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15節
他特意回鎮遠候府,迅速更換衣衫,又備上另一匹馬,從僻靜后巷悄然離開。 策馬繞道去了京城東南郊,籬溪附近的野桃樹葉凋零,溪柳飄黃,竹林只稍稍褪了點顏色。 溪邊七八位村女正在浣洗衣服,霍睿言原本從不對女子多看一眼,此際為了尋找元禮和靜翕,不得不仔細觀察她們的舉動。 她們大多數人見了俊雅不凡的霍睿言,禁不住羞紅了臉悄悄端量,而后小聲議論,唯獨一人垂目不理不睬。 霍睿言一眼認出那人身量比尋常女子高大些,再細觀其眉眼鼻唇,盡管化了妝,尚能瞧出三分真面目,依稀是作農家小娘子打扮的元禮。 他暗覺自己來對了,急忙拴馬,邁步走去。 村女們頓時驚羞交集,手上動作緩慢了下來,卻見儀表非凡的陌生青年步履匆忙,徑直走到橋邊,靜靜看著角落里一位粗布裙裳的女子。 女子周身一僵,草草撈起水中幾件衣裳,丟入筐中,順手提了便走。 青年不慌不忙尾隨其后,惹來一眾村女熱議。 “哪兒來公子哥兒?好像有點眼熟?” “欸!瞧不出來!阿元竟然認識這般人物!” “不得了!” 霍睿言聽她們喚元禮為“阿元”,不由得一笑,卻見元禮定住腳步,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嬌聲道:“你干嘛跟著我!” “……”霍睿言一時語塞,又不好當著外人面說奉命前來,只得語焉不詳,“找你有事。” “別煩我!說了多少次!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霍睿言萬未料到元禮居然道出這樣的話,霎時間傻了眼。 余人難免議論紛紜,而元禮棄了竹筐,撒腿就跑。 霍睿言遲疑半晌,追上?豈不坐實他“死纏爛打”的罪名? 不追?真給元禮溜了,他上哪兒去尋? 一想到宋顯琛的病遠比個人名譽來得重要,霍睿言提步直追。 尾隨元禮奔入竹林,他依稀還聽聞背后有人說了句“真不要臉”,俊顏頃刻間紅透。 這死家伙!總是瞎說八道害他顏面掃地! 見四下無人,他施展輕功攔在元禮身前:“元醫官!且聽我一言。” 元禮停步,揚眉道:“是你自個兒來找我?還是……受人所托?” “于公于私都有,”霍睿言補了句,“我不曉得你因何離開翰林醫官、還躲到這兒,但圣上讓我務必確認你的安危。” 元禮斜眼望著他:“我活得好好的,你可以走了。” 說完,他強行繞過霍睿言,大步前行。 “慢著!”霍睿言一把拉住他,“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好歹跟我說一聲,說不定,我能幫點忙。” 元禮微微抬眸瞪視他:“霍二公子,不勞您費心。” “是你族人來找麻煩?當年救過你的人?抑或是……謝家人?” “原來你也知。”元禮眉宇間閃過忿然。 “是她說的,她……放心不下。你即便不相信其他人,也該明白,她對你推心置腹,視你為自己人……總好過我。” 想起宋鳴珂至今仍對他這二表哥隱瞞身份,霍睿言心頭醋意騰涌。 元禮悶哼一聲:“那又如何?了解得越少,越安全。” “要對付你的人絕不是她!在身邊待了五個年頭,你還不了解?” “了解,正因如此,我有愧于她,”元禮黯然中夾雜屈辱,“同樣,我理解太后的做法,換作是我,也會做此決斷。” “確認是太后的人?你……你和你meimei,沒事兒吧?” 元禮遲疑半晌:“阿翕她……曾提醒過,說師父回來時,我就得謹慎,盡快找理由脫身,因此我早做了遠行準備。師父抵京后,我與他交接完畢,便借身體不適,向翰林醫官院告了假。 “結果當夜,我宅子里來過兩撥人,一人試圖對我放毒,被我反過來滅了。我順便替那人換上我的衣袍,自己則打扮成丫鬟…… “結果另一批人手持刀劍闖入,直接抹了床上那人的脖子,事后確認殺錯人,再來搜我時,我已從后門逃脫。 “我猜分別是謀逆者和太后所為,自知若繼續呆下去,避得過一時,避不了一世,干脆遠離,卻怕籬溪的老人家病重,無人照料,又繞回來。 “上月,老奶奶撒手人寰,我們兄妹二人為她辦理身后事,覺得此處適宜……沒想到,被你尋到了。” 霍睿言見他態度稍微緩和了幾分,笑道:“都怪我離京快一年,遲遲沒記起此地。” “呿!”元禮忽然改了女嗓,“就知道你心里沒有我!” 霍睿言被弄得毛骨悚然:“別鬧!快跟我回去面圣。” “我回去有何用處?你們真以為,我和師父聯手,定能治好那位的病?” “什么!”霍睿言如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 難道……不能?宋顯琛要如何恢復?宋鳴珂何時才能換回身份? 元禮低嘆一口氣:“事實上,師父他這些年一直沒回京,我便猜到,他沒找到真正對癥的草藥。我此前也說過,說不準……必須回五族,才可獲清除該毒的草藥。” 霍睿言的確聽他談及,但五族與中原已多年不往來,此事無疑難于登天。 靜默良久,元禮又道:“我和阿翕只想尋個容身之地,安安靜靜地生活……” “可你依舊記掛那位的病情,”霍睿言唇角微勾,“否則你們早離開京城范圍。” 元禮沒否認:“我衷心愿他們兄妹平安,但我確實曾受人擺布、傳遞信息,哪怕信息半真半假,也掩蓋不了本質。如你所說,我無害人之心,卻非清清白白。” “籬溪已無牽掛,不如先跟我回府……我另找機會安排你和她見一面,起碼……把話說清楚,別讓她為此傷神。” 霍睿言深知,讓元禮再以醫官身份進宮已不可能,幸好宋鳴珂貪玩,找個借口帶她溜達,反倒更簡單些。 元禮聞言,狡黠笑道:“聽說你已有自己的府邸,怎么?缺丫鬟了?” 霍睿言記起他多次扮作丫鬟進當時的定遠侯府,有一回還被秦澍撞破,往事歷歷在目,不禁莞爾。 元禮又道:“我固然知曉你府里方便,可我們兄妹二人身份尷尬,不能連累你這新晉的侯爺……依我看,還是算了吧!” “實在不成,你們兄妹倆住到我城外的私宅,那處設有機關密道,萬一有仇敵來擾,也總比荒郊村野也好一些。” 霍睿言名下宅院并不少,有幾間相對隱蔽的,適合避難或安置特殊人物。 二人邊走邊商量,出了林子后,一前一后踏入村邊的一座不起眼的農家院落。 柴門虛掩,院落前后,栽種了數棵棗樹,雞犬繞樹,一派樸拙鮮活氣息。 低矮的院墻內,一身形窈窕的俊秀少年見了元禮,快步迎上,待見霍睿言,微帶震驚:“霍二公子也來了?” 此人正是元禮的meimei靜翕。她穿著粗布短褐,乍望頗似莊稼人,可她秋水明眸,瓊鼻小巧,無半分粗獷氣息。 霍睿言哭笑不得。 這對兄妹又換了性別!難怪他的手下找不著人!根本對不上年齡和特征! “阿翕,”元禮簡單概括,“哥哥還需和今上稟報點事兒,咱們先到霍大人的私宅呆一段時日。” “是為……長公主的病嗎?”靜翕似乎有些不安,“不是說……哥哥的師父回來就好?” 霍睿言不好對外泄露此事,含糊道:“嗯,還需元醫官提點意見。” 靜翕眸底掠過淡淡的惻隱,沒再多言,略一點頭,回屋收拾私物。 纖細背影,莫名透出幾分寥落悵然。 ………… 月色破云,清光幻作一片淡薄的銀霧,連結無垠蒼穹與延綿宮闕。 康和宮內,宋鳴珂正為榮王從嶺南上呈的奏報而發愁,忽聽劉盛道:“陛下!太后娘娘的鳳駕已至宮門外。” 宋鳴珂愕然。 自從她代兄執政以來,太后極少干涉或關心她的事務,緣何今夜忽然到訪? 宋鳴珂擱下手中玉管筆,自行披上外袍,帶人倉促出迎。 月華之下,太后已換下宴席的奢華禮服,僅一身常服,龍鳳冠和花形珠釵仍保留。 她妝容淺淡的麗顏帶著薄怒,與宋鳴珂相互禮見后,未等進殿閣,已揮袖支開閑雜人等。 “母親冒著夜間涼風,特意到兒zigong中,所為何事?” 太后寒著一張臉,入內落座,屏退貼身宮人,冷聲發話:“今兒好好的一場宴會,阿言只待了不到半個時辰!你何時把臣子寵得這般沒規沒矩了?” 宋鳴珂心下了然——為的是這事! 她猜出霍睿言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霍夫人為扭轉他斷袖的癖好,私下請太后協助;恰逢謝國公有心為家族的一群小輩牽線搭橋,而太后亦想借機讓宋顯琛過過目,以便日后納后選妃;宋鳴珂本人則希望親眼看到舒窈婚后綰了婦人發髻的模樣,才有今日這一場不倫不類的宴會。 實則,她發自內心同情無辜的兄長和二表哥。 燈火閃爍下,太后見她無動于衷,怒火更盛:“老身也聽過幾句不堪入耳的傳聞!以前京城沒剩幾個貴女,阿言忙于正事,或許瞧不上,走了歪路!可今日數十位妙齡少女,他連正眼也沒看?” “二表哥他……興許沒心理準備?”宋鳴珂委婉應對。 “可他著急離去!竟是為跑去城東南糾纏一村女!”太后終于忍無可忍,重重在案上一拍,所設杯盞隨之瑟瑟發抖。 “……?”宋鳴珂如墜云霧,“什么城東南村女?” “他從席間離去,老身當即派人緊跟,沿著痕跡追到一條小溪邊,只找到他的馬。聽當地浣衣女子說,他正死皮賴臉地纏著一美貌村姑…… “如今不管阿言喜歡男人也好,女人也罷,老身答應你表姨,一定給她挑個滿意的兒媳婦,好傳宗接代!她兒子不配合,你給盯著!” 太后鳳眸直視一臉懵的女兒,補充道:“不論是先帝與我,皆對霍家兄弟予以厚望。原想著阿言文武雙全,穩重懂事,理當委以重任,更考慮過……沒想到,私底下如此不堪!” 宋鳴珂只覺“霍睿言厚顏追求美貌村姑”來得比“霍二公子和秦指揮使是一對兒”的消息更玄乎,可她無從反駁,只得按捺煩躁不安的心緒,聽太后盡情控訴。 太后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言下之意無非是——霍睿言做出有辱門風之事,現下宋顯琛沒能坐在皇位上,不好多加管束,因此宋鳴珂必須扛起重責。既然她已為霍銳承挑了門好親事,也不差多安排一樁。 宋鳴珂心神不寧,礙于版本眾多,導致她嚴重懷疑自身判斷有誤。 面對太后的逼迫,她唯唯諾諾,答應會另覓良機,和霍睿言好好談一談,但也提出,不得強求,會遵循他的意愿。 末了,太后塞給宋鳴珂一本名冊,“你哥暫時也用不上,給你二表哥瞅瞅。” 宋鳴珂接過一翻,卻是有關京城、周邊地區及謝氏家族的千金名單,還附上夸贊之詞。 她想笑又不敢笑,須臾后,心底幽怨油然而生。 倘若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說不定,太后會愿意把她許配給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