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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20節

    隱隱約約覺著,他的陪,實則為守,正好填補她身居高位的寂寥。

    霍睿言忽覺她那雙明亮杏眸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三分景仰,三分溫柔,三分俏皮,外加一分羞怯……

    他心頭似蹦出無數只貓咪在亂滾亂竄,薄唇翕動,竟一下子啞口,忘了適才說到何處。

    …………

    轉眼間,暖春盡,炎夏至。

    這一日,晨曦微露,宋鳴珂早早前往慈福宮向太后問安。

    殿內檀木作梁,琉璃為燈,珍珠為簾,沉香裊繞,入目奢華,總予人一股疏離之感。

    太后端坐短榻上,一身素淡緞裳,神色也如服飾淡淡的。

    她膚光勝雪,玉頰丹唇,美貌如昔,獨獨鬢角冒出幾縷銀發,微損她的高華容姿。

    母女對視良久,最終,太后平靜開口。

    “陛下,夏日炎蒸,老身打算在山上多呆些時日,好求佛祖保佑。”

    而今,不論人前人后,她皆喚宋鳴珂“陛下”,以防遭有心人覺察破綻。

    宋鳴珂知她心牢系宋顯琛,遂溫聲道:“入夜后,山上冷涼,請二位務必多加衣物。”

    “謝陛下關心。”

    太后言語客氣,讓宋鳴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究竟是她疏遠了母親,抑或是母親疏遠了她?

    她一直懷有強烈的憾意與歉疚,認為自己前世愚昧無知,刺激到病重的太后,才導致其撒手人寰。

    重生歸來,她再難以嬌憨女兒情態承歡膝下。

    兼之危機重重,豈有閑暇追逐心思不在她身上的母親?

    母女情誼,未因新生而恢復昔年親密,反倒陷入奇詭尷尬中。

    宋鳴珂政務繁忙,二則霍睿言、晉王、寧王三人幾乎輪流占據了她的閑余時間;三來,前世宋顯琛死后,太后萎靡不振,也是將她忘在腦后。

    她無閑暇感嘆母親偏心,甚至覺得,本該如此。

    母女二人吃著點心,三言兩語結束了一場會面。

    從慈福宮行出,宋鳴珂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坐上腰輦離去。

    朝陽穿透薄霧,萬間宮闕被鍍上暖光,浮窗鏤雕,玉欄赤柱,日漸褪去國喪哀思,注入了鮮活生機。

    放眼所見,家與國,暫歸她掌管。

    一步步從軟弱小公主成為不容小覷的小皇帝,她盡力了,仍有無能為力之處。

    新政推行,矛盾漸露,徐懷仁等無顯赫背景的文臣,已壓制不住。

    宋鳴珂原抱著“有安王叔撐腰”的念頭,戰戰兢兢接過重擔,時隔數月才逐漸明白,即便安王宋博衍出類拔萃,也絕非無所不能。

    叔父有政敵,有顧慮,有平衡各方的壓力。

    例如,趙太妃之父趙國公,乃先帝授業恩師,昔時曾為太子太傅兼丞宰,治過大水患,整頓過貪官污吏,向朝廷舉薦了大批人才,為政清廉,多年來聲望不減。

    偏偏早于二十年前,身為皇子的安王,與趙氏家族起了齟齬。

    前世,安王輔佐宋顯揚,趙家人沒與之為難,攝政數載相安無事。

    但時至今日,安王協助的是謝氏一脈的“宋顯琛”,且“宋顯琛”繼位后觸犯貴族利益,屢屢打壓趙國公的外孫。于是,依附趙家的官員開始明里暗里以各種形式反對、阻撓行政落實。

    念及趙太妃寢宮離此僅隔了幾重殿閣,宋鳴珂淡聲道:“許久不見趙太妃,順道問候一番。”

    余桐一怔,當即命眾內侍向西。

    宋鳴珂于微微晃動腰輦上眺望碧色長空,有關趙太妃的前生記憶如浮云掠過。

    趙氏受先帝恩寵十數載,并未恃寵而驕,待謝氏極為尊敬,以致于謝氏雖妒,仍需維持明面上的友好和睦。

    宋顯揚即位后,趙太妃不涉內政,退居宮外,常伴青燈。

    今生,宋顯揚不得勢,兔子急了會咬人,何況外戚顯貴的趙太妃?

    趙國公與其門生在朝中掌控了三部,宋鳴珂既無法一網打盡,只能暫時與之共存,再另尋良機逐個擊破。

    思緒浮沉間,趙太妃的延福宮近在眼前。

    幾聲緩奏琴音隨風飄過宮墻,似露落葉尖,余音縈繞處,惹人遐思。

    宋鳴珂揚手示意眾人停步噤聲,卻聽撫琴者陡然促弦,恰似疾風暴雨摧花,哀、怨、怒、悲逐漸匯合,化作斷腸意。

    激烈情緒得以宣泄后,琴弦密密,如雨水融入溪澗,潺潺而流,洗刷忿然,奔涌至寬廣天地。

    宋鳴珂從琴聲中感悟到泣別的悲涼,心下悵然——太妃……是在思念先帝?

    直至清音漸歇,空氣中蜜語化煙的幽幽傷情消散,她略一頷首,余桐方讓人宣告接駕。

    進入延福宮,花木繁盛,亭臺整潔。

    宮人跪了一地,頭垂得極低,身子發抖。

    “陛下駕到,有失遠迎,心中惶恐。”太妃趙氏云髻傾垂,素衣如雪,倉皇禮迎。

    宋鳴珂眼神摻雜了一絲玩味,還禮道:“調養數月,太妃身體恢復得如何?”

    “謝陛下關心,”趙太妃肩頭有微不可察的輕顫,“雖覺頭暈,已比年節時好了些。”

    宋鳴珂垂目,見她撥弦指套都沒來得及除下,唇角一勾:“太妃有雅興撫奏,朕心甚慰。”

    趙太妃花容變色:“這……”

    雖說絲竹之禁已解除,可誰知看似親和、時不時來一狠招的小皇帝,會作何感想?

    宋鳴珂環視四周,淡聲道:“既然太妃需靜心療養,便不該只有延福宮內的清凈和諧,朝廷內外也應風浪平息,尤其是趙氏一族。”

    趙太妃于深宮漩渦中十余年,豈不懂言下之意?

    她渾身一顫,垂首應聲:“謹遵陛下教誨。”

    “朕相信,趙國公胸襟廣博,定不會因舊日嫌隙而忘公;朕有理由相信,由之一手教導的定王,會是位識時務、明事理的親王。”

    宋鳴珂眉宇間稚氣猶存,明眸不露鋒芒,字字句句透著銳意。

    “陛下……所言極是。”

    “朕有要務在身,不打擾太妃靜養。”

    “靜養”二字說得頗重,任誰都聽出是反話。

    世人千千萬萬,固然不少人,因她重生撈得好處;也會有人大不如前,選擇放手一搏。

    她固然可借此將趙太妃與宋顯揚一并送到定州,但留在觸手可及之處,也非壞事。

    俯首稱臣者皆被她一臉天真蒙蔽,何曾料到她如靜水流深?

    往后局勢,言之尚早。

    宋鳴珂領下人大步離開延福宮,剛跨出門檻,門外不知何時多了數人。

    為首者身穿私服,身材高大,腰佩金帶,眉目如畫,正是定王宋顯揚。

    宋鳴珂心一沉,需竭力抑制心底嫌惡,方可保持波瀾不驚的鎮靜。

    第二十一章 ...

    “臣見過陛下,懇恕失儀之罪。”

    宋顯揚道旁行禮,垂目頃刻間,桃花眸難掩錯愕。

    朝陽如碎金,漫過他那身水色道袍,為本就芝蘭玉樹的豐姿添了一道暖芒。

    可惜,虛有其表。

    宋鳴珂既不冷淡,也不熱切:“聽聞定王兄隔日便來,果然是孝子!看來,太妃的病是時候好轉了!”

    宋顯揚自能聽出話中諷刺,惶惑間無從分辯,順應接話:“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澤倍增。”

    “去吧!莫讓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駕。”宋顯揚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鳴珂坐上腰輦,眼角余光瞥見其神態、衣著,與記憶中全然不符,總覺像換了個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納妾?上輩子的貪聲逐色呢?

    轉性了?不可能!

    宋鳴珂一想起他那雙獸眼,登時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卻有種冰涼感直透心窩。

    當時,若非那人……

    對,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衛親軍的殿前司都指揮使!

    印象中,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間謹慎與傲氣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極力阻撓,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殘存記憶再度來襲,宋鳴珂對秦澍心存感激,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他,又為可怖往事而渾身顫抖。

    宋顯揚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長得不賴,可她是他meimei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邊有山有水,不像皇宮,更似行宮……

    哪座行宮?保翠山?奔龍山?鏡湖?

    宋鳴珂勉力回想,頭痛欲裂,亂糟糟的片段來無影去無蹤,最終只剩唯一念頭——這輩子,絕不能讓類似事件發生!

    當日,宋鳴珂受往事困擾,胃口不佳,只隨意吃了兩口,命人將食案撤下,也無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納涼。

    午后,元禮如常覲見。

    劉盛、余桐、剪蘭、縫菊等仆侍一見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聲道:“元醫官來得正好!今日圣上龍體不適……”

    “何不早派人知會?”元禮長眸一暗,眉頭緊蹙,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