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憐取你
那之后,賀勤幾乎天天跟姜九爺吃飯。 不是他過來,就是讓賀勤過去。每天至少會一起吃一頓。 可九爺似乎特別忙,吃飽飯也不曾留他。 吃飯期間九爺話也不多,這就導致賀勤許多話愣是沒機會問出口。 九爺自然是很忙的,之前三爺幾乎每天都得有局,酒局、飯局、老需要跑那些花花局子。偶爾夜里見面,身上全是胭脂味。女人和酒,錢和好處都不是能白拿的東西,拿了人家的就得辦事,明面上人家不敢做的事,他們暗地里都得處理。 姜賾悟還能天天空出一餐的時間給他已經算很不錯了。 今天午飯后九爺突然給了他一束花。 賀勤不是浪漫的人,一直都不是,哪怕失去了記憶他也能感覺浪漫細胞不曾在他體內存活過。 他收了花,收得莫名其妙。 「今天是什么日子嗎?」賀勤問道。 「不是。就只是想給你。」姜賾悟朝他道:「挺漂亮的不是嗎?」 賀勤語塞,是很漂亮。 他抓著那束花回了家,在家里翻了半天,也翻不到個像樣的瓶子。找來找去,找了半天只找得到個啤酒罐子,他把膠膜撕了,微微透著光的綠色瓶子,上頭插了那把粉紅色的小花。 還將就,賀勤把花擺在床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吉利,彷彿墳頭插花,于是便又挪到了茶幾上。 他看著那花,突然就好奇起來它的名字。 萬物都有名字,哪怕一朵花,網路上也會詳盡記載它的名,它的種植方式,適合什么氣候,有什么含義。 花不僅有花名,還有花語。 賀勤查了一下,發現那花叫格桑。格桑花,西藏那里特別受歡迎,這花名是從藏語「格桑梅朵」直接取名過來的,意思是珍貴,美麗的。可格桑花的花語不是那意思,它的花語是「憐取眼前人」。 賀勤的教育程度到哪里他自己沒譜,可至少該知道的都知道,起碼也有個高中程度,但「憐取」二字他的確摸不著頭緒。 讀不懂便只好灰溜溜的查詢,映入眼前的答案讓他頭腦一熱。 「愛慕,喜愛。」 送這把花,簡直是直球告白了啊。直接說了「我喜歡你」。 賀勤不相信姜賾悟會隨便送一把自己不知道的花給他,送了便表示他知道那是什么。自然包括它的含義。 縱然九爺早說過他們就是那種關係,可賀勤早忘了,就不免感到慌張侷促。 收了愛,這下怎么辦? 不過其實姜賾悟也沒讓他查那是什么花,是賀勤自己賤,求知慾突然爆棚,說什么都想知道。 賀勤看著那束花,直勾勾的,那花就彷彿變成了姜賾悟,靠在桌邊盯著他似笑非笑。 他是不敢再看了。 下游的家族不太需要跑一些體面的場合,畢竟他們搞得是些不能透光的事,達官顯貴委託他們,不是透過姜家,就是透過各種不見光的管道搭上線的,沒人會花錢請他們吃飯張揚自己認識姜家下游,講白點,他們如同收尸人。 因此處理調度完那些餃子以后,賀勤其實不忙。 那是因為他是東道主。他的工作只需要動動嘴,其他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得處理。他常想要混流氓都能當的像他這般舒心,那恐怕道上不會有那么多故事。 卡在中間,正好。 脫離了以往成天為了餃子東奔西走的日子,也不需要像姜賾悟那樣焦頭爛額。 可其實姜賾悟忙,應該也是因為他端了整個姜家。 姜老頭每個兒子或多或少都負責了家族里一些事,姜賾悟滅了全部的人,要交接那些事情也就理所當然地會又忙又累。 可賀勤看他倒也不狼狽,似乎早有安排。 想想也是,小龍那都能安插內應整整三年,其他地方九爺怕不是也早有準備。 賀勤也曾問過他到底在忙什么? 姜賾悟則只是笑道:「不過四處亮亮爪子,讓人家看看我。」 賀勤知道那些事情的必要性。 姜家多年以來群龍無首,姜老頭還活著,三爺再怎么隻手遮天也不敢過于高調,家里其他兄弟也還不到能撕破臉的階段。 姜家的勢力如同被切的亂七八糟的大餅,有的拿大有的拿小,姜三爺不過是瓜分到了最大的那片。 勢力分散,要回收就自然困難。頭上還有個姜老頭,一眾兄弟明爭暗搶,卻誰也不敢真的越雷池半步。 豈料殺出了個程咬金。 如同秦王一統天下,三兩下就擺平了四散的權力。 拿是拿回來了,可總得讓大家知道那是他的。宣布他一統天下的詔令文書。 不到傍晚,九爺便來了。 他總是來得理所當然,久而久之,外邊的人見了他便也習慣如常了。 他帶著一只玻璃花瓶。 賀勤愣了愣,隨后便只見他把花瓶放在桌上。 他看了眼那啤酒瓶里的花,玩味一笑。沒說什么,可那眼神足以讓賀勤羞愧地無地自容了。 「你怎么來了?」賀勤問道。 「嗯,忙得差不多了。」 「我說……你知道東門的事情嗎?」賀勤又問:「那是你安插的人吧?」 姜賾悟微微一笑:「的確。我那時候安插了不少人。幾乎哪里都塞了幾個。」 那些人是哪里來的?也是姜家的人嗎? 賀勤沒問出口。 他怕那些人他也認識,只是他卻忘了。 包括東門死掉的那女人。 他沒去看她,那是他以為素昧平生。 賀勤怕得到的答案是自己薄情。 姜賾悟偏在此時彷彿知曉他的內心一般:「他們要是知道我找到你了肯定會很高興。」 賀勤的心彷彿沉入海底。 他顫抖著問道:「東門……」 「東門那個,你不認識。」姜賾悟目光有些閃爍,隨后他點了根菸。 似乎有些侷促。 賀勤望著他,也沒帶什么情緒,也還沒想好自己接下來要問什么? 對于過去,半是好奇半是怕。 他僅是看著九爺,卻輕易將他摧毀。姜賾悟有些無奈,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xue:「我很抱歉,可我也非圣賢。在沒有你的這些日子里我的確擁有過其他人。男男女女,雖大多是為了工作為了情報……可的確不忠。」 賀勤愣住了:「那女人是你的?」 「曾經是。」 「我不生氣。」賀勤又道:「我以前難道是個醋桶嗎?」 姜賾悟聽了那句「不生氣」以后不禁苦笑。 「談不上是個醋桶。不過肯定算得上小醋包。」 如果一個人忘了相愛的回憶,那也會忘了如何相愛嗎? 失去了回憶以后,相愛也就沒有了證據。 可姜賾悟記得。 記得的他放不下,那他愛著的到底是誰? 賀勤總不自覺這么想。 他辜負了九爺。 九爺嘴上不介意,可心里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愛的有多深,背叛感便有多強烈。 姜賾悟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望著他:「我很早就知道你忘了。」 賀勤愣了愣,也看向了他的臉。 「應該說,你頭上挨了那刀以后我甚至覺得你肯定死了。可你沒有,你活著,卻忘了。」 那便如同死了。賀勤想。 「忘了還能再開始。你總會再愛我一次。」九爺卻道。 「那你呢?你所愛的難道只是軀殼?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他的習慣,喜歡他的談吐,喜歡他的行為和個性,喜歡有更多原因是因為累積了共同回憶,那些點滴形成了共同語言,讓兩人無話不談。可我現在是個空殼。跟以往相同的只有皮囊。你只是執著我這個容器罷了。那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已經不是我了。你也好,三爺也好,執著的都不是我,那現在你眼前這個一無所知的我到底還有什么意義?」 「憐取。」姜賾悟指了指那把花束。「我跟姜成民不一樣,你以為你能一路順遂真的都只多虧他嗎?我早就知道你忘了,也知道你在哪里,我憐取的是你。皮囊也好,靈魂也好。哪怕你丑了殘了,哪怕你什么也忘了,我就是稀罕你。我也難受,難受卻不是因為你忘了,而是你用忘了當作理由想推開我。」 賀勤被他的話噎著了,胸膛滿腔的東西全堵死了。 「不過真可愛。你是拿著過去在吃醋嗎?」姜賾悟笑了。 「為什么會有這種結論?」賀勤很無奈。 「你也真傻。你什么都忘了,那你又憑什么說你自己變了?」 賀勤語塞。 「該記得的不是都有記得嗎?記得怎么吃飯記得怎么喝水,記得怎么疊被子。也會有愛吃的東西,討厭的氣味。那些一直記得的不就構成了我喜歡的你嗎?那你憑什么抹滅自己?又是從何感覺自己變了?認識你的人是我,我比你還知道賀勤是什么樣子。你忘掉的不過是幾分之幾。幼兒的記憶有限,假設你到五歲才懵懵懂懂,開始有了比較明確的記憶,可通常那也會忘。小時候的片段能記得的少之又少,青少年時期的記憶比較深刻,假設十三歲開始好了,那你忘了的只不過六年光陰。」姜賾悟朝他道。 一通歪理卻愣是有道理,說得賀勤啞口無言。 甚至油然而生一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錯覺。然不可否認的是,身體的確記得他。 每一吋肌膚都不曾忘記姜賾悟掌心的溫度。 他的觸碰,他的親吻,他炙熱guntang的性器,進入的感受,如何包覆,沉醉,賀勤一點也沒忘,兩個身體像磁鐵一般牢牢吸在一起,無比契合。 那愛憐的指尖總知道怎么引起渾身顫慄。 九爺靠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哪怕因為忘了那幾年再也不能愛我了……也請讓我這樣存在。」 一個滅了姜家的男人,就這么低三下四在他耳邊祈求,賀勤連大氣也不敢喘。 「我可以不抱你,可以不再提起感情,可我不想離開。」 賀勤嘆了口氣:「你要是離開我也很麻煩不是嗎?」 姜九爺笑了。「是呢。」 「所以你可以留下來。你才是老大不是嗎?而且……」賀勤欲言又止,反覆幾次才終于開口:「我也不討厭自己屬于你,我只是怕我不配。因為我忘了。可不能否認的是……我的確眷戀你的溫度和觸碰。我也嚮往自己能作為寶貝被珍愛。」 「你本來就是。」 「我是幾歲認識你的?」賀勤又問。 「七歲。」九爺答道:「我大你五歲。你今年也小三十了……耗費了十年,也夠了。」 這個答案嚇到了賀勤,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那么早便認識了姜九爺:「我們為何認識?」 「還不都是緣分嗎?」姜賾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