧那么一場,兵部侍郎甩手就走,什么規制也沒商量好,留她一個人在鳳翎閣,擬定草案梳理章程,忙到現在才能回家。 耷拉著眉梢,她將腦?????袋埋進了他懷里。 江亦川耐心又溫柔地聽著她抱怨,聽完就將她抱去床邊,替她更衣擦臉。 “我幫不了大人什么。”他輕聲道,“但今晚的雞湯里沒有放當歸。” 寧朝陽眼眸一亮。 她接過湯盅抿了一口,溫溫暖暖香香甜甜的,心里的憋屈突然就散下去大半。 這就是有歸宿的感覺嗎。她想,也太好了一些吧。 一口氣把雞湯喝盡,寧朝陽雙眸明亮地與他道:“明日就不必這么忙了,明日秦長舒大婚,殿下特許鳳翎閣上下休沐一日,去仙人頂吃酒宴。” 若是尋常時候,女官大婚,殿下是不會有這樣的恩許的,但碰巧秦長舒的婚事趕在了鎮遠軍班師回朝之前,淮樂公主也想借機再籠絡籠絡人心。 江亦川眼神清澈,什么也不問地就應她:“好。” 寧朝陽愉悅極了。 她給他拿來了新衣,不是先前沈浮玉買的那種貴氣裝束,依舊只是一襲簡單的白衣,但料子更好了些,他穿得也會更舒坦。 江亦川垂眼接下,似笑非笑:“多謝大人。” 清清冷冷的側臉,看著比平時還更勾人。 寧朝陽拉著他就滾進了帷帳里。 作為鳳翎閣里最勤奮的女官,寧朝陽信奉的就是活到老官就升到老,她永遠不會為眼下的官位和錢財而滿足。 但有那么一瞬,抱著身旁的人,她突然就想到了榮退。 二十不到就榮退也忒過分了些,但是,人的一生總共就那么六七十年,若是剩下的時間都能與這人膩在一起,也未嘗不是美事一樁。 美滋滋地閉眼,她放心地沉入了安穩又平和的夢境。 第二日一大早,寧朝陽就把江亦川拉了起來。 她親自給他束發,一邊以手作梳,一邊認真地與他叮囑:“你今日不要離我左右,若我實在太忙疏忽了你,那你也待在原地別動。” “沈浮玉不敢找你麻煩,你放心。” “淮樂殿下也會去,你避開她些,免得橫生枝節。” 江亦川乖巧地聽著,時不時地點一下頭。 春日過去,江大夫的美貌似乎也跟夏日一樣更加燦爛耀眼了些。寧朝陽滿意地欣賞了一會兒,才與他一起出門上車。 秦長舒闊氣地包下了整座仙人頂,賓客如云,寒暄聲此起彼伏。 寧朝陽一跨進去就被人圍住了,這個恭喜她高升,那個嗔怪她怎么不辦宴,她一人就一張嘴,怎么都有些回不過來。 江亦川不喜歡這熱鬧,就站在最遠處等她。她在忙碌間抬眼,正好能看見他因為不適應而低垂著的腦袋。 心生憐惜,寧朝陽迅速抽身,快步拉著他就往上頭走。 六層的高樓,越往上賓客越少,六樓上更是只有淮樂公主和秦長舒的房間。 “朝陽,你來得正好。”秦長舒一看見她就道:“這事也只能交給你了。” 她頭上還戴著花冠,妝容也嬌艷含羞,偏眼神嚴肅,一看就是說的公事。 寧朝陽哭笑不得:“你倒是厲害,這時候還念著別的。” 外男不好進人喜室,她示意小大夫在欄桿邊等著,自己掀簾邁了進去。 樓高巍巍,江亦川站在欄桿邊往下看,依舊能看見半個上京的坊市,只是今日這會兒天邊還沒有晚霞,也沒有一簇又一簇璀璨的煙花。 他嘲弄地勾唇。 風吹起梁上的紗幔,也吹開了遠處另一間廂房的窗戶。 淮樂殿下正在歇息,不經意地往窗外一瞥,她目光一頓,接著整個人都坐直了身子:“來人!” 第49章 最年輕的將軍 江亦川正看著天邊出神,身后突然有了動靜。 他神情溫和地回頭,微微頷首:“閣下有何指教?” 一個侍女神色嚴肅地朝他行禮:“定北侯爺,淮樂殿下有請。” “定北侯爺?”他無辜搖頭,“你們殿下怕是認錯了人。” “……”侍女垂眼,沉默片刻之后驟然出手,一招直鎖他咽喉。 江亦川柔弱地站著,臉上神情很是無措,似乎對這樣的殺招十分懼怕。但在那侍女近身的一瞬間,他眼神陡然一變,猛地身起如雷,在侍女后頭出手,動作卻比她更快。 侍女只覺得一窒,手還沒挨到他,就被他掐著脖子凌空而起。 接著就是跟隨他的力道往后疾退,越過欄桿、拂過門檻,悶地一聲撞上鳳座的旁側。 “臣,定北侯李景乾,參見殿下。”他輕笑著道。 淮樂瞳孔緊縮。 面前雪白的袍子翻起又落下,那人再抬頭時,清澈漂亮的丹鳳眼就變回了以往的陰狠深沉,殺氣從他半弓著的背脊間溢出來,如蛇一般繞上了近在咫尺的鳳座。 “果真……是你。”她喃喃。 定北侯李景乾,鎮遠軍里最年輕的將軍,也是中宮同父異母的幼弟。 他本不姓李,但在五年前大盛危難之際,這人帶著八百單騎就直沖敵營。眾人都以為他是送死去的,誰料只短短一日,這人就綁回了北漠的帝王、西韓的儲君以及王公重臣,俘虜多達兩千余人。 北漠與西韓的攻盛聯盟當場潰散,各自奔逃。 鎮遠軍乘勝追擊,守住了大盛邊疆不說,還拿回了被漠北侵占的三個州。 此一戰他即成名于天下。 圣人大悅,賜其國姓為李、以皇室輩分為景,再親取乾字,御書于宗廟族譜之上。 如此待遇,不管是她這個皇長女,還是榮王那個嫡子,都只能遙望而艷羨。 不過榮王還好,他畢竟可以喊李景乾一聲小舅舅,而自己,從母妃到鳳翎閣,都是與李景乾立場相左的存在。 淮樂殿下捏緊了拳頭,又驟然松開。 “侯爺這般生氣。”她恭敬地問,“可是怪淮樂未曾遠迎?” 按照兵部和鳳翎閣定下的規程,這人應該在下個月才能踏進上京。而現在,他居然就站在了這里,還當著她的面,將她的侍女掐得臉色發紫。 要是一般的皇子皇女,肯定會大聲斥責他,叫人進來將他拿下,可淮樂卻主動放低了姿態,甚至給了他臺階。 照輩分他高淮樂一頭,但問年歲,淮樂殿下長他十歲有余。 李景乾驟然松開了那侍女。 他收攏衣袖后退兩步:“臣如何敢怪罪殿下。今日造訪實在唐突,還望殿下莫要記掛在心上才是。” 你管這個掐著人沖進來的行為叫造訪? 淮樂呵呵笑了兩聲,慈祥地問:“侯爺今日來此處,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景乾也和藹地答:“隨意走走,見這兒高,便翻上來看看景致。” 兩人都虛偽地拱手。 緩過神來的侍女去倒了茶來,哆哆嗦嗦地放在了旁邊的茶座上。李景乾看了一眼,端起來就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淮樂看得一怔,隨即道:“這外頭的東西,侯爺還是小心些好。” “外頭自然要小心,但殿下難道還會害我不成?”他道。 這話有些沒道理。淮樂想,眼下整個上京最希望他李景乾暴斃的人應該就是她了。 可她面上還是呵呵笑道:“侯爺說得是,都是一家人。” 茶色的水滴順著杯壁滑落,漣漣的水面上映出了半闔著的幽深的眼眸。 李景乾沒有再說,只晃著薄瓷盞,將這茶一點點地咽了下去。 寧朝陽還在房間里聽秦長舒說話。 “撫恤糧是每戶五石,我親自押出的糧庫,分交給了二十七個運糧官,上個月就已經發往了各地。”秦長舒惱道,“但青云臺那些人也不知從哪兒搜羅來上百個兵眷,非說鳳翎閣貪墨撫恤糧。” “他們想借著我的喜宴將事情鬧到最大,人都已經匯集在了長寧坊。”她握著朝陽的手道,“眼下只有你能攔得住他們。” 寧朝陽一邊聽她說一邊就將長寧坊附近的巡邏布置默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