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雙槍后人
當日石人清連人帶馬失足跌下懸崖,那馬身子笨重,下墜極快。石人清見馬沖出崖口,想要脫身已是不及,待墜得數丈,石人清提一口氣,雙足急噔,身子一脫馬鞍,便向崖壁撲去,但這崖終年冰雪,崖壁極是溜滑,一時間如何停得住身子。當下不及細想,將單刀向石壁上堅冰插入。那冰終年不化,甚是堅硬,只插入少許,只是將冰鑿下一塊,身子繼續下墜,如此試了數次,只將下墜之勢緩得數緩,終不能定住身子,良久終于墜入崖底,石人清只覺眼前一黑,已暈了過去。 待得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竟是一張床,一間草屋,一位十歲出頭的少年。 少年正坐在草屋門口光亮處,削一支小箭,身旁放了一張小弓。這少年極是面熟,似乎在何處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但此時感覺腦袋極是沉重,身子似割rou般疼痛,當下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少年見得他呻吟,回過頭來,見他已醒。忙放下手中正在削的箭桿,走到床前,道:“這位大叔,你傷得很是厲害,不可多動。” 石人清嗯了一聲,待疼痛之感稍輕,便問少年道:“這是何處,我因何在此。” 少年道:“二日前,我去崖下打些雪雞,見崖上突然掉下兩匹馬來,摔得血rou模糊,正自詫異。突然半空中又掉下一物,近前細看,正是大叔。不知大叔因何不慎掉落,這崖名叫摩天崖,聽老人們說有百丈之高。大叔也真是命大,竟只受了些傷,于性命卻無大礙。村中人都說不可思議。” 石人清努力回憶,終于慢慢想起那日之事,不由暗自慶幸。突然想起一事,忙問少年道:“小朋友,那日我身上所帶之物可曾見著”。 那少年微微一笑,俯身從床下取出一個用青布包著的布包來,問道:“大叔要的可是此物?”。石人清睜眼瞧去,正是那日宮中所取之物,心下頓時一寬。忙命少年打開包來,見里面兩個盒子俱在。便放了心,叫少年依然收了盒,放在床下。 原來,這個村子叫末喝村,村子不大,只一百來人,全是女真人,以打獵捕鳥為生。那少年雙親俱已不在,是村中的一個孤兒,名叫無風。因年小力弱,很少能捕得獵物,村中人見他可憐,也時常將所得野味分些與他。只是他心眼極好,又極要強,從不輕易受人之物,凡村人有物送他,他必幫此人做些生活以回報。因此小小年紀倒也深得村里人嘉許。 那日他救了石人清,便將他安置在家中,家中本來只有一床,便讓與石人清,自已晚間便在地下鋪上睡了。自此每日里將打來的兔子、山雞等物與村人所贈的黃羊、獐子等一起煮了,喂與石人清吃。過得數月,石人清已可下床行走,便常到村中走動閑聊。 從村人口中得知,這少年祖上原不是村中人氏。十年前,村中來了二個婦人,一個是年輕少婦,中原口音。一個年紀已大,既能講漢話,又識得女真文字,講得女真話。兩人帶了一小孩,是那年輕女人的兒子,就是這無風。當時,宋金連年征戰,中原漢人為避戰亂,北遷者甚多,所以村里人也不覺奇怪。就這樣,兩人在村中居住了下來,這兩人因是女流不會捕獵,只是做些針線,給村人縫補,換些獵物帶了小孩勉強度日,那年老婦女來了兩三年后便去世了。只乘下無風娘倆相依為命,沒想到,無風九歲那年,他娘得了傷寒之癥,不數日,竟不冶而亡,無風年幼,村里眾人幫著料理了后事。此后無風就一人靠大家照顧生活,一直到如今。 這一日,無風一早就拿了小弓小箭出門去了。石人清起得床來,自覺神清氣爽,身子已恢復如常,心中很中高興。當下踱至村口,見此村三面環山,眾峰對峙,將這村子夾在中間,只有一條小路通向山外。但此時積雪封山,此路也被堵了。眼見得要到來年春暖花開,才出得山去。 村口一片平坦開闊之地,旁邊有數株參天大樹,枝葉繁茂,雖樹上積雪甚多,葉子卻常青碧綠,樹上結了數枚不知名的果子,火也似的紅。石人清心下道:想不到北國之地,竟也有這等世外桃源。 石人清一時興起,當下擺開架式,打了一套太祖長拳,此拳相傳是由宋太祖趙匡胤所創,架式大而開朗,拳路豪邁,氣勢如長江大河,連綿不絕。 此拳本極普通,兩宋年間在民間流傳甚廣,甚至也販夫走卒也會耍得幾式。但此時石人清使將出來,竟大是不同,但見初時一招一式還看得清楚,數式過后,越打越快。二十多式后,只聽得拳風呼呼,一個人竟被裹在其中。地下積雪落葉被拳風所激,滿地亂飛。 忽地,石人清一聲清嘯,身子已如大鳥般掠起,從大樹旁飛過。手中已將一枚果子摘在手中。雙足在樹桿上一點,一個人已平平倒飛而出,堪堪著地之時,憑空一個翻身,已穩穩立在場中。 “好,太好看了。”場邊一人大聲叫好。不知何時,無風也已來了。他背上背了小弓箭,右手執了一把小獵叉,扛在肩頭。叉頭竟掛了數只雪雞,黃兔,看來今日頗有收獲。 石人清哈哈大笑道:“無風小兄弟,叔叔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讓你見笑了!” 無風丟下獵物,奔將過來拉住石人清道:“石叔叔,原來你會象鳥一樣飛,怪不得那日山上掉下來也沒大事,你能教我這飛翔的功夫嘛,哼,我學會了這功夫,看粘律哥他們還能追得上我,還能欺負我!”。粘律哥是村中富戶不突汗之子,年歲與無風相仿,平日數名小孩子常在一起玩耍。這粘律哥身子比其他小孩強壯,平時十分霸道,稍不如意,便對無風等拳腳相加,故此大家皆有些怕他。 石人清微笑道:“叔叔這性命都是你救的,有何不可,只是學這功夫須吃得千難萬苦,你可受得了!” 無風道:“我不怕,我不怕,只要你肯教我,什么苦我也吃得。” 石人清道:“那好,明日開始,我便教你基礎功夫。” 第二日,石人清叫無風起了個早,兩人在草屋前的兩塊大石上對面坐定。 石人清道:“無風,你且聽好了,你要學我這功夫,須先行了拜師之禮,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徒弟,我就是你師父,從此你我以師徒相稱,不可亂了輩份。” 無風學武心切,當下滿口答應,即時行了拜師之禮。 石人清道:“我先告示你師門來歷,本派乃是浙西雁蕩山雁行門。本門功夫,尤于輕功為長,而要習得輕功,當以練氣入門。我現下先傳你呼吸吐納口訣,你聽清楚了。”這少年自小入此山谷,從未出谷,也不知這浙西在何處,雁行門又是什么門派,但想只要學得功夫,管他什么門呢,當下胡亂應了。石人清自也知就里,故也并不在意。 當下石人清傳了數句口訣。這少年自小得母親教誨,識得文字,記性又極好。不多時便已將口訣記熟。石人清甚是高興,接著又將打座呼吸之姿勢示范了一遍,少年依樣做了。 自此少年每日跟石人清在屋前習練,石人清閑時便給他講些武林掌故、江湖逸事。少年聽得津津有味,對山外世界甚是向往。 無風天資甚高,石人清教過一遍,一般即能記個十九。如此數月下來,石人清已將內功口訣盡數授與,吩咐無風務要勤加練習,無風自是一一遵從,于練功不敢絲怡慢。石人清看在眼里,自是高興,知道只要假以時日,無風進境必快。 內功教完后,這日,石人清開始教無風器械使用之術。山間簡陋,就用竹木代替刀劍。將招式一一闡明。 這日向晚,無風將日間師父所教棒法,演了數邊,意猶未盡。又將前日所教槍術一一使來,這槍是以竹竿削就,份量甚輕,但見風聲呼呼,無風將槍舞得圓了,竟密密全是槍影。石人清暗暗點頭,心道,就是我親自使來,也不過如此。臉上滿是嘉喜之意。 無風眼看師父高興,舞得愈加起勁。一套槍法堪堪使完。最后一式“氣貫長虹”,槍交左手,向左上刺出,無風得意處,也不收勢,將槍順勢送出。那槍有如矯矯驚龍,竄躍而出。 只聽“噗”一聲響,槍桿已穿入茅屋壁中。 石人清鼓掌笑道:“好!無風,你已盡得槍法精髓,也不枉師你教導一場!” 無風躬身道:“師父過獎,徒兒能學得師父萬一,也已必滿意足了。” 其時天色漸暗,兩人進了屋,無風用火石點亮了桌上松明。 無風忽叫道:“師父,你看這是什么?”說著從地下捧起一物,遞與石人清。石人清雙手接過,見是四四方方一個羊皮包袱,四下里用牛筋緊緊捆住。此外又在包袱外縛了一道繩子,作提手之用,此繩子已斷。兩人均想,適才出來之時還無此物,又無外人進來,這又是從何處飛來。想到飛來,兩人不由對望了一眼,同時抬頭四望。一望之下當即省悟,只見屋子竹梁桁條之上掛了半截斷繩,此包原來正是掛在此處,適才無風舉槍一擲,恰好將繩子射斷。此包因此墜落。 當下解了牛筋,褪開羊皮,里面又是一層油紙。無風將油紙掀起,兩人竟同時“咦”了一聲。無風吃驚不足為奇。石人清一生經過風浪無數,竟也驚叫出聲。 這包里裹了數件物事,乃是一只封書信,一本薄薄書冊,兩柄黃澄澄的槍頭。 信封之上寫有“無風兒親啟”字樣。無風當下拆開了那信,只見信上以蠅頭小楷密密寫滿了一頁。無風從頭讀來,乃是“無風吾兒,你若得見此信,當是莫大機緣......” 此信乃無風之母陳氏新筆所書,書中于無風身世,北遷此村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講得清楚。 原來,這無風正是當年岳飛手下大將陸文龍之子! 靖康元年,金兀術兵逼臨安,潞安州守將陸登與妻力戰不屈,雙雙自盡,乳娘與陸文龍被擒,金兀術認文龍為子。十六年后,陸文龍勇冠三軍,大破宋軍。元帥岳飛苦思無計,統制王佐斷臂,金營詐降。王佐說通乳娘,利用說書講古,讓文龍明白身世,反金歸宋。其后文龍跟隨岳飛,東征西伐,屢建奇功,被封掃北將軍。后岳飛下獄,手下大將多為秦檜迫害,文龍憤而辭官避禍,不多日在臨安市上聞得元帥被害大理獄,回去后郁郁不歡,不久竟患疾而亡。臨終,將出生不久的兒子托與妻子陳氏與乳娘。囑咐務要將孩子養大成人,陸文龍知秦檜手段陰辣,決不會放過岳飛舊部,其爪牙遍布大宋各地。中原各處也已非久留之地,即囑托當日帶他歸宋的乳娘。回到大金國屬地,隱姓埋名,留得陸氏一點血脈。 文龍既死,陳氏與乳娘不敢多留,在一個風雨之夜,卷了細軟及文龍留下的數件遺物。攜文龍連夜渡過黃河。一直投北而來,幸好乳娘在北地多年,識得金人語言文字。倒也無甚麻煩,這樣一路北行,直到上京郊畿的末喝村,兩人見此地民風淳樸,位置又極隱蔽,秦檜再厲害也決不會想到此地,當即住了下來。 數年后,乳娘因年事已高,不久去世。再過得數年,陳氏患病,自知不起,遂將一切來由寫在信中,但他知無風年幼,并未信交給他,而是與其他幾件物事一起掛在屋子梁上。這陳氏一來希望無風長大之后能發現此信,得悉自已身世。但又知外面世風險惡,如無風不能發現此信,也未必不是他福氣。當時抱的是聽天由命的念頭,想不到,今日機緣湊巧,曝了此包袱。 石人清取過那書冊,見封皮之上書的是《陸氏雙槍述要》幾個楷字。知是陸文龍槍法要訣,當下將書交與無風收了,再將那兩個槍頭拿在手中細看,卻不是當年文龍的金槍又是什么。將槍頭翻過身來。上面刻的正是:“大宋掃北將軍陸”數個小字。當下再無懷疑,道:“無風,當初我見你之時就覺面善,只是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想不到竟是故人之后,你父與我同在岳元帥手下為將,又是同殿稱臣,情同手足。只是后來分兵抗敵,見面極少。后來,聽說他辭了官,從此再也沒有謀面。唉,想不到啊想不到。” 石人清當下道:“無風,你既已知道身世,自然當認祖歸宗,從此后,你就復了姓,叫陸無風吧。” 無風道:“一切但由師父作主。” 此后,石人清慢慢將陸登陸文龍父子如何英雄抗金、大宋君臣如何無恥,害死岳元帥,與大金訂立賣國和議諸般事跡一一說與陸無風聽。同時加緊習武,并將陸文龍傳下的雙槍之法一并學得精熟。 轉眼已是春暖花開時節,谷口冰雪漸漸溶去。一個月明之夜,石人清攜了無風,悄然出谷,一路返回中原。 石人清將數年經歷于河北群豪之前細細說了。眾人有人驚奇,也有人慨嘆。聚義廳上一遍噓噓之聲。 石人清又道:“此番北上,已將岳元帥行軍之圖并兵書諸物取回,但并未見到元帥佩刀,這次正是要與各位共同參詳,諸位稍等。”眾人心道:“不錯,當日元帥繪制此圖,我等各人皆參與其中,只是每處山寨只知與自已山寨所在地盤部分,卻不知全圖是何模樣。” 說罷,石人清當下返身入了內堂。再出來時,眾人見他臂下挾了兩個盒子,后面跟出一個少年。石人清將盒子放在云飛揚面前案上。 眾人眼前一亮,只見此少年十來歲年紀,長方臉,皮色微黑。鼻直口方,眼睛不大,但極有神,兩道濃眉直插鬢角。雖一身粗布衣服,但顧盼之間,竟自有一番氣勢。石人清朗聲道:“這位便是陸文龍將軍令郎,小徒陸無風。無風,你過來見過了諸位叔叔伯伯。”,當下陸無風與眾人見了禮,眾人不住贊嘆:“不愧將門之后,氣慨果是不同。” 眾人正喧嘩間,突聽聚義廳外,傳來一陣呼喝,跟著便聽到兵刃相擊之聲。云飛揚喝道:“外面什么人?”,說話間,已從門口搶出,眾人當即跟著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