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79節
但目下非比尋常,宋顯琛無法斷定,裝病不說話的自己能否蒙混過關,不由得猶豫。 若直截了當拒絕大表哥的請見,恐怕有損君臣與表親之間的情誼。 他性格優柔,外加久居山上,極少作決定,遇此大事,慌亂間一時拿不準主意。 元禮上前低聲道:“陛下,您先躺到榻上,閉目歇息。臣去解釋一通,看能否耗到長公主歸來。實在不成,咱們見機行事,這一關總能扛過去的。” 宋顯琛茫無頭緒,在余桐幫助下除掉冠服,掀開薄衾,躺到榻上。 余桐逐一滅掉房中燭火,退至門邊,喚了剪蘭與縫菊到榻邊伺候。 ………… 接到來自薊關的急報,在殿外巡視的霍銳承急不可耐,搓手來回踱步。 “今兒圣上咋回事?說是抱恙,中午問過幾次說無大礙,但元醫官進去大半日也沒出來過,前所未有,真叫人擔心。” 他早聞皇帝得了急病,吩咐過任何人不許打擾;長公主赴會前放不下心,親來慰問過。 而今邊關的消息夙夜兼程、快馬加鞭送入京中,如皇帝“無大礙”,按理說至少會過目吧? 秦澍同有此惑,長眉蹙著:“別急,圣上或許真的只是困乏而已。” 他自擔任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以來,已搬離定遠侯府,另置宅院。 府邸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離霍家約莫隔了兩三條街,是以偶爾與兩位師弟小聚。 常在御前走動,他刻意隱瞞早與皇帝相識之事。 在公,皇帝是他的主子,他理所當然畢恭畢敬;私下,皇帝仍如先前的“小阿琛”一般,無閑雜人等時,會視他為哥們,與他相互打趣,從吃喝玩樂到軍政大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今日,明知急報,兼之他和霍銳承苦苦等候,皇帝卻大擺架子,閉門不出? 秦澍深覺事有蹊蹺。 余桐離去半盞茶時分后,御醫官元禮昂首闊步而出,穿過回廊,朝霍秦二人拱手道:“兩位大人,圣上龍體不適,恰好服用了安眠寧神的湯藥,已然入睡,暫不能召見二位。” 元禮身為皇帝身邊唯一的醫官,若按制本可官至正三品,礙于他實在太年輕,資歷尚淺,封的是正五品御醫。從品級來看,與霍銳承、秦澍并無差距。 沖著皇帝愛重,霍銳承不好沖撞他,沉聲問道:“元醫官,你確認,圣上當真沒大礙?” 元禮淡笑道:“霍大人信不過在下?” 他容姿不凡,雖比霍秦二人矮了半頭,身板瘦削,但俊朗眉目間隱隱透著從容篤定之氣魄,仿似與生俱來。 霍銳承與他本無嫌隙,縱然對其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有所懷疑,往日看在皇帝表弟的面子上,總是客客氣氣的。 此際聽出他話語中暗藏不容置疑的意味,霍銳承沒來由生出一股倔強之氣。 “圣上信得過元醫官,在下豈敢信不過?” 他強調“豈敢”二字,諷刺之味濃烈。 元禮平靜的面容漾起一絲微瀾,“不論霍大人是否信得過在下,圣上入睡乃事實,難不成……霍大人要驚擾他歇息? “屆時天威震怒,霍大人貴為圣上表親,感情親厚,或許擔得起;我這小小的醫官,可萬萬擔當不起。勞煩二位到偏殿用茶等候,請——” 霍銳承自是不相信親和有加的皇帝表弟會為這點事而震怒,但冒著“滋擾皇帝休息”的大不敬之罪去一探究竟?似乎過于冒失了些。 當下,他冷聲一哼:“那……我和秦大人就長跪在寢殿之外,直到圣上召見!” 元禮猜出他的心思,莫過于想把事情鬧大。 朝野內外,何人不知皇帝與霍家兄弟的關系? 霍銳承一是定遠侯世子,二是深得重用的御前侍衛都指揮使,三是與皇帝情誼深厚的表兄,帶著邊關急報請見,卻遭醫官和內侍擋在門外,還得跪至皇帝蘇醒…… 傳出去,必定讓人認為,是元禮這名青年醫官自恃得寵,狐假虎威,為難霍銳承和秦澍。 元禮倒不怕流言,但這事若處理不好,只會讓宋鳴珂為難。 “霍大人何必動怒?”他語氣軟了三分,眼眸中的堅持紋絲未泯。 斜陽暖芒攏向廊前三人,然而氣氛越發冰冷。 霍銳承濃眉一凜:“這算哪門子的‘動怒’?”邊說邊繞開元禮,長驅而入。 他身負武藝,周遭侍衛全是他的手下,誰敢阻攔? 秦澍悶聲不響跟上,元禮只得緊追不舍。 幸好霍銳承再莽撞,亦未敢沖入寢殿。他既不吵鬧,也沒多言,如適才所言,撩袍跪在石階前。 秦澍與之同來,唯有隨之下跪。 門邊的余桐大驚失色,急忙下階相勸:“二位這是何苦?既沒犯錯,又無處罰……圣上醒來,自會傳召,還請到偏殿耐心等候……” 霍銳承斜目端量余桐,他知余桐早于宋顯琛為太子時已伺候在側,近年更是悉心侍奉,從無過錯,極得圣寵。 他沉聲暗問:“圣上究竟有何不適?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這……”余桐躊躇,見元禮小跑奔來,忙道:“具體的……小的也說不上來,需請元醫官……” 霍銳承暗覺他對元禮馬首是瞻,心下惱火,愈加肯定宋顯琛出了狀況,而眼前的醫官和內侍正極力對外隱瞞! 急切沖昏頭腦,他幾欲起身硬闖。 秦澍趕忙拉住他,略一搖頭,“切莫輕舉妄動。” 霍銳承對元禮怒目而視,嗓門不大,字字句句暗含威脅:“你們最好實話實說!別耍花招!若有虛誆,吃不了兜著走!” 元禮沉靜相對:“方才所言,全是事實。” 他的有恃無恐,令霍銳承怒火中燒,又讓秦澍納罕。 正自僵持,忽見寢殿虛掩的大門被人打開,身著寢衣、滿臉憔悴之色的宋顯琛,在剪蘭與縫菊的攙扶下,現身于門外。 “大表哥……?” 被霍銳承等人喜悅而震驚的眼光所注視,宋顯琛向他微揚唇角:“何事?” 霍銳承喜憂交集,站起身來,大步迎上,雙手奉上密報:“陛下好些了嗎?此為薊關急報,懇請圣閱!” 宋顯琛急于了解詳情,示意余桐拆封,無奈這急報事關兩族交戰,調兵遣將之事,他豈能妄自定奪? 于是,他表現出虛弱狀:“朕……待會兒……再……” 元禮朝霍秦二人拱手:“圣上所服的安神藥藥效未散,不宜多思多慮,請二位稍安勿躁。” 宋顯琛對霍銳承歉然一笑,擺了擺手,轉身回寢殿內。 霍銳承見他除了疲倦不堪,倒無旁的癥狀,心上巨石稍稍放下,拉秦澍退至一旁。 秦澍神情凝重,惶惑之情如浪潮洶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皇帝全無貫有的親切,自始至終,竟沒正眼瞧過他! 狐疑未決之際,長廊盡頭陡然傳出喧鬧聲,頗為殷勤。 黃昏微風拂動,吹來初夏淡淡花香,也將宮人們的禮迎之聲送至殿前。 “奴婢見過長公主。” 第六十七章 ... 回宮路上,宋鳴珂獨坐馬車之內,雙手忙亂地整理輕微發皺的淡紫輕絲褙子,按捺了無數次,方能抑制從車窗偷窺的念頭。 若她是皇帝,大可與車外騎馬相送的霍睿言輕松隨意交談。 然則,她是熙明長公主,是晏晏,是他久別的小表妹。 用力吸氣,稍稍冷靜后,她總算明白,為何明明已被他抱過、背過、牽過手同行,這一回仍舊心跳紊亂、面紅耳赤。 只因,以前尚能自我安慰說她是宋顯琛,她愿以表弟心態去接納二表哥的呵護。 獨獨今日,她成了她自己。 腿上的傷談不上嚴重,原本蹦蹦跳跳或尋點支撐物,足以往回走。 二表哥興許是怕她傷上加傷,才執意抱她出林子的吧? 直到重遇“迷路”的裁梅和紉竹,他再三確認她真沒大礙,勉強放開她,改由她們攙扶。 對上兩名宮人愧疚中略帶戲謔的眼神,宋鳴珂慍怒且羞赧,不發一語,宛如真的“口不能言”。 如今隨馬車晃蕩晃蕩,她始覺慶幸。 幸虧她們出現得及時,否則二表哥當著數十名隨行侍衛、宮人、內侍、小廝之面,將她這正值少艾的長公主抱出林子……她往后大概嫁不出去了。 騎赤玉馬走長公主的馬車之側,霍睿言努力展現往常的儒雅氣派,以掩蓋內心的憂慮、竊喜、惋惜。 憂慮的是宋鳴珂腳踝上的扭傷程度,畢竟他沒法親自核實受傷程度。這丫頭素來任性倔強愛逞強,千萬別落下病根。 竊喜源于她恢復長公主身份時,還能與他親切“交談”,乖巧得堪比可愛貓兒。 至于惋惜……他暗搓搓在想,假如當眾抱她回馬車,是不是就能坐實表兄妹的“jian|情”罪名,讓她從此逃不掉出他的手心? 眼尾余光頻頻望向覆以素紗馬車小窗,他始終未逮到曾偷偷窺探的那雙靈動美眸。 各種酸甜苦辣的滋味纏繞心頭,足以開一家醬醋坊了。 抵達宮門后,霍睿言下了馬,趕至馬車前,親送宋鳴珂坐入軟轎。 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恨不得刻在心上。 他固然有大把機會拜會穿龍袍的她,卻極難遇上真正的長公主。 “二表哥,”她報以燦爛笑容,眼角眉梢嬌羞之態被喜悅淡去了不少,“謝謝。” 霍睿言被這麗色無儔的一笑亂了心緒,怔忪應道:“晏晏……再會。” 話音剛落,他暗罵自己,真是嘴笨!說點別的不好么? 起轎后,只聽得裁梅問道:“長公主腳踝有傷,回昭云宮?” 宋鳴珂悄聲吩咐,話音幾不可聞:“去……哥哥那兒,有元醫官在。” 霍睿言聽她提及元禮,沒來由心中冒火,再記起兄長和秦澍同在御前當值,霎時間,堆疊了小半日的甜蜜釀成了醋,酸得他牙根發軟,骨髓發麻,整個人都不好了。 ………… 黃昏的康和宮彌漫著異常的靜謐,以長公主的身份,宋鳴珂只能在宮門口下轎,步行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