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下客 第13節
姜橈趁他注意力不在這里,湊在外公耳邊小小聲說:“他是我新公司的老板,您千萬、千萬別聊我的任何事。千萬!” 外公笑呵呵地點了點頭:“好,好。” 沈問埕將一塊兒蔥爆海參夾到外公的盤子里。 姜橈從兩人自然的互動里,看出外公對他頗為欣賞,自然對沈問埕也多了幾分佩服。文化圈的老人家什么人沒見過?難得能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后輩從初相識就能如此投緣。 “你外公說,”沈問埕自然地拉開一旁空著的、沒有人坐的椅子,“你的字,也不錯?” 姜橈注視著那把椅子,想,他想讓自己坐? “一會兒要敬酒,”沈問埕拿起轉盤當中的橙汁,給她倒了半杯,“吃兩口菜。” 如果記得沒錯,她酒量不是很好。 人家主動拉椅子、倒飲料,她不好始終站著,順水推舟坐下來。 “我酒量挺好的,”她嘟囔,“上次電梯間是意外。那晚上是告別宴,還有前公司的客戶在,過去對我都挺照顧的,所以喝多了。” 沈問埕把盛著橙汁的玻璃壺放回去,笑著,不言不語地瞧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還是別逞強了,宴廳里可是有六十幾桌。 姜橈讀出他的心思,又說:“敬酒伴郎是主力,我拿煙的。” 兩人看上去是,她說的多,他說的少,但頗有點兒默契在身上。都能猜到對方的心思,仿佛認識了很久的人。 “剛才我和小沈聊書畫,”外公笑著在一旁說,“他是懂這個的。他還正好見過前年拍賣會上難得出來的那幅字,再問,他就不肯多說了。” 沈問埕對老人家一說話就帶著笑意,尊敬有加:“小時候見過,印象不深了。不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 姜橈自然清楚外公說的是那幅拍出近四百萬的字畫,那幅字始終在藏家手里,二十幾年前才被拿出來,換了另一個主人,前年的那場拍賣會都是從藏家手里借來展出的……她突然想到沈問埕的幼年經歷,怕他小時候家里和上一任藏家有交集。如果是這樣,難免被勾起不好的回憶。 想到此處,她馬上接了話:“您不能總聊自己擅長的啊。如果大家都聊不過您,以后就沒人和您說話了?對吧?” 外公笑呵呵地,不再往下說了。 外公被鄰座敬酒的間隙,她端起玻璃杯想喝。 “是不是有人給你講過什么?”沈問埕低聲問,“和我有關的。” 姜橈剛幫他繞開話題的意圖太明顯,他看得明白。 她不得不放下玻璃杯,小聲答:“講過幾句。” 沈問埕毫不意外。 “但你別問我誰講的,”姜橈低聲叮囑說,“我答應了,絕對不說是誰說的。” 沈問埕倒不好奇,已經想到是誰了。 就是那個忍不住要說,說了又怕傳到他耳朵里的男人——從沒談過戀愛,卻熱衷于撮合身邊每一對有可能發展的男男女女成為情侶的業內技術大佬。 “你不會猜到是誰了吧?”姜橈盯著他,預感不妙。 “我身邊的人,我了解。”他不置可否。 姜橈懊惱,求饒地看著他:“我答應過——” 沈問埕領會到她的意思,直接道:“我自己猜的,和你沒關系。” 姜橈開心一笑,放了心。 沈問埕在她低頭吃菜時,多看了她幾眼。 不得不承認,和她聊天挺有默契的,上句沒說完,對方就能接下句。 姜橈再次端了玻璃杯,終于把那口橙汁喝到了。等她回看時,沈問埕正巧被來打招呼的新郎拍了一下肩膀。他靠到椅背上,偏過頭,聽新郎說著什么。 她放下杯子,吃著菜,邊吃邊想,和他說話倒是挺同頻的,聊天一點兒都不累。 第十五章 問埕之意不在酒? 新娘新郎姍姍來遲。 周殊不知怎地,面色不悅,見著姜橈就把她拉到懷里說了句:韓興野來了。 姜橈定在那里,周殊又說,賓客名單照著王灼父親的意思,添了幾桌生意上的朋友,她想著未來公公的好友,總歸是老一輩的,她作為兒媳婦小輩兒,不好隨便刪減,就粗略看了看,沒留意到這位韓姓新貴。 “疏忽了,是我疏忽,”王灼在一旁自我檢討,“一會兒你繞開來,那幾桌都別去了。” 姜橈沒吭聲,見周殊手花松了,慢慢幫她解開,重新綁好。 “不可能不去的,”她將花瓣整理妥當,低聲對新娘子說,“再說了,當年的錯不在我,躲開的也不該是我。” 王灼想勸,被自己老婆伸胳膊擋到一旁了。周殊怕姜橈外公聽到,平白給老人家添堵。 姜橈神色如常,面對余下兩個伴娘和三個伴郎,同他們說笑間,分好煙酒,商量好稍后敬酒敬煙誰來主擋。新娘這邊兒雖主力敬煙,但喝酒也避不開,姜橈這個酒量最好的伴娘自然首當其沖,成了主力。 周殊因為心理上不待見韓興野,有意繞來繞去,酒過三巡,終是來到了那桌。 韓興野顯是早瞧見她,目光越過新娘新郎,注意力全副放到了她的臉上。姜橈在前面二十幾桌喝了不少杯,正是微醺醺的狀態,眼似含著水。 韓興野私心想看到她仍是一個避讓的樣子,讓他能以此找到她“仍在意”的蛛絲馬跡。 “剛韓老板和我們聊,說和姜小姐是舊相識。”有人說了話。 剛在新郎新娘沒過來敬酒前,知道詳情的已經借著酒意,把韓興野和“白月光”的故事大肆渲染,給在滿桌繪聲繪色地講了一番,著重強調了“錯過”。是以,大家早就等在這兒看,看故事里的另一個主角姜橈來到這里的反應。 新娘子不悅,要翻臉,姜橈悄然拍了拍她的后腰,暗示她今日是大喜日子。酒桌上的玩笑話,不必往心里去,她既跟著敬酒,早料到會有這一出。 “是舊相識,”姜橈借著微醺的醉意,笑著,說了句客套話,“好多年沒見了,韓總。” 誰沒有過遺憾,桌旁滿座的人旁觀他們倆,都不免聯想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已失去”,為姜橈和韓興野唏噓著。 “能喝一杯嗎?”韓興野目不斜視,瞅著她,“想敬你一杯。” 姜橈一笑:“沒問題,當然可以。我們陪著新娘子過來,當然要敬酒的,和誰喝都沒問題。不過要韓總先等等了,從輩分高的開始敬酒,是規矩。” “好,”韓興野喉嚨口發干,把領帶松開,就勢解下來,輕聲道,“不急,你們慢慢敬。” 姜橈沒再瞧他,低頭打開一盒煙,跟著新娘繞到桌子另一邊,開始了寒暄。 婚宴上一旦有這種“復雜關系”的苗頭出現,很快就能點燃整桌的熱鬧氣氛。原本新郎新娘只需要意思意思喝一口的,賓客全都一個個干了整杯。伴郎們不得已,一杯杯陪著干。 很快,新娘子把煙敬到了韓興野身旁的一個男人,那人接過來,笑著道:“一會兒到韓總那兒,是不是要喝一杯了?”說話的人看向跟在一旁的姜橈。 姜橈笑了笑,捏著兩盒煙,瞧伴郎手里的拿著的紅葡萄酒和茅臺。瞧這架勢,稍后難逃一劫,要喝紅葡萄酒,怕不止要一杯,茅臺的話一口干了說不定能干脆利索點兒。 她合計著,瞧見對面坐著的一個五十來歲的老男人突然離開座椅、滿面訝然和驚喜,毫無預兆地推開座椅,離開桌子。這一桌里,那位的社會地位最高,他一去迎,自然大家都望過去—— 姜橈也隨大家,扭頭,看向身后。 本該在大堂正當中主賓桌的沈問埕,不緊不慢地穿過走道,和迎過去的老板們笑著點頭,寒暄了兩句后,向她這桌走來。 這人怎么過來了? 姜橈盯著他,心不受控地怦怦跳著,直到高大的男人站到她眼前。 他用足夠大半桌人能聽清的聲量,問她:“喝了不少?” “沒,”姜橈的感官像被無限放大了,明顯感覺著胸膛跟著呼吸的節奏起伏著,心跳得厲害,“還好。” 剩下半桌,越是聽不分明,越是凝著神,竭盡所能豎著耳朵聽。那幾位迎他來的老男人倒酒的倒酒,本想拉開座椅沈問埕讓一個座,但顯然“問埕之意不在酒”,在這位佳人身上。倒酒的悄然放了瓶子,讓座的自己坐了。 沈問埕稍低了頭,見她耳朵泛紅,推測她的酒醉程度:“不是說只敬煙,不敬酒嗎?”……喜宴上的事情,怎么說得準。她想。 “我是伴娘,幫喝酒應該的,”她抿起唇角,想了想,又說,“大喜日子,喝酒高興。” 不管沈問埕為何而來,算間接替她解了圍,她心里開心,說話柔和了不少,與應對旁人的態度全然不同。 沈問埕瞧著她眼睛亮晶晶的,同上次喝酒了一樣,含著水光似的。她一沾酒就愛笑,客客氣氣的,倒是不管怎么醉,說話都有邏輯。 “高興就好,”沈問埕順著她,稍稍停頓,問說,“要蜂蜜水嗎?讓人給你沖一杯?” 姜橈搖搖頭,總覺這對話似曾相識,沒深琢磨,客氣道:“我想喝了,自己去拿。” 她沒注意,不止這桌,旁邊幾桌都靜了下來。大家一看是主賓桌的沈問埕來了,那些認識的、不認識他的都壓抑著興奮,交頭接耳地討論起這位素來只聞其名、難見真身的沈老板。 沈問埕見她邏輯清晰,沒再多勸,開心的日子,開心最好。 他算了下時間,沒法再待下去了,直接對她說:“我那邊還有事,要先走。你自己行不行?” “你去忙,”姜橈說,“我可以的。完全可以。” 說完,她為證明自己沒事,對他展顏一笑,眼睛笑彎成了月牙。 沈問埕靜了片刻。看這樣子,怕和那天在電梯間差不多程度了。 他看向新郎王灼,交待說:“我把車留在這兒,你晚點兒幫我把人送上車,”說完,自然而然地跟了句,“司機認識路。” 王灼縱是跟過沈問埕多年,都被最后一句整懵了半秒,但很快就醒過來,立刻回說:“沒問題,有我呢。今晚上她都不可能喝了,有我和周殊呢,你放心。” 沈問埕這才把注意力從面前的姜橈身上移開,先后和這桌上幾個老板們點頭招呼,方才親自去迎他的五十幾歲短發男人再次起身,熱情地握住沈問埕的手,重重握緊:“今天碰上了緣分,等改日約個時間,一定要請沈總單獨吃個飯,好好喝一杯。”余下的人見實力最雄厚的這位如此做了,不甘落后,跟著起身熱情握手、告別。 韓興野始終旁觀,不言不語地瞧著,最后不得不站了起來,想做出送沈問埕的樣子。 沈問埕仿佛才看到韓興野一樣,只是漫不經心地對他略一點頭,沒想握手,連話都沒多給一句。 沈問埕當著滿桌人的面,照著新郎的肩輕拍了下:“再說一句恭喜,下次聚。” “好!下次咱們單獨聚。”王灼深知這是在抬自己,感激的話不能此刻說,心里盡是感動。 姜橈本以為他要走了,已經做出要說再見的架勢。 沈問埕卻看回來,低頭觀察了下她嫣紅的面頰,想單獨叮囑一句,但想想,還是沒說什么。新郎新娘在,問題不大。 在眾目睽睽下,饒是她微醺了,都覺出了曖昧至極的氛圍。 她面頰更紅了。 萬幸,沈問埕確是急著走,沒再說什么,和來接他的人一道離開了。貴客提前離開,新郎和新娘的父母都親自送他去了酒店大門外,這一桌的敬酒也隨著這個插曲提前結束。大家都是有眼力的,看到沈問埕和姜橈一來二去輕聲交談的樣子,早將兩人關系于心中搭建完備。 韓興野的那檔子舊事煙消云散,沒人再提一句。 新娘子一回到主桌就迫不及待問她:“一看就是為了你過去的,那氣壓,”周殊連著往下說,完全不給她反應回答的機會,“你看后來韓興野都站起來了,他一點兒面兒沒給,直接把手給收回來了,我馬上就想,我這結婚的日子挑得好!今天絕對是諸事皆宜的大吉日!” 姜橈撐著下巴,昏呼呼地,腦海里不受控地回放著方才的一幕幕。 “你和他說過,你和韓興野?”周殊問。 姜橈輕搖頭,怎么可能。不過這事不是秘密,稍有心問,很容易知道。 “他是給你撐面子故意的?還是對你動心思了?”周殊追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