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21節
閣中的宋鳴珂懶懶坐起身,理了理窄袍上的金玉環帶。 數月相處,元禮隔日問診,彼此熟絡,不拘小節。 宋鳴珂忙時顧不上飲食與歇息,偶爾胃痛或肝火旺盛,別的毛病倒沒有。 她一開始對政務懵懵懂懂,全依靠安王,后逐步熟悉,擔起重任……當中的付出,除了日夜與之相伴的幾名心腹,無人知曉。 而元禮,通過她的體質變化,診斷出其日常作息,反復勸過幾回,也盡心調理,好讓她撐得住超乎尋常的壓力。 聽說龍體欠安,元禮明顯流露緊張與憂慮。 “陛下不舒服?請容臣號脈?!?/br> “無妨,”見一向鎮定自若的元禮掩飾不了手足無措,她微微一笑:“陪朕說說話。” 元禮遲疑片刻,撩袍坐到下首,無奈宋鳴珂以手支額,一語未發,這天根本沒聊起來。 良久,元禮從藥箱中取出一寬口白瓷罐:“臣帶了小罐蜜漬梅花,陛下可愿一嘗?” “好。” 宋鳴珂并未忘記與元禮初見時的那一幕,白梅疏枝橫斜,他素手輕擷梅萼,纖纖瘦影,堪比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仙君。 在她恍惚間,元禮以木勺舀了一勺蜜,放入余桐備好的杯盞中。 溫水泡開后,被蜜腌漬了兩個季度的梅花蕾逐一綻放,煞是好看。 幽香與蜜味彌散于半空,教人心曠神怡。 “這便是元卿家曾提及的梅花泡茶?” 元禮先是微愣,復笑道:“陛下好記性!這與梅花干瓣泡茶頗有區別,此為湯綻梅,是初冬之際以竹刀采下將開的梅花苞,通過蠟封、蜜浸,保存至來年?!?/br> “夏日賞冬梅,不失為雅趣?!?/br> 宋鳴珂端起茶盞,淺抿了一口,入口清甜,淺淡笑容緩緩自唇邊揚起。 元禮邊為她泡第二杯,邊悄然窺探她的神色,隱含期待之意。 眼看她數盡飲下,半點不剩,他暗暗松氣:“陛下遇到犯難之事?臣愚鈍,未能為君分憂,但若陛下信得過,不妨將心中憂思釋放,免得郁氣影響龍體。?!?/br> 宋鳴珂沒來由記起,去年第一場雪后,她曾在霍家暖閣內,與霍睿言對坐點茶。 那時,二表哥也說過類似的話。若時光倒流,重回那日,她定會推心置腹。 睜開雙眼,對上元禮關切的眼神,宋鳴珂心中一軟,道出盤桓小半日的思慮。 “假如有人曾經狠狠傷害過朕,可目下,一切推倒重來,對方已無法作惡。那……朕當初的仇,該怎么報才好?” 元禮愕然,片晌后淡笑:“陛下若問臣,定然無解?!?/br> “為何?” “臣乃醫者,理當懷有濟世救人之心,對報仇雪恨之舉,半點不擅長?!?/br> “倒也是,”宋鳴珂往軟墊上一靠,“朕也不擅長傷害他人??勺谶@位置上,不能一味當軟柿子任人揉捏。” “依臣看,陛下謙和寬仁,恰恰是百姓之福,豈能以軟柿子形容?” “元卿從未吐露恭維之詞,今兒嘴怎比這蜜漬梅花還甜?”宋鳴珂放下杯盞,“你的安慰,朕心領了。” 元禮一笑:“臣不善言辭,讓陛下見笑了。湯綻梅開胃散郁,活血化淤,臣冬月里做了不少,改日呈至康和宮,供陛下消暑解乏,可好?” “甚好。”宋鳴珂笑意舒緩。 “春來取桃花露,夏日取蓮荷露,秋時取桂花露,冬日采梅上雪,作湯綻梅,效果更佳,陛下若不嫌棄,最好堅持每日一飲。” “元卿好雅興,來年行宮小住,四時花露,任由采擷,”宋鳴珂猶記霍銳承曾躍至梅樹上為她折梅,笑道,“叫上霍家兩位表兄,他們身手好,不費勁?!?/br> 元禮聽聞“他們”二字,長眉暗挑,嘴唇張合,并未多問。 他細細拭凈木勺,將那罐蜜放好,又叮囑她定時定量飲用。 宋鳴珂細品盞中芳冽,只覺芳冽之氣滲入心脾,擴散至全身,悄然融入骨血。 ………… 光陰荏苒,夏去秋來,秋盡冬臨,霜雪覆蓋京城。 太后謝氏自仲夏起閑居山上,親自照料愛子的起居飲食。 宋顯琛雖不能開口說話,在元禮每月兩次施針的治療下,已能發出含糊聲音,精神亦爽健了不少。 大概那日宋鳴珂造訪延福宮,對常年抱病的趙太妃起了震懾作用,下半年,趙國公及其門生安分了些,朝局相對穩定。 對于滯留在京的定王宋顯揚,她有意觀察他與上一世的差別,也不催促他就藩,還大肆賜予珍貴花木。 宋顯揚除去探望趙太妃、與樂平郡王小聚,其余時間留在定王府內,表面上栽花種草、逗鳥喂魚的閑散宗親,背地里是否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暫未能斷定。 宋鳴珂在朝臣面前力夸晉王勤勉、寧王聰慧,私底下也讓謝家和霍家多關照他們,以致原本默默無聞的兩位親王,獲得空前關注。 一來彌補過往遺憾,二來扶植親信,三來以平衡親王們之間的勢力,四來為兄長與弟弟們的友愛關系,可謂一舉多得。 霍銳承順利考上武舉頭名,進入禁軍當中的上四軍,擔任副職;而霍睿言則遂父心愿,積極備戰文舉的經綸文章。 對于端坐龍椅上的宋鳴珂來說,諸事越是順心,這份寧靜就越不尋常。 如同暴風雨前的彩霞,漫天絢麗多彩,卻于目不暇接間,醞釀不為人知的新危機。 繼位一年后的初春,宋鳴珂迎來了二次人生的第十三個年頭。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久未散心的皇族響應皇帝號召,在禁軍護送下,前往保翠山行宮,進行為期二十四日的春蒐。 早年先帝身體康健時,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總會擇機而行,近幾年患病,興致大減,是以整整三年未再舉辦。 今年宋鳴珂重辦春蒐,在京的宗親、勛貴、文臣、武將等無不歡呼雀躍,皆以獲出行資格而驕傲。 霍家兄弟身為侯府子弟,又是皇帝表親,毫無疑問被列入其中。 這一日,和風暢暢,流云如絲,圣駕擇吉時啟程,隨駕隊伍浩浩蕩蕩出城,穿過春意盎然的城郊,向青山綠水處進發。 寬敞奢華的馬車內,宋鳴珂斜倚在精繡靠墊上,慵懶得如同剛從春睡中惺忪睜目的貓咪。 她昨夜翻書到三更才歇,夜里做了大堆亂七八糟的夢。 此時路途顛簸,困頓不堪,不多時,她便陷入半夢半醒中。 待覺馬車停下,余桐低聲輕喚,她才知,隊伍早已抵達行宮多時。 簾子被掀開,她伸了個懶腰,整理袍裳,行至車頭。 在她適應耀眼陽光的過程中,數千人有序跪于保翠山行宮前,叩首齊聲山呼。 “吾皇萬歲萬萬歲——” 震天動地,響徹云霄,連逶迤青山亦透著肅然。 宋鳴珂差點沒忍住哈欠,擺手命眾人平身。 馬車旁的兩人同時伸手,意欲攙扶。 她定了定神,方認出并非剪蘭縫菊,亦不是劉盛或余桐,而是俊美無儔的霍睿言,以及容顏清雅的元禮。 兩名少年對望一眼,各自蹙眉,均不撒手,莫名予人針鋒相對的錯覺。 欸……平日從不獻殷勤的兩人,在鬧哪一出?倒有點像……爭寵? 細看左側的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微有薄繭;右邊的白皙如玉,纖巧柔美,暗帶藥香。 她猶豫了極短一瞬間,干脆落落大方地搭上兩人的手掌。 霍睿言的手瞬即由溫熱變得guntang,而元禮的手,竟冰涼如秋霜,且滲出細密的薄汗。 然而,宋鳴珂并未關注二人微妙的變化,正當她準備走下馬車,睡眼不經意投掃向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如被磁石吸附了一般。 第二十二章 ... 碧天流云下,千人禮畢,整頓衣裳,莊容正色,靜候圣駕進駐行宮。 而宋鳴珂一身絳羅團龍袍,屹立龍輿之上,半瞇眼睛,狹長眸光瀲滟狐惑與震驚,惹得眾人側目。 天子視線的所在,是一眾勛貴女眷,或嬌或媚,或妍或麗,姿態各異。 一貫穩重的朝臣們個個捋須,會心而笑——小皇帝,長!大!了! 霍睿言暗暗稱奇,卻覺掌心的小手陡然加重了力度,使得他不由自主回握,“陛下?” 宋鳴珂僵立在車頭,臉上歡悅如凝。 另一側的元禮顯然也覺察她的異常,“陛下車馬勞頓,或感不適?臣這兒有藥……” “沒……沒事?!?/br> 宋鳴珂喉底艱澀,由二人牽下馬車,改乘軟轎,進入雅致清幽的保翠山行宮。 霍睿言緊跟在側,憂心之余免不了好奇。 她究竟在看誰?幽怨、哀傷、憤懣摻雜其中,教人琢磨不透。 見她倦意深濃,他心下糾結,想陪她,又怕打擾她休息。 待她將元禮、劉盛、余桐等人全數屏退,他才揪著一顆心,慢吞吞回院落。 cao辦行宮諸事的少府監靈活機變,知霍家兄弟與小皇帝感情深厚,特意將二人居所安排在親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頓好諸物沒多久,晉王寧王同時遣人來請,他便沐浴更衣,與兩位親王相伴迎候圣駕,準備參加酉時的筵席。 素來低調簡樸的他,換了件天青色云紋瀾袍,配以銀灰色發帶,腰懸羊脂玉扣,整個人看上去雅正疏淡,又不失精致華貴。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連宋鳴珂從殿內緩步行出,驟然見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幾眼,腳下玉階差點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戲謔的笑意,半點摸不著頭腦,又為她心情好轉而欣慰。 ………… 一行人簇擁宋鳴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云殿,宗親重臣們早已于殿前恭候,紛紛禮迎。 而女眷們不便與男賓同席,另設宴席于后殿。因太后謝氏、太妃趙氏和“熙明長公主”未隨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際,女賓們羞于公然露面,僅由安王妃帶領數位誥命夫人作為代表,朝宋鳴珂行禮。 “既是出游玩賞,無需多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