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菸草園
那是賀勤第一次這么完整聽見自己的故事。 雖然出自于姜賾悟之口,可信度多高賀勤不敢保證。可他想,自己什么也沒有,姜賾悟也沒有費神扯謊騙他的必要。 他打出生那一刻就是九爺的人。 九爺是跟著母親長大的:「近幾年老三隻手遮天,倒讓其他人都丟了光彩。可其實,在事情發生以前最有資源的應該是我才對。我受傷之后他大張旗鼓肅清了我的人,搶走了包含你的一切。我跟他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他笑道:「許是這樣分外眼紅。在我父親的三妻四妾之中,我的母親算是比較受寵的。建立在這點之上,我跟老三拿到的資源也相對比較多。可比起他,我這個最小的兒子還是比較受到溫柔的。」他道。 說的很輕松。 就像一個童話。 「當時我跟母親住在那時還不是西門的這里,父親很少出現,很少見。母親那時候已經厭倦了江湖事,帶著我跟一群人,安身在這里。可女人就是很天真,入了江湖何來抽身?仇家尋到了家門前,廝殺了一晚上。所幸姜老頭本就擔心會有這種事,很早就設下了天羅地網般的保護傘,家跟人都保住了,可有個問題。」姜賾悟看向他。 賀勤聽得專注,嘴都忘了閉上。 「對方死了一片,滿地都是尸體。可他們車上獨留下一個孩子。」他的聲音輕輕的。 「十二歲才剛過兩天,那天連空氣都變成了紅色。血霧瀰漫在早晨空氣凝結的山上,去林子那一頭視察還有沒有敵方的人傳了消息,說在車上找到了孩子。『孩子?』姜老頭說:『殺了。』」,我母親連忙勸:『不要殺,孩子何其無辜?』」,那孩子被毛毯包著,據說他渾身赤裸,在車上已經失溫。那么,你猜猜那個孩子是誰?」姜賾悟笑問。 答案很明顯。試圖去猜都嫌麻煩。 「所以,我就遇見你了?」賀勤問道。 「嗯。你又瘦又扁,從沒得過半點沒營養的模樣,臉色慘白。我媽讓我照顧你,讓我陪你玩,別讓你被欺負。」姜賾悟道:「那時可把我樂壞了。我吵著養狗我媽不肯,正好你來了。」 賀勤沒好氣:「我該高興嗎?」 姜賾悟笑了笑:「我到哪都帶著你,久而久之,原本一起玩的一些混孩子就不太樂意了,可我把他們都趕跑了,因為最喜歡你,最疼你。當成寶貝疙瘩老是抱著,所以你也特別黏我,要一早起來沒看見我就哭鼻子。」 「那時我三哥也經常來,他跟我年紀差了五六歲,那時早跟著我爸在辦事了,可我爸卻老是嚷著老九聰明,嚷著以后要把哪片生意也給我,因此他一直不太喜歡我,過年回來看我媽,發現我還帶跟班了,就故意欺負你。捉弄你。我原本不太愛理他,他要看見什么我的東西他想要,我就會給他,可他欺負你把你藏起來,我卻是發了脾氣,跟他打了一架。他是城里的公子,我是山上的猴子,自然是我把他打得半死。我不把你給他,他就想要得不得了。所以說,父母不能偏心啊。會讓孩子心態扭曲的。」 姜賾悟仍是笑:「以前西門后面那片全是菸草,我們這門就是干這個生意的,他媽有錢。菸草那東西是熱帶植物,太冷活不成,又喜歡濕氣,說難種也不難,要說好照顧也麻煩。我家有一大群長工,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他們攜家帶眷,也因此我們總有一大堆玩伴,那些人負責採收、烘乾,乾燥后菸草還得放個幾年,以免有苦味。菸草田整片種起來像茶園,一排一排的,你小時候矮小,每次惹你不開心你就躲在那里。我們一起上學,差了五歲,除了小學期間,其他求學階段怎樣也讀不到一起,你老是抱怨,可沒辦法,我高中畢業的時候你才國一。某天在學校你打了家里長工的孩子一頓,那孩子跟你同年,都國中了回家還哭著告狀,那個長工便跟我媽鬧,說不是老闆的小孩都能仗勢欺人,我看你渾身傷家里又烏煙瘴氣,一氣之下就罵了你幾句,你一溜煙跑走了。每次生氣都只會躲同一個地方,不就是等著人家找你嗎?真矯情。」 賀勤無話反駁,是真矯情。可青少年難免矯情。 「我后來還是心疼去找你,問你干嘛打人?你告訴我,那個長工的孩子告訴你,我在高中交很多女朋友四處跟人睡覺,以后上大學肯定就忘了回家,忘了寶貝疙瘩。」姜賾悟這回沒忍住,笑出聲:「我問你是不是吃醋了?你死活不肯回答,拖了好久才紅著張臉朝我點頭。于是我就在菸草園里cao了你一頓。后來那次特別豐收,我想都多虧了你施肥。」 「我未成年欸!」賀勤忍不住吐槽。 「那之后我便是你的了。」姜賾悟忽略了他的吐槽:「我上大學之后便接手了煙草生意,我媽那時候也快不行了。你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比我這個兒子還妥貼。你說你高中畢業就要隨我一起弄煙草生意,可沒等你畢業我媽就死了,我媽死后沒多久,我三哥便開始有些小動作。先是讓我爸殘了,一輩子只能坐輪椅,爾后削弱許多他的勢力。再來就是輪到我了。他一直很喜歡你,因為想得不可得,對他而言你是我的寶貝,他無論如何都想要。他想毀了我。他也的確這么做了。我受了重傷,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一無所有,彷彿不曾在世界上存在過一樣。而你不在身邊,最后的畫面是你躺在血里,腦袋開了一個大洞。后來我也倒下了。你曾經說過哪怕我一無所有也會愛我,我身旁永遠會有你。可我找不到你。」 故事變得悲傷,賀勤答不上話。 「后來我才知道,我母親漸漸病重也是姜成民搞得鬼,他讓她吃一種藥,說是保健品,我母親不疑有他,誰會質疑孩子的孝心呢?她就這么潛移默化吃了一堆毒。爾后他故計重施,姜老頭那時也快死了。」 賀勤知道他說的「那時」,是指那個夜晚。姜賾悟殺了大家的夜晚。 「姜老頭知道都是姜成民搞鬼的,可他早無能為力,其他兄弟多少也參與了這些事,那些人瓜分了我母親的生意,每個人都拿了一筆,每個人都在看好戲。當時大家都差不多了,餐廳上高掛著生日快樂、壽比南山,看著特別諷刺。我沒殺了姜老頭,畢竟他疼我。但他拉住我,希望我也殺了他。姜老頭肯定想也沒想到,不過是寵愛么兒竟會造成這樣的結局,我沒殺了他,只把槍留給他。」 轟地一聲,風云變色。 「歷時十年。我終于又能理直氣壯抱著你。」 那十年九爺怎么挺過來的賀勤不敢問,肯定每一步都踩著血腳印。痛苦,孤獨。 躲在角落,看著忘了一切的他,看著他過著沒有他的日子,被姜成民擁抱。 他是怎么挺過來的賀勤不知道。 可如今九爺還肯朝他展開雙臂,賀勤不知道自己為何有勇氣推開他,還理直氣壯。 無論他變成什么模樣,無論他曾經被誰擁抱,姜賾悟都仍是愿意把他當成寶貝疙瘩。 被搶走的,他都拿回來了。 除了賀勤與他的回憶,怎么也拿不回,可沒關係,他能再給。 那天夜里,賀勤夢見了菸草田。 夢里的他看不見自己,他蹲在地上,手上全是傷痕。 也許因為在夢里,所以感覺不到疼痛。 天已經快黑了,有人從遠處走了過來,撥開了菸草葉:「你呀,還生氣嗎?」姜賾悟的臉映入眼簾。他的模樣比現在年輕了許多,還是少年。 夢里的場景分外細節與真實,姜賾悟分明幾句帶過的回憶,在賀勤夢里卻鉅細靡遺。 他被壓在土壤上,屁股下墊著姜賾悟的外衣。 「好痛……」賀勤掙扎著,把姜賾悟的背抓得鮮血淋漓。 「乖,痛就不要了。」 賀勤依舊死抓著他不放:「不能不要,別人能給你的我也能給。從此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可以再有別人了。」 「好。」 賀勤驚醒了過來,身旁的人還呼呼大睡。 夢里的場景過于真實,賀勤一點也沒忘掉夢的內容,夢的最后天都黑了,遠方有人打著手電筒出來找他們。賀勤趴在姜賾悟背上,他背著他,身上穿著滿是泥土的衣服,背上被抓破的傷口鮮血滲出了衣料。 他顛了顛背上的賀勤,朝他道:「你喜歡我怎么不早說?」 賀勤佯裝沒聽見,裝作自己睡了過去。 「賀勤?寶貝?」姜賾悟又叫了幾次:「真是的。我也喜歡你。」 一直在一起吧。 那是賀勤當時內心的想法。 他居然連內心戲都夢到了……,賀勤心里覺得有異,大著膽子搖醒了身旁那尊大佛。 姜賾悟睜開眼看著他:「怎么了?」 賀勤把夢都說了。 姜九爺一臉茫然,隨后喜出望外:「這是你夢到的?」 賀勤點點頭。「我想起來了嗎?這太細節了,我感覺不像夢。」 「不過原來你是裝睡。」 「不要抓著這種細節。」 姜賾悟沒明確告訴他那些夢境到底是不是過去的真實回憶,可從他的反應也不難知道賀勤是真的想起來了。 誰也沒想到,賀勤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開苞全紀錄。 在北門的日子,跟著姜三爺的日子,賀勤都被人故意的跟過去劃清界線,他的生活沒有任何一點點跟姜賾悟有關的東西。他自己也不曾想過要去思量過去。 光是好好活著對他而言就累得要命。 哪怕試著想像過去的自己,可依舊毫無頭緒,也就作罷了。 他把過去當成了前世,盡量不想了。 可姜賾悟出現了。 他是他回憶的樞紐。 雖然讓人無憑無據就相信他所說的,的確也有些冒險,可若是他所言為真,那賀勤的過去全部有關于他。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身邊,那要視而不見或是捨棄實在太難了。 因此他想想起來,也許是因為動了這個念頭,所以才能想起來吧? 「不過,你說不討厭我碰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我可以一直碰你嗎?」姜賾悟問道,他的聲音還帶著剛醒來的沙啞。 「當然不是。」 「嗯……先是說了喜歡被當寶貝撫摸,隨后大晚上把人叫醒,說了自己做春夢的內容,勾引呢。」姜賾悟又道。 「我認為你完全沒有在聽我說話。」 姜賾悟看著他,房里光線十分昏暗,他的眼睛卻亮晶晶的。他一把抱住了賀勤,伸手往下摸,賀勤剛做了香艷的夢,難免有些反應。 「啊……我都忘了你是這種上下兩張嘴獨立生長的傢伙。」姜賾悟笑道:「這里吵著要的時候,臉上的嘴老是會否認呢。」 賀勤漲紅了臉:「九爺請自重!」 「也沒什么好害羞的。雖然你忘了,但更羞恥的樣子我都看過了。」姜賾悟壓了上來。 「但我忘了啊!」賀勤還想推拒。 「你簡直就像是吃了智慧果的夏娃,突然就這么怕被看見裸體。」 「你在說什么……」賀勤被他逗笑了:「胡說八道。」 姜賾悟微微一笑,低頭吻他。 那把格桑被放到了正確的花瓶里,隨后不顧賀勤反對放在了床頭。 粉色花瓣落了下來。 賀勤說:「你看,真的很像墳頭供花。」 「那我們就是殉情了。等會高潮說不定會化作蝴蝶飛出窗外。」 「你到底要走東方故事還是西方故事?一下亞當一下祝英臺……」 「不然來個賀勤跟姜賾悟的故事吧?寶貝疙瘩與他的九爺。」姜賾悟在他嘴上又親了幾下,隨后便躺回了床上。 「不做嗎?」賀勤問。 「本來想做。」姜賾悟笑了笑:「但感覺這個晚上太美好了,不應該拿來zuoai。」 「不然要干嘛?」 「你高潮總愛閉眼睛,現在氣氛這么好,也許我們可以浪費一整個晚上就望著彼此。」他提議。 「我要睡了。」賀勤翻身拉上了被子,隨后那人的手便從后頭纏了上來,胸口傳來了他的心跳,伴隨著耳邊一陣溫柔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