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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81節

    三人行至一處隱密的草亭,拴馬后,一人守住青袍男子,另一人則四處巡查。

    孫一平聽出來者武功輕功俱佳,不敢貿然靠近,只得隱匿在灌木叢中,凝神屏息。

    微雨漸歇,如煙云繚繞。不多時,細碎腳步聲從蜿蜒山道上隨風而至。

    青袍男子掀開與之全然不符的笠帽,露出一張清雋的面容。

    此人長眉墨畫,鳳眸生威,氣度不凡。即便人到中年,仍十分英俊儒雅,自有一股威儀。

    孫一平尚未來得及思考其身份及目的,忽見虛明庵方向來了兩位頭戴灰帽的師太。

    當先一人約莫三四十歲,容貌端麗;緊隨其后的則較為年輕,手上拿著黃褐色的油紙傘。

    細看二人雖作尼姑裝扮,實為帶發修行。

    青袍男子領親隨上前數步執禮,為首的麗容女子冷著臉,合十還禮。

    親隨退至丈許之外,垂首候立,隨行的年輕俗家弟子畢恭畢敬地退下。

    青袍男子嗓音輕柔,夾帶喜悅:“你總算肯見我了!”

    “你來做什么!”麗容女子嗓音尖細帶怒。

    青袍男子意欲握她的手,被她嫌惡甩開,惶惑間嘆了口氣,如哄心愛的妻子一般軟言相勸:“慕槿,你且聽我解釋。”

    “有何好解釋!我爹爹已無路可退,你非但見死不救,還不讓我去與揚兒團聚!你安的是什么心!”麗容女子倒退兩步,“你、你還有臉來找我?”

    “咱們沒徹底落敗,你何苦灰心喪氣?”

    “沒落敗?當初你信誓旦旦,說那毒|藥可讓三哥兒乖乖跳入廣池溺斃,后來呢?他只睡了兩三日,照樣去參加秋園講學,還大出風頭,此后提出的新政,掃落一大批由我趙家舉薦的官員!”

    青袍男子面帶愧色:“這事兒你都說了快四年……我不早就跟你明言了?他只喝了一小口!身邊又有李太醫在……”

    “那街頭的刺殺呢?我已暗中調離巡防衛隊,你手底下的人不照樣失手?別跟我提霍家兄弟武功高強、忠心耿耿之類的鬼話!

    “還有,派去桓城防火燒軍糧的事也黃了!一個不漏,全被那姓謝的糟老頭子給逮了!不論是你的下屬,還是你的毒·藥、幻藥、催·情·藥,哪一回湊效了?”

    麗容女子全身發抖,水眸迸射恨意,似欲將堆積數載的怨懟釋放。

    青袍男子無奈一笑:“對付兒媳婦那回,不挺有效么?至少揚兒現在快活得很!”

    “這些年,你為他做的事,大概就只有這一件能成吧?”語氣中全是挑釁。

    “我……”青袍男子隱忍怒氣,“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堪?我為保全你們母子二人,甘愿退回東海之濱,忍辱負重二十余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你跟我提苦勞?我本不贊成鋌而走險去奪位,是你一直煽動我爹!現在呢?我一家落得個削減軟禁的下場!我與我兒分隔數千里,終年不得見!你倒好,依然是一方霸主,大權在握,分毫未損……”

    二人爭執間頗為憤怒,嗓門比正常說話稍大,兼之恰巧順風,被躲在三丈外的孫一平聽了八|九成。

    孫一平雖無法憑借容貌辨認二人身份,但這番對話清晰明白告訴他,這女子,正正是在虛明庵修行的趙太妃,而偷偷上山與之私會的,極有可能便是濱州之主、攝政王安王!

    先帝的妃子,與先帝幼弟穢亂宮廷,混淆皇家血脈,甚至還打算謀逆篡位?

    孫一平于機緣巧合下竊聽到天大機密,整個人如墜入冰窖。

    他非朝廷中人,但他的好哥們霍睿言卻是皇帝表兄、國之棟梁,有關軍政大事,他偶有耳聞。

    當下,他一動不動藏身于灌木間,緊握雙拳,汗流浹背。

    風向微轉,接下來的一段話聽不大真切,由二人舉動可判斷,無非是安王苦勸,而趙太妃仍怒氣沖沖。

    僵持不下,趙太妃試圖離開,安王一個箭步擋在身前,并趁勢摟她入懷。

    趙太妃怒而揚手打他,安王由著她軟弱無力的拳頭亂砸在身上,哄道:“咱們熬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讓兄長垮掉,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便能將他的一切納入我兒手中……”

    趙太妃泣道:“那是你一心為報這奪妻之恨!你可曾想過我們母子倆的感受?若非你一意孤行,又鼓動我爹……我趙氏家族何至如此?

    “三哥兒生性柔弱,本非趕盡殺絕之人,是你在背后煽風點火,導致揚兒囂張跋扈,才釀成大禍!”

    “奪妻之恨?我恨的不單單是奪妻!”安王憤然道,“恨的是他強行把你納入后宮,卻置之不理,讓你飽受欺凌!二十三年來,我唯一的念想是,他給不了的榮寵和尊重,由我來為你掙!”

    趙太妃淚眼婆娑,咬著下唇,把臉埋在他頸脖間:“活了大半輩子,年華老去,如今再去爭搶,有何意義?”

    安王展臂緊擁著她,如天下間最尋常的一對夫妻。

    “你甘心揚兒就此頂著郡王的頭銜,提心吊膽在北海窩囊一輩子?”

    趙太妃嗚咽道:“不甘心又如何?你我……哪里還有能力,去和三哥兒對抗?他品性不壞,我瞧他待四哥兒、六哥兒倒是真心的,并無殘害手足之念……

    “揚兒現在對你我之事半點也不知情,說不準愿意安守本分。有饒家一族護著,三哥兒不會待他怎樣……

    “你若心里還有我……不如,不如我假死,換個身份,隨你去濱州……咱倆平平淡淡過完下半輩子……”

    “慕槿,”安王苦笑道,“當初揚兒被貶,你尚有斗志,而今是因你爹的事一撅不振?還是持齋把素久了,清心寡欲?”

    “我累了,”趙太妃淚如雨下,“真累了!揚兒娶妻生子,有顯赫的丈人,只要三哥兒不下狠手,我不擔心他……再說,你不是讓那孩子南下去守護他么?”

    “那孩子陰錯陽差占據有利位置,我讓他留在京城。”

    “什么!”趙太妃一把推開他,“我早知道……你不可能真舍得,把他當一枚棋子……”

    “你想哪兒去了?”安王死死拽住她,“自始至終,我心里只有你和揚兒,盡管他從未喊過我一聲父親!”

    他抬頭望天,眸底深深寥落,續道:“我知你在深宮中刻意逢迎、心中苦悶,可我何嘗不是如此?你以為我年年月月,面對與人私通的發妻、和我無半點關系的‘兒子’,能好過到哪里去?揚兒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啊!”

    趙太妃抿唇不語。

    安王又道:“你別以為宋顯琛那小子是良善之輩,他前些天提出,讓我回濱州,擺明就是卸磨殺驢!我本以為還能多撐三年!現下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得速戰速決!”

    孫一平全神貫注傾聽,冷不防風向再度逆轉,至關重要的部分含糊不清。

    他捏了把汗,壯著膽子悄然前挪。

    只移動兩尺,背后勁風來襲,他暗呼不妙——糟!被發現了!

    閃身而避,凌厲刀鋒過處,大片枝葉被削落。

    “什么人!”安王察覺不對勁,猝然擋在趙太妃跟前。

    附近的護衛一躍而出,持刀護住二人。

    孫一平躲開致命的一擊,不作任何猶豫,運勁躍至樹上,腳踏枝椏,發足往西逃去。

    “追!留活口!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本王頭上撒野!”

    “是!”

    另一名魁梧護衛應聲,縱身騰起,竄入林中。

    那帶有彎形燒傷疤痕的右手青筋凸起,所持長刀于半蔭夏木中劃過一道寒芒。

    …………

    天清氣朗,夏日艷陽為宮中的翠樹繁花、亭臺樓閣灑上一層薄薄的金粉。

    今日,宋鳴珂特意下旨,命霍睿言上朝,原因在于謝國公的一份奏折。

    如霍睿言和宋鳴珂前年所料,桓城等地先是去年大旱,今年春則發了大水。

    虧得霍睿言曾鄭重提醒謝國公修堤筑壩,提前遷移河岸地區的百姓,因而經歷百年難遇的洪災,竟沒遭受太大損失。

    宋鳴珂徹底放下心頭大石——前世有關謝國公軍糧被燒、欺上瞞下、挪用公款、洪澇傷民等罪,一樣也沒犯。

    謝國公于奏折中大力夸贊霍睿言料事如神、年少有為云云,其余大臣齊聲附和,宋鳴珂正合心意,順水推舟,加升了霍睿言一級,又賜予不少恩賞之物。

    然而,霍睿言眉間憂慮重重,謙遜婉謝,最終跪下謝恩。

    宋鳴珂大感狐惑。

    前幾天,她以長公主身份與他同行,他明明甜得如蜜塊似的,險些把她給融化了。何以不過短短四五日,連加官獲賞亦無歡愉之意?

    折磨數日的腿傷已愈,宋鳴珂無須再由余桐等人扶持,拉了二表哥到后花園散心。

    長橋一側,風拂柳枝,紛亂若絲。

    與霍睿言并行,宋鳴珂不由自主記起被他橫抱著、穿過大片桃林的場景。

    赧然翻涌復至,如夾帶陽光的溫度,蒸得她周身冒煙。

    而霍睿言雖為與她作伴而欣喜,心底耿耿于懷的則是另一件事。

    見前方花樹圍繞一赤柱亭,他生怕宋鳴珂腿傷反復,遂請她入內小坐。

    品嘗宮人奉上的荔枝膏、糖豌豆、薄荷蜜,宋鳴珂俏眸輕抬,檀唇輕啟:“二表哥何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霍睿言淡然一笑:“沒別的,我只是憂心薊城和槲城的戰事。”

    倘若早兩年,宋鳴珂或許會天真地信了他。

    可她已謀劃好了,也獲朝臣們的一致認可,按理說不至于讓他憂心至斯。

    他沒來由強調“沒別的”,純屬哄小孩。

    宋鳴珂原是想留他用膳,好好慶祝他又立大功,并借此刺探“晏晏”四歲時究竟說過哪些話,能讓他記了十一年之久。

    眼下看他憂思縈繞,她倒覺得,兒時小事已無關緊要。

    她直覺二表哥隱瞞的大小秘密,越來越多,從個人情感到政務,皆有。

    她確信他是為“皇帝表弟”著想,但她在位數年,仍需他處處維護?

    在他心中,她依然是個難擔大任的小屁孩?

    “陛下,”霍睿言意識到緘默過于漫長,打破僵局,“聽說長公主……前日已回北山了?”

    宋鳴珂聽他問起自己,心下微甜。

    念及兄長來去匆匆,且情緒不穩,驟起的甜暖盡散,她垂眸應道:“嗯。”

    霍睿言見她腿傷痊愈,但為免穿幫,柔聲問道:“那日牡丹游園會歸途中,我湊巧遇上她的車駕,和她……額,她、她當時崴了腳,不知好些了沒?”

    他話說到一半,猛地因當時親密而紅了臉,神色愈發不自在。

    “已無妨。”

    宋鳴珂淺咬下唇,緋臉如燒,暗忖自己剛剛才努力抑制羞怯,他居然敢重提……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二人默然對著數碟咸酸蜜餞,各自懷藏的心思也摻雜了酸酸甜甜的滋味。

    正因他們赧然相對,久久無話,是以沒太注意,亭外巡邏的侍衛當中,為首的秦澍長眉微蹙,審視目光透過紫霧般的辛夷花枝,飄落在宋鳴珂清秀的面容上,逐漸變得篤定。

    第六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