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下客 第12節
沈問埕點點頭,為自己也添了茶。 姜橈兩手端了茶杯,湊在唇邊,抿了一小口。 沈問埕單手捏握著茶杯,瞧著她。一般他面試人,碰上偏內向,或是緊張的,都是這么喝水。面前的她,算不上內向,想來是兩人單獨相處不自在了。 他喝了半口,將將移開茶杯,要說話。 “你住的遠嗎?”姜橈重新看向他。 “還可以,”沈問埕回答,“可以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不用送我,”姜橈搶著說,“我回家沒什么工作,也不急,你不是明天出差嗎?要回去收拾行李吧?我自己叫車回去就可以。” 沈問埕以目光指了一下落地窗外:“這個時間,這種雨勢,叫不到車。” 倒也是。她遲疑著,這么晚,和他一起離開公司……“你要覺得我一起不方便,我在這里等著,讓司機先送你。”沈問埕直接給了解決方案。 “那太麻煩了,”姜橈搖頭,“一起回去吧。” 她怕耽誤他時間,要放茶杯。 “不急,喝完這杯。”沈問埕先一步制止。……次次被猜中心事,果然有深藏不露的十萬個心眼子。 門外,孫特助本來拿著一罐茶葉過來,怕兩人不夠喝,見兩人相對、飲茶不語。摸不透里邊的情況,悄然離開。 沈問埕很快讓特助準備車,他全程安排孫特助跟著兩人,包括送姜橈到住宅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孫特助都始終坐在副駕駛座,全程陪同。 那晚,雨下到凌晨四點。 姜橈躺在床上,醒了好幾次,睡不踏實。雨落不停,擾人清夢。 她開了床頭燈,在暖黃燈光里,找到手機,想上個鬧鐘,轉念一想周一休息日,于是作罷。手機在手里顛來倒去的,想到在南京時,沈問埕曾經在早晨開會前上過線……登錄游戲的一秒,她突然又怕碰到,匆忙下了線。 *** 新公司入職,工作忙到忘我。 她和沈問埕級別相差得多,除了每周一的各部門大例會和去公司二樓食堂午餐,完全沒機會碰上。偏偏不巧,沈問埕從那周開始,始終在出差,行程從北到南,一直沒回京。 偶爾例會上,有部門總監提一嘴,沈總人在哪哪,她才知道他到了哪個省。 四月最后一個周末,是她發小周殊的婚禮。 幾個伴娘里,她是到的最晚的,錯過了早上的接親,直接去了辦婚宴的酒店。在新娘房的洗手間換上伴娘禮服后,被周殊按在化妝臺前,叮囑化妝師給她重新化妝。姜橈一個勁兒擺手:“家里化過了,今天你是主角,我素顏都行。” “那不行,我到處和人說,我有一個發小長得可好看了,你不能給我丟人,”周殊嚴肅拒絕,小聲玩笑說,“而且今天青年才俊多,咱們找幾個備胎養養。”……“不想談戀愛,”姜橈小聲說,“不會看人,看不準。” 周殊挨著她坐,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昨天和我電話里說,和王和硯分手了,我一晚上沒怎么睡著。” 姜橈錯愕:“早知道不說了,你結婚前睡不著。” “也不都有你的原因,”周殊笑,“不過呢,你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人才倒是一看一個準。那個韓,認識你的時候一個剛畢業的研究生,看不出大出息,現在成老板了;王和硯更別說了,咱們一圈兒玩的,惦記你的不少吧?你偏和他好,一好上人家也是兩年一飛升,直接成合伙人了。” 姜橈看著化妝師用化妝刷為自己上眼影,嘀咕:“是啊,我該轉人事,專門管招聘。” 兩人都不禁笑了。 “叫我?”周殊突然看向門外,“啊,好。我先出去,你自己補完妝,幫我找一下手花。上午接親時候給司儀了。” 周殊離開更衣室,門外,隱隱聽到她老公說:這是我剛工作的老板,當初的伯樂,和你說過。 門虛掩著,聽不分明。 姜橈簡單補了妝,跑下樓梯,去拿新娘手花。一樓是婚宴大廳,賓客到了七八成,人聲鼎沸,她穿著伴娘服自然引了不少目光。她找到司儀問到手花,繞開大廳,找到了一個隱蔽的上行樓梯,扶著扶手,獨自一個人往上走。 樓上時不時有下來的酒店工作人員,她想著人家都有正事要做,自己一個等著婚宴開始的閑人,就不要擋路了,于是每每讓開。讓了幾次,成了習慣,到二樓轉角,瞧著一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又是反應敏捷地靠到了一旁。 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一步步下了樓梯,姜橈瞧清他的面容,驚到一霎窒住。來人今日僅是賓客,著裝不是很嚴肅,西裝外衣隨意套在外頭,里面的襯衫也是隨便地開了領口紐扣……沈問埕在姜橈發怔時,停了腳步。 “你怎么……”她無法想到,能如此巧。 “剛在更衣室看到你了,”沈問埕說,“看你在忙,沒打招呼。” “更衣室?”她想說原來新郎說的第一個老板就是你?可不好意思承認聽到他們說話了,于是臨時剎車,改口小聲道,“也是賓客?新郎那邊的?” 沈問埕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姜橈被瞧得心里飄。 “對。”他回答。他當然知道她想確認更多信息,可偏就覺得有趣,賣著關子僅答了一個字,余下讓她去猜。 第十四章 夢中是客~ 姜橈約莫猜到,他在賣關子。 她笑著“哦”了聲。 “笑什么?”沈問埕明知故問。 “覺得巧,哪兒都能見到,”姜橈怕樓上樓下的路人聽見對話,放輕聲音說,“我和新郎認識七八年了,沒聽他說過你。” 沈問埕點頭,直接說明關系:“我是他剛工作時候的老板,那時候公司剛起來,沒幾個人。他一畢業跟著我,我也算他職場上半個老師。” 和姜橈聽到的一樣。 她一直覺得沈問埕很可靠的一大原因,就是他做人實在,有問必答。 “其實我聽到了,剛在更衣室里聽見了,只是不知道就是你。”姜橈笑著坦白。 “偷聽我們說話?”沈問埕瞧著她,眼里帶了點兒調侃。 姜橈搖頭,正經道:“不算偷聽,門沒關。” 沈問埕略一點頭,語氣越發隨意:“沒有證人,說不定。” “有,化妝師在。”她越發認真。 沈問埕終于被她的較真逗笑了,似嘆非嘆,低聲道:“不是在匯報工作,不用爭出個是非對錯。” 倒也是。姜橈不出聲了。 他下樓去做什么?不走嗎?她也不好直接問。 兩人不在工作場合時,倒是相處更自在。 有南京的意外初相識,讓兩人先成了朋友。彼時,都是湊巧同去一個城市出差的陌生人。 倘若她按原計劃在北京入職,被上司帶去頂樓辦公室,見到坐在辦公桌或是長沙發上西裝革履的大老板沈問埕……那就沒有此時此刻的這種自在交流了。 樓梯上快步下來了另一個男人,正是今日新郎王灼。他一見到沈問埕,笑容漾開:“沈總在這兒啊?”同一時間,新郎也看到明顯在和沈問埕閑聊的她,“姜橈也在?你倆認識?” 姜橈趕緊說:“他是我公司的大老板。” 新郎愈發驚喜,一面說,這是當初培養自己的前輩,一面說,那是自家老婆的發小,拜托沈問埕務必多照顧。 姜橈當著外人的面,不想顯得和沈問埕關系過于熟悉,抿嘴笑著,禮貌立在一旁,沉默著聽著新郎和沈問埕交流。 言談間,新郎提到沈問埕原本是今天的證婚人,后來因為不確定能不能準時到,就臨時取消了。 姜橈意外,原來之前的證婚人是他? “最后定的證婚人是姜橈外公,”王灼對沈問埕說,“教過我老婆。老人家是書畫家,一會兒給你們介紹。” 沈問埕看向姜橈:“要感謝你外公救場了。” “這倒沒什么,”姜橈說,“我外公喜歡參加婚禮,覺得開心,不是第一次做證婚人了。” 新郎轉而說到自己現在企業的老板一直想結交沈問埕,聽說他今天來了,特地讓新郎幫忙問問,能不能有幸結識一下。王灼對沈問埕真心實意地敬重,只有征詢,絲毫沒有用舊情強求沈問埕去的意思。 沈問埕倒不覺得什么,聽完,看了眼手表,確認在稍后一個電話會議之前能有足夠的時間和人寒暄交談,答應下來。 下樓前,沈問埕極自然地對她交待說:“我去一下。” 姜橈下意識地回:“哦,好。去吧。” 答完,她才察覺不對,已經晚了。 對話太過自然,自然到仿佛和他極熟似的……樓道里,靜了幾秒。 新郎像沒聽最后那兩句似的。開玩笑,一個今日結婚的大男人,當然能嗅出男女相處的彎彎繞繞,但秉持著看破不說破的社交禮儀,他當即笑著、給前前老板打掩護說:“正好,正好,還有一桌是咱們過去創業公司的人,都等著你過去‘訓話’呢。” 沈問埕聽著新郎說笑,和他下了樓。 姜橈則上樓,回了更衣室。 新娘子仿佛等她許久,一下子提著裙子迎上來,沒顧上手花,先挽住姜橈的手臂往窗邊走,避開閑聊的化妝師和兩個伴娘,迫不及待地問:“沈問埕是你老板啊?我老公說的。” “嗯。”姜橈沒否認。 周殊猶豫再三,輕聲又道:“我聽過他好多事兒,從我老公那兒聽的,江湖氣挺重的一個人,重情重義,是個好老板,對朋友也沒的說。” 姜橈從小和周殊一起長大的,了解她,預感到她的話即將要轉折了。 果不其然,周殊頓了一頓,語重心長地接著道:“但是呢,他在之前的創業公司開始,就有好多女孩子喜歡他,好多迷妹。男人吧,一旦‘木秀于林’,就只適合遠觀了。” “我和他沒關系,”姜橈抓到重點,低聲解釋,“你老公和你說什么了?” 周殊不答,抿嘴笑著,觀察姜橈:“說你和他很熟,熟極了。” 姜橈被瞧得心里突突:“你老公亂說的,不算很熟。之前沒見過,南京認識的。” “不管熟不熟,先把我知道的給你說,”周殊小聲笑道,“剛我趕緊幫你問了兩句,他有沒有女朋友。說是當初創業有一個,兩人是同事,為了大局一直沒公開。后來鬧得不愉快,他回老東家了,估計現在是單身。” 創業同事嗎?合伙人?她聯想著。 于是,在婚宴開始前,新娘子一直追著和姜橈分析沈問埕是否是一個適合的發展對象。 新郎在婚禮前聽了兩耳朵,抖擻精神:“需要我做什么嗎?” “你對他有創業濾鏡,判斷不準,”新娘子把新郎推到一邊,“那種人,和他一談就沒準了,我認識好幾個都只談戀愛不結婚的。再說了,年紀大的心眼多,橈橈搞不定的。” 新郎還想往下說,姜橈忙給新娘子系好手花,催促兩人婚禮要開始了,這才讓兩個新人消停了一會兒。 婚禮的第一場入場儀式完成后,姜橈抽空溜到宴席上,準備吃兩口墊墊胃,為稍后敬酒做準備。尚未坐穩,她已經看到主賓客桌旁的外公在和沈問埕閑聊……那桌都是最要緊的賓客,鄰著主桌,幾步之遙。 姜橈握著半杯橙汁,咬著吸管,竟因這一眼開始心神不寧。她生怕外公聊到高興,把自己從小到大的事翻出來講給他聽。 沈問埕背對著她這里,無法看到面容神情。 姜橈扒拉了兩口飯菜,越發不安,最后還是放下杯子,在滿場嘈雜和熱鬧里,繞到外公椅子后,撒嬌地小聲說:“您也不吃東西啊?只顧著聊天了。” 外公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難得碰上能聊得來的,小沈是個有意思的人。” 沈問埕不想打擾祖孫兩人交談,拿起右手邊的公筷,為老人家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