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14節
愛重太妃的先帝骨rou未寒,宋鳴珂龍椅還沒坐熱,所扮演的宋顯琛性子優柔,素有仁孝之名……當著兩位庶弟的面,豈干得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之舉? 她不好與宋顯揚撕破臉,便道了句“讓李太醫一同診治”。 不料那醫官稟告,目下李太醫待罪,翰林醫官院將重新選拔御醫,為新君調養龍體。 “誰允準?朕答應了?立馬召李太醫入宮!” 宋鳴珂暴怒,立即結束宴會,第一時間抵達太后的慈福宮,與母兄商議。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隨意動她的人? 若保不住李太醫,兄長的毒性怎么辦?她這假皇帝的秘密如何守得住? 夜靜無聲,令人備受煎熬,直至余桐前來通報——李太醫殿外候命。 “快宣!”太后與宋鳴珂異口同聲。 趔趔趄趄踏雪聲近,年逾半百的李太醫披一身寒氣,推門而入,跪地行禮。 “李太醫!到底怎么一回事?快說!”太后率先開口。 “太后娘娘!”李太醫艱難抬頭,“重臣大肆清理翰林醫官院,企圖安插人手,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老臣無奈,出面攬了!” “你……”宋鳴珂呼吸驟停,只覺頭暈目眩,顫聲道:“你、你可曾想過后果?” “老臣明白,但若無資歷深厚者頂罪,半數太醫將被換掉,牽連太廣……同僚數十載,老臣于心不忍! “陛下所中之毒,需特殊草藥,方能緩解。老臣翻遍醫書古籍,嶺南乃至瓊州或許能找到。此次南下,正好為陛下尋藥。 “至于宮中與北山寺廟的日常診視,老臣舉薦一位醫術精湛的年輕人。他明面上是被選入翰林醫官院的優秀學生,實則為老臣私底下調|教多年的弟子,陛下不妨……” “就沒別的法子?何不事前稟報?”太后搓揉額角,打斷了他。 “娘娘!當時情況緊急,老臣實在沒辦法!若不借機尋藥,龍體內的毒性,更難清除!懇請娘娘饒恕!” 宋鳴珂嘆了口氣:“李太醫,重用新人,豈不惹人懷疑?” 李太醫躊躇片晌:“……您見了那人,興許能想出恰當理由。” 他絮絮叨叨談及所薦之人的姓名、特征,又拿出一瓶藥丸,請宋顯琛務必按時定量服用。 宋顯琛靜聽三人說話,悲色、失落、迷茫皆淡淡的,似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仿佛……這是場無關緊要的道別,就連李太醫臨別朝他行大禮,他也不過略一頷首。 燭影搖曳下,宋鳴珂猛然驚覺,李太醫在這數月以來蒼老了不少,想必早為解毒之事絞盡腦汁、寢食不安。 她心下感傷,輕聲道:“路途遙遠,千難萬阻,請表舅公多加小心。” “表舅公”三字,令李太醫周身一顫。 他拜伏在地,語帶哽咽:“長公主殿下任重道遠,還望珍重。” 宋鳴珂親手將他扶起,欲說還休,最終抿唇未語,扭頭轉向窗外。 一窗之隔的殿外,融雪如珠玉般墜了一地,恰如離人淚。 ………… 次年,正式改年號為永熙,宣告邁向新的開始。 這一日,霍睿言出城拜訪江湖友人后回城,只帶一名親隨,牽了駿馬穿梭于人群中。 城中食店香味縈繞,書畫坊、醫館、藥鋪、酒行、首飾鋪子等雜列,最熟悉不過的京城日常,對于北行前夕的霍二公子而言,多看一眼,是一眼。 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有關霍家的討論。 “霍侯爺離京在即,原定臘月末出嫁的長女,卻直接退了婚!” “退得好!真沒想到!那唐世子竟干出此等悖禮之舉!” “就是!聽說,連皇宮除夕宴會亦無酒無rou,未聞一聲絲竹之音!區區一公府世子,竟公然悖逆違制?還大行yin|亂之事?” “yin|亂?快說來聽聽!” “不就是過年時,在府中私設宴飲,借醉強要了一名歌姬么?霍侯爺證實傳聞后,勃然大怒,當即與唐家退婚,還告了回御狀!” “這下唐公爺被降職,不成器的兒子也被剝奪了世子封號……活該!” 街頭巷尾的憤慨激昂,使得霍睿言百感交集,猶自記起當初宋鳴珂的一句提醒——表姐的未婚夫……可靠嗎? 若非她提及,他豈會驚醒,并私下派人去盯著唐家?又如何能揭露對方極力掩蓋的丑行? 出了這樁事,父親恐長姐在京受人滋擾,干脆帶她同去薊關。 如此一來,除去準備參加武舉的兄長,霍家算得上舉家盡遷。 行至府外,霍睿言意外發覺,定遠侯府門庭若市。 原來,開朝復議后,新君加封霍浩倡為定北都督,賜了不少恩賞之物。 眼看萬壽龍芽、御苑玉芽等數款堪比黃金矜貴的北苑貢茶,還有御賜建盞、金銀茶器等物,在父親安排下送往自己的院落,霍睿言滋味難言。 依照宋鳴珂對霍家的熟悉程度,自是能預估,與茶相關諸物,只會歸二表哥。 這大概是她不露痕跡的小小體貼吧? 而他卻未必有當面致謝的機緣。 動身北上前一晚,定遠侯府出奇安靜。 霍睿言寤寐思服,遂起身披衣,揉揉窗邊上卷成一團的三花貓,移步至廊下。 月華如霧籠了京城春夜,融進深深庭院,漫上他淺素衣襟。 觸撫羊脂玉小鐲,此物曾在她纖細皓腕上逗留數載,卻因這次雪災,輾轉到了他手上,將代替她,陪他熬過塞外艱苦。 轉頭北望,他仿似看到長街盡頭的宮墻禁苑、千里風霜圍困的延綿山色、遠山盡頭的險要關隘…… 即便同一抹圓月柔光,落在她嬌俏容顏、連綿宮闕、寂靜山林、苦寒邊關的景致,韻味也大不相同吧? 萬里河山、鐵血沙場,那是兒時牢牢扎根于心的夢。 曾堅定不移的決心,被她隱忍哭泣聲,悄然擊碎。 第十五章 ... 翌日,朝云叆叇,和風輕暢。 因國喪期間不宜鋪張設宴,定遠侯霍浩倡低調啟程。 世子霍銳承默然率領府兵,護送馬車車隊,豪邁濃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離思。 赤色駿馬上,霍睿言身穿竹葉暗紋青袍,外披淺灰色素緞大氅,少年如玉,難掩日益彰顯的寬肩窄腰。 他頻頻回顧,卻不知期許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與霍家交好的官員聞訊趕來,城中百姓夾道相送,美人含情遙望,無不祝福定遠侯,并贊嘆兩位公子的絕世姿容。 出了城門,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請同僚不必遠送。雙方互相禮讓,依依惜別,笑談壯懷激烈往事。 從眾位叔伯的言談間,霍睿言讀到了他們對父親的景仰與崇拜,而非阿諛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旁人談起“霍睿言”三字時,不是他顯赫的家世和出眾的容貌,而是他的能力,或文采斐然,或政績突出,或戰功累累。 友人辭別后,霍浩倡袍服飛揚,雙目炯然直視長子。 “此番北上,少則三年,多則五到十年,你獨自留在京城,務必刻苦用功,戒驕戒躁,盡全力保衛君主,不負我霍氏男兒之名!” “孩兒遵命!父親放心,母親珍重!請阿姐和弟弟照料雙親,來日局勢穩定,我便盡快到薊關和你們團聚。” 霍銳承鄭重下拜,以額觸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強顏歡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頭,偷偷抹淚。 霍家長女霍瑞庭靜立一側,青色羅裙委地,明艷容顏少了往常的意氣風發,默然未語。 她婚事定了數載,本該嫁入公府,安度余生,無奈遭遇巨變,還得離京遠赴荒涼之地,自是別情無限。 霍睿言自始至終維持一貫儒雅俊逸,舉手投足泰然坦蕩,無人知曉他內心的惆悵,是何等洶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畢,挽了霍銳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嚀,不外乎是讓他勞逸結合,相中誰家千金,定要捎信給她云云。 霍浩倡聽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話咱們有心拖延了!” 他剛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騎快馬疾馳而來,“侯爺稍等!長公主駕到!” 霍睿言不自覺攥緊韁繩,心猛地一抽:她……來了? 半盞茶時分后,小隊人馬護送一輛樣式考究、裝飾樸實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停穩后,侍女從車內扶下一名十一二歲的總角小少女。 她衣飾簡潔大氣,薄施脂粉,容色清麗,婉約眉眼中透著愁緒。 “見過長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禮。 小少女示意免禮,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濕,臉頰泛紅,隨即擠出一個勉勵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細看,心頭如遭巨石猛擊——眼前的熙明長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龍天子宋顯琛! 宮中傳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長公主頑疾加重,咳嗽得厲害,導致嗓音嘶啞難言。 由于宋鳴珂輪流以兩種身份活躍宮內外,“長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懷疑。 霍睿言與宋顯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氣猶存,肯以女子打扮前來送他們,可見極重此情誼。 心痛如絞,可霍睿言必須裝作未看破,甚至連病情都不能多問。 正愁該開口說什么,馬車內人影一晃,躍下一纖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樣俊秀無儔,比起“長公主”另加三分靈氣,居然是男裝打扮的宋鳴珂! 自遇刺那夜與她共騎一馬,霍睿言始終未能正式見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動搖了。 “……陛下?”霍銳承驚呼,忙與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鳴珂雙手亂搖:“今日,我以晚輩身份為長輩踐行,大家不必多禮。” 霍浩倡與夫人齊聲道:“不敢當不敢當,今時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