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6節
“我聽說每每到了科舉時候,即使是再跋扈的子弟見了路邊白衣也會多幾分客氣,這是因為前程不可推斷的緣故。我想,第一步可以從這里開始。” 女帝微笑頷首:“若你真想這么做就去做吧。我一直認為生育是非常痛苦的差事,事實證明養女兒多少還是有幾分驚喜的。若有難處朕會替你看著的。” 得到了女帝的認可后,姬羲元滿心雀躍回到丹陽閣,立刻開始著手聯系曾經為自己上過課的女夫子、有過見面的名門才女,以及伴讀閔明月。畢竟能教授騎射的女子到底是少數,還是得看將門虎女。 猶豫著,最后給周明芹處書信一封。 可惜未有回復。 不知道是沒回復還是干脆沒能見著書信。 * 姬羲元不缺決斷,放下周明芹專心弘文館改制一事。 第一天就在群臣的沸議中度過了。據說,大朝議上,老晉王的唾沫都要飛濺到禮部侍郎李老頭的臉上,李侍郎舉著袖子擦了擦臉還被嘲笑沒有唾面自干的風度,氣得李侍郎差點把象牙笏板砸到對方臉上。多虧幾個將軍仗著力氣大在中間做和事老才算沒有打起來。 損吶,真損。 姬羲元一邊處理手頭的雜事,一邊聽新換上的侍女們眉飛色舞地表演退朝后李侍郎鐵青著臉差點和晉王打起來的表現。春月、夏竹、秋實、冬花——四人是姬羲元下恩典放采薇與若水出宮后女帝命錢玉安排的。能在姬羲元身邊隨侍的侍女已經不能叫宮女了,是有著微末品級的女官。 四人各有所長,姬羲元使喚了兩天非常滿意。其余的小宮女查了查底子,也放了半數出宮歸家。 采薇與若水則在表明意向后被卜婚使安排嫁給寒門出身的低階官員。所有人都被附贈一份不菲的錢銀,無論是謀生還是嫁人都不算無所托。 弘文館順利迎來新的主事人——大長公主。連帶著削去大半原先的夫子,只留了少數一心研學不聞時事的掛名養老人員,空出來的位置填上鸞臺女相以及諸位知名才女。這些女子與大長公主一并受封博士。 諸多女子的任用引起部分頑固臣子的反彈,但也沒人膽敢在女帝面前直言不諱。女帝雖然寬和,但絕不軟弱。 加上弘文館目前確實沒有男學生,原先的幾個也被借口調去了國子監,既然學生都是女子,夫子們都換做女子也是理所應當。 不少人考慮到小皇子再過三年也要去弘文館進學,若是全是女子似乎也不成樣子。但那畢竟是三年后的事情,小皇子也未必一定入弘文館,謝祭酒和稀泥將事情渡過去。 畢竟小皇子是女帝的孩子,打娘胎里就習慣女子與男子共同從政的生活,教他排斥女子從政?豈不是害他與女帝離心?這不是長遠之道。謝祭酒反其道而行之,熱衷于催促小皇子向長善公主學習。 就連姬羲元聽說后也承認,謝祭酒對待月奴確有一顆真心。 在女帝面前說的好聽,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讀書從來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大周大部分能考過科舉得一二功名的還是士族與官宦子弟。少數的寒門也是衣食無憂的門戶,他們被稱之為寒門并不因為他們家貧,而是祖上毫無聲名。 而原先就愿意花費大把力氣去教養女兒學識的門第也不需要外送弘文館就學,于她們而言,家中長輩們已經足夠了。 這種情況下,弘文館有多少學生呢? 約莫百數,多為十來歲的女童。 另一方面女夫子的招收也阻礙重重,一些人家不愿家中女子拋頭露面,一部分人則瑣事纏身,還有甚者閉門將家中姑娘好一頓呵斥,認為是她們平日里愛慕虛名才招來今天的“禍事”。 還是鸞臺女相們出手,聯絡幾位聲名在外的寡居士族女子前來任教,再從大長公主那兒湊了一手開明人,從閔氏處得了一批女武者名單,最后添上三五人原先教導姬羲元的夫子,統共二十一人,經過大長公主考察后一并受封博士、入職弘文館。 為了多幾個學生,姬羲元讓女官代筆向姬氏族內大大小小幾乎所有人家都發了書信。離得近的人風聲入耳,自覺將女兒送來入學。離得遠的或是不明就里的,回信問為什么不是送家中男子來,懷疑是姬羲元寫錯了,令人哭笑不得。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如果不是商戶不得入仕,姬羲元連滿鼎都的商戶人家都不想放過。連常年負責姬羲元的太醫都將小孫女送入弘文館了。此外,鼎都居民中也出了三五個。 一個月過去,弘文館勉強湊足一百五十人。 具是八歲至十三歲的女童。 為了學生們就學便利,姬羲元特地將附近一處空置的官邸重新修葺,讓家在外地且家境不足以在鼎都立足的學生有一處歇腳的地方。按照年齡大小分配,每個院子分了兩個婦人灑掃,安排了看家護衛,廚房、澡堂一應俱全。 一百五十女童按照現有的文學水平分為五個班,從宮里調用十名年長女官負責管理。 至此,弘文館步入正軌。姬羲元不在意她們來時的目的,只盼著她們走時留有的獨特痕跡,不至于被世俗沖刷蒼白。 哪怕是麻雀,見過藍天后也會以絕食抗拒鳥籠。更何況是人呢? 作者有話說:最近生病了,頭疼一晚上,太痛苦了,病了兩三天就跟要我小命一樣,真佩服那些得了重病依舊堅強的人。 第8章 、安排一二 開女子科舉一事盤旋在姬羲元腦海里許久,卻遲遲沒有付出實際行動。實在是顧慮太多。 女帝身邊的女官大多是挑選素有才名的女子直接授官,授官是皇帝的權力,下臣不能阻攔。但科舉改制不同,是需要大臣共同議論、商定流程的。其中能動手腳的地方太多了,不吵個幾年是沒有結果的,即使吵出個結果能不能實施、實施效果如何都很難說。 好不容易連弘文館都改了,姬羲元打算一鼓作氣將事情擺弄齊全了。 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法子,就用流氓方法。 交了文書,直接就去考州縣試。無論是鼎都兩個縣的縣令還是禮部的官員,她還就不信有人攔得住,只要阿娘不反對,想來這些老狐貍半推半就地從了。 說干就干。 姬羲元好歹做了十三年的大公主,身邊得用的人不說二三十個,十二三個總是選的出來的。 光宅九年初,修繕一新的公主府迎來第一批嬌客。 嗒、嗒、嗒…… 一連串的清脆踩踏聲順著長長的木廊步步走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堂堂公主,開個宴席也不知道算算日子,瞧瞧外頭的雨,大冬天的是要凍死個人。” 姬羲元窩在榻上,腳下暖爐熏熏,決計不起身相迎,懶懶回應:“好日子都被人挑走,你們一個兩個的大忙人,要不是這種倒霉天,哪里顧及得到我?” 王施寒翻了兩個白眼,嫌棄天氣濕冷,先進暖閣褪去斗篷外袍與木屐,換去半干不濕的鞋襪才走進正廳,才回道:“你這懶怠的樣子真叫人看不上。”嘴上說著,身體卻窩到床榻另一頭。 “怎么?羨慕我了?”姬羲元早早看透了她,“聽說你嫁了趙家之后晨昏定省,怕是再沒有辰時起過床吧?我可是睡到日上三竿的。” “我管著一大家子吃喝穿用,要是起得晚了要耽誤多少?”王施寒是嘴硬到死的人物,不甘落后:“你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雜事龐雜,怕是天亮了才睡吧?不知道又是誰倒霉遭了你的算計。” 姬羲元似笑非笑地將她從頭看到尾,“誰啊?我不說,你猜啊。” 王施寒半點兒不懼:“好呀,你個不要臉面的,多年感情了,你竟還要想一晚上才能算計我?功力倒退了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在所不惜。 不等姬羲元回答,旁邊就傳來一道溫柔女聲:“要我說不是殿下功力退了,是你想的少了。” 兩人轉頭望去,原來是王施雨到了。 王施寒與王施雨是嫡親的姊妹,年差三歲,一個嫁了一個尚且待字閨中。王家與趙家隔了三個坊,因此沒能同道而來。 采薇將煮好的姜糖湯端了兩碗上來,放在床榻上的木幾上,又單獨給姬羲元上蜜水潤喉。 王施寒見了仿佛抓到把柄:“瞧瞧、瞧瞧。公主殿下就是偏心,見meimei來了才給我送水,愣是渴了我半晌。” 王施雨笑看二人斗嘴,只管飲湯水。 姬羲元不背莫須有的罪名:“哪里是我不招待你,是惡客來的太早,茶房跟不上。你來的這么早,莫不是你家里有鬼怪,唬的你待不住。” “可不是么,家里多了怕人的惡客,我只好也來別家做個惡客,好出一出心里的氣。”話趕話說到嘴邊,王施寒也不藏了,“趙家上代有個行六的姑母嫁的倒霉,出任蜀地的時候一家子死了大半。也是邪了門了,剩下的人在近幾年斷斷續續的死絕了,六姑母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投奔,吃用也就算了,畢竟她姓趙我姓王。還盯著我娘家妹弟的婚事就忍不了了。” 王施雨一聽,恍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前月里特地托人告知我別帶姊妹上門拜訪,我還以為是怎么了。你可小心些,一家十幾口死傷大半唯有孤兒寡母跑出來,我才不信里頭沒有貓膩。回頭我去看看吧,你是個粗心的,可別出了事。” 王施寒擺了擺手,連忙拒絕:“雖然他們做不了什么,見了也礙眼,你們不認識才好。我們家老爺子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還沒退下來呢、宵小不近。” 姬羲元覺得有趣。姐妹間相互幫襯,刀子嘴如王施寒,面對王施雨心里也柔軟成水。 如果阿娘當時生的是個meimei,她們二人或許也是這樣相處。有阿姝和阿嫻在,姬羲元也不遺憾。 但要是親meimei有野心,可能姬羲元會甘心相讓。 現在的不甘不愿是因為大概是她心里明白,姬羲庭與她之間就算姐弟情深似海,姬羲庭也是不能完全理解姬羲元的不甘的。姬羲庭是作為“獨根”養大的,姬羲元更是驕傲無雙,面對分歧就算退讓也是極有限的。 兩人日后難有善終。 摸著良心說,閔氏與姬氏的男人都不算長壽,活到六十的都少。而姬羲元的阿婆,距離百歲也差不了多少,姬羲元愿意等一等,再等一等。 在這方面,男人委實稱得上“等不起”,可謂是藍顏易逝,歲月催老。 王氏姊妹吵吵嚷嚷也沒個結果,姬羲元揮手讓侍女端上果盤與茶點。 “好了好了,既然商討不出結論,不如嘗嘗我新招攬的白案師傅手藝如何?”說完,姬羲元率先拿了一塊龍須酥。 方碟子上放了六塊龍須酥,分別是奶白、淡青、淺紅色,纖細如毫毛、堆疊似雪。姬羲元手中的正是淡青色,入口即化、甘甜非常,兼有櫻桃香氣。 兩人各自拿一塊嘗了,贊不絕口。 “真是香甜,我以前聽說外頭的官吏商戶jian猾,不會往宮里送最好的,沒想到是我孤陋寡聞了。”王施寒尤其愛吃,連用三塊才住手,端起茶清口。 姬羲元將碟子往王施寒方向推了推,“既然喜歡就全用了吧,這白案是宮里大師傅的女兒,學了宮里的習慣但凡上送的東西必定多備兩份,回頭讓你全帶走,分一些趙氏的長輩堵一堵他們的嘴,下回出來也便宜。” “只能如此了。”若是婚前,王施寒必要讓自家的白案來學兩手,好讓自己日日享受。婚后依舊吃用不盡,卻不好讓人隨意出入趙府,除非七老八十做了老封君,才能任性一二。 王施雨哪能不知道親阿姊的想法,主動向姬羲元求:“殿下是知道我們家的大饞蟲的,有這樣的好師傅前往莫藏著,快快讓我家的小廚子來偷師兩手,好填飽饞蟲的肚子。” 姬羲元滿口答應:“我記得她們家是女戶,大娘zigong里任職,除了我府里的以外下頭還有兩個女兒,我回頭差人去說合,給你聘回去。” 哪個主家連廚子一家幾口人都一清二楚,累都要累死。這廝老不要臉了,必是有備而來,就等著兩人提要求。 王施寒既感動于meimei的心意,又氣姬羲元特意勾人,故意道:“今天說了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還沒到正題,反倒先收了殿下的禮,怕是不能善了。殿下的用意快快交代吧。” 姬羲元屏退四下,笑道:“我說當初選拔伴讀怎么是你meimei,一般來說都是選大兩歲的,二娘與我同齡卻選上,你反而落了,看來就是這張破嘴惹的事。” 王施雨現在還跟隨姬羲元在弘文館讀書,才名不如周明芹盛,平日沉默寡言。要是弘文館其他同窗見了在此的人都要詫異,眼前能說會道的人竟是王施雨。 姬羲元要是調動人手去查事,天然就要受到關注,王施雨則不然,再遠一步的王施寒就更不起眼了。鼎都人人都曉得王家長女行事張揚,尖牙利齒能戳死人。鬧出什么事情來再正常不過。王尚書的獨子沒得早,就留下一雙女兒,家中人手任由調動,非常方便。 姬羲元伸出兩根手指,“先說第一件事,關注周明芹的婚事與婚后生活,以三年為期。如果我所料不錯,里面必有問題。” 王施寒一口應承:“周家阿姊與我們也算朋友,趙氏內里破落但破船還有三斤鐵釘,有個子弟與李大郎關系莫逆。此事包在我身上。” “再者,就是我希望你們這三年勤讀書多做文章,多帶叫幾個人,也不必和她們說清底細,免得走漏風聲。三年后的科考我要鬧一場大的。”姬羲元拍了拍手,“你們覺得怎么樣。” 王施雨若有所思道:“書本就是要讀的,倒也無所謂,但殿下你可得想清楚了,有些事第一個做的人要么萬古流芳要么遺臭萬年,事雖好,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您的苦心的。并且我們的才學自認在同輩中不差,卻也不敢說拔尖。未必能考得上。” “不試試怎么知道?”姬羲元悠悠道:“天塌了總有高個子頂著,我才十幾歲呢,現在不犯錯以后連浪子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殿下這么說了,此事就交由我處置。我雖不才,卻也參加了幾家詩社。想來諸位才女也愿意在婚前舉辦一場以詩會友的盛會。輪番做東,三年光陰轉瞬即逝。” 作者有話說:嗚嗚嗚嗚,我看到有人收藏了,嗚嗚嗚嗚,你吱一聲啊,嗚嗚嗚嗚 第9章 、春風得意馬蹄疾 謝川蟾宮折桂前一天,姬羲元正陪坐在最終評定的諸大臣旁邊。謝祭酒為了避嫌,特地告假,在家等著好消息。 似乎都明白,謝川考上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科考閱卷并不遮擋考生姓名,字跡也一目了然。這也是舉薦之風興盛的緣故,一封薦書就是在與考官明言:背后有人。對于出身上佳者,只要文采過得去,基本上不會有人在這方面卡脖子。 世家子弟三五歲啟蒙,讀書十數載,實在資質不堪造就的,其尊長也不會強令他去科舉丟丑。謝川無論是名聲、人脈,還是學識都無可挑剔,順理成章的被女帝欽點為探花。 姬羲元被閔明月拉著在南北大街邊商鋪二樓圍觀名列三甲者打馬游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