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49節
他輕手輕腳進了屋,意外的是,貓沒有出迎,而是在里臥嗲嗲叫了一聲。 霍睿言摸黑脫掉公服,習慣性繞過屏風,向臥室挪步。 黑暗中,除了貓的呼嚕聲,還夾雜著極輕微的呼吸聲! 房中有人! 他第一反應是扣上兩枚碎銀子,隨時預備迎敵,再聽那人微顫的氣息和團子靠得極近…… 刺客竟躲在他床上?此人意欲何為? 他放輕步子,悄無聲息提起案上的寶劍,凝神戒備。 好一陣,未見對方動手,他邊拔掉火折子的蓋子,邊冷聲問:“誰?” “嗚嗚……” 奇怪的嗚咽聲,有怒,有怨,有哀求。 他登時傻眼,忙對著火折子短促有力一吹。 借著微弱亮光,他于幽暗中震悚地發覺,一名女子頭發散亂,躺臥在床! 她只穿了貼身中衣,雙手被縛在床頭木圍欄上,嘴里還塞了什么,雙目迸濺出兇狠的戾光。 偏生她胸腹之上趴著一只圓乎乎的三花貓,還悠然自得地揣著兩只前爪。 霍睿言大驚,連忙點燃蠟燭,頓時驚喜交集。 這少女不是旁人,竟是他苦尋了一整天的宋鳴珂! ………… 宋鳴珂醒后,因周遭暗淡無光,一度被接近她的奇怪生物嚇得瑟瑟發抖。 然而,渾濁呼氣聲湊向她,依稀伴有毛發胡須之類的的東西,蹭得她癢癢的。 隨即,粗糙舌頭舔了舔她的臉蛋。 她立時意識到,是貓。 貓幽幽叫了一聲,大模大樣爬到她身上,異常的沉重感,莫名予以她強烈的安慰。 又圓又沉、還會對她分外親熱的貓,普天之下,只有霍睿言所養的團子。 ——若沒猜錯,她此刻身在鎮遠侯府,甚至是霍睿言的床上。 不知該喜還是悲。 誰把她擄至此地?太后?霍睿言可曾參與? 正當她試圖理清來龍去脈時,外間門開了,迅速掩上。 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人! 她心跳驟停,放緩了呼吸,生怕被察覺。 而團子“喵”聲招呼,引來對方靠近。 對峙片刻,當那句問話出口,她辨認出此人為霍睿言,也辨認出,他事前并不曉得她在此處。 眼看他亮了燈火,飛撲而至,取下她嘴里的布團,手忙腳亂檢查她有否受傷,又一個勁兒地問“晏晏你怎會在這兒”、“你傷著了嗎”、“有何不適”…… 她隱忍多時的淚水,奪眶而出。 霍睿言眸底欣喜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他沒來得及解開她腕上的麻繩,只顧雙手捧起她的臉,不住親吻她的眉眼鼻唇,嗓音難掩輕顫:“晏晏,晏晏你說說話……別嚇唬我!” 密密麻麻的吻,如啄米般落了她一臉。 她避無可避,動彈不得,無端平添任人欺凌之感。 半晌,干澀喉嚨擠出一句:“你、你放開我!把貓抱走!” 霍睿言一愣,方把大rou團子推到一旁,運勁扯斷她手上的繩索。 他輕輕摩挲著她腕上深紅淺紫的淤痕,長眸于一燈如豆的燭光下溢滿了憐愛與心疼。 將她深深擁在懷中,他長舒了一口氣:“太好了!太好了!” 話音暗帶喘息,字字透出如釋重負的喜悅,恰似獲得天下最珍貴的寶物。 宋鳴珂強大的自尊心被熊熊烈火焚燒,全然不覺眼下狀況有何值得興奮。 從窗外黑沉沉的天色,以及渾身酸麻、下腹脹痛可推斷,她至少睡了七八個時辰。 “我找了你一整日!真沒想到……在我床上!沒事就好……”霍睿言睨向他所坐的新床,霧氣繚繞的眼底霎時間一片明朗,“是太后?我娘她、她配合太后,把你藏在我這兒?” 怪不得母親催了他好幾回!讓他火速回府“領賞”,還派出定國公府的人層層守衛! 可她們把一個大活人從宮里轉移到鎮遠侯府,如何做到掩人耳目? 霍睿言騰出一只手,四處摸索,總算發覺,床頭雕刻處,隱藏了機關。 旋轉時,床板寸寸凹陷,他只擰了一下,已然猜出,太后和霍夫人把宋鳴珂弄暈,藏在床中暗格內,再以換新床的名義送入他房中。 若單純不讓宋鳴珂掌政,為何要用此卑劣方式? 他想開口詢問細節,但覺她身子發顫,似是恐懼與憤怒兼之,只得先抱住她,為她理好一頭青絲。 “別怕,有我在,”他柔聲安撫,“今日早朝,我一眼便認出龍椅上的人是你哥,已覺不妙……對了!你可知,他下旨給我倆賜婚了!” 宋鳴珂于他灼熱的胸膛感受到雀躍之意,不由得怒意翻騰。 “賜婚?他們這是過河拆橋!六年來,我為守住皇位,費盡心血,他們憑什么……憑什么用此卑劣方式逼迫我退下?” 熱淚滑過麻木的臉頰,她因周身乏力,軟軟靠在霍睿言臂彎內,但語氣的決絕則前所未聞。 霍睿言輕撫她的臉蛋:“太后掌管六宮時,一向專橫。后來你哥染病、先帝駕崩,她才慢慢有所收斂。今日之事,也許因誤會所致……” “誤會?”宋鳴珂怒極而笑,“我說得一清二楚!等哥哥痊愈,作好登位的準備,我自會把位置還給他!她不分青紅皂白!侮蔑你和我居心叵測!還以此齷齪手段羞辱我?豈可用‘誤會’二字揭過?” 她自然記得,太后痛罵她“穢亂宮廷”、“不知廉恥”,是以趁她微服出宮之際,送她到霍睿言床上。 既諷刺她,又順帶污蔑她,懲罰她的“大逆不道”。 她的母親,要恨她到何種境地,才會絲毫不顧慮她的名聲與安危,做出這般陰損行徑? 霍睿言搜腸刮肚,未能找出片言只語可寬慰她,唯有緊緊摟住她顫抖的嬌軀。 “有我在,沒事的!往后……你嫁過來,或是我到長公主府,她動不了你!我能向你保證!” “太后糊涂,你也糊涂了?我哥什么情況!姑且不談他現在能不能有所作為!光是他坐在皇位上,不出三日,便能教人覺察端倪!” “你,你想……再度換一回?”他瞳孔擴大,神色略微復雜。 宋鳴珂心如刀割,只覺人如從暖春回到了寒冬臘月。 這還要問嗎?他真以為,得了所謂的賜婚,他們二人就能安然雙宿雙棲? 或是……他受到太后的蠱惑,也認為她貪戀權勢? 宋鳴珂一咬牙,甩開他的臂膀,掙扎下地。 光腳踩在地板上,腳底涼意反倒比心的溫度更暖和。 “我會讓位于他,但絕不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 “晏晏……”霍睿言死死拽住她的手, 宋鳴珂淚光泫然:“我一直深信,你是世間上最懂我的人!沒想到,我看錯了!” 冷冽聲音飄蕩在空氣中,尾音摻雜了絲絲縷縷的怨恨。 “你先冷靜冷靜!”霍睿言起身展臂,擁她入懷,“我錯了!我被賜婚之事沖昏了頭腦,只想立馬迎娶你,沒在第一時間顧念你的感受!請你原諒我。” 她軀體僵硬,半分柔情也無。 “晏晏,你昨夜真的是來找我的?到底發生……?” “如今不是了!”她粗暴打斷他的問話,強行掙脫他的懷抱,扯過一件青白色外袍,邊套上邊往外走,怒斥道,“不許跟著我!” 奔至外間,她挑了一雙皂靴,也不管合不合腳,徑直穿上就跑。 屋外夜風習習,廊前和石徑燈火俱滅,更無仆從身影,空空蕩蕩,又滿載著寂寥。 宋鳴珂披頭散發,過于寬大的袍子垂在地上,顯得狼狽不堪。 行至院門處,她忽然停步,悵然而立。 這些年,她殫思極慮,提心吊膽,為的是什么? 挽救宋顯琛的性命?粉碎宋顯揚的陰謀?護住謝氏家族的榮耀?讓霍家人免于災難?報舒窈和秦澍的恩德? 她做到了!全都做到了! 可為何會落得衣衫不整、孑然一身、備受欺辱的境地? ………… 歷經了整日的焦灼、驚憂、疲憊,霍睿言不得不承認,見到宋鳴珂之后,他失了方寸。 她堅忍地扛起超出她能力的重擔,辛勞數載,換來的則是母親的猜忌,和想方設法的算計。 她的兄長軟弱,無力助她,還得由她相護…… 此時此刻,他本該是她最堅強的后盾。 霍睿言無比自責,恨不得把心剖出來給她,告訴她,無論發何事,他都選擇站她的一方。 她是他打小立志要守護的小丫頭,不論她是長公主,還是皇帝,在他心中始終是她的小公主,亦是相守一生的伴侶。 他立誓護她周全,為何又無意中施加了傷害? 眼看她義無反顧直沖而出,他無可奈何,只得躡手躡腳追上。 試問大半夜,她孤身一人,衣著不倫不類,從他的院落出逃……外頭巡邏的、忙活的府兵、仆役,會作何感想? 幸好,她定住腳步,轉而朝凈房方向走去。 庭院內一片寂靜。 黑云隨風來去,勉為其難吐出半邊皎月。 清暉碎碎跌落在他的肩脖上,提醒著他——褪下官服的他,同樣衣冠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