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8節(jié)
“這……不大記得,”霍睿言尷尬一笑,“屆時看賬目便知。” 宋鳴珂還想追問,忽見西邊來了一大隊人馬,正氣勢洶洶喝道。 馬背上的紫袍少年長眉英挺,眸含桃花,正是定王宋顯揚。 冤家路窄!宋鳴珂不留情面地翻了個白眼。 宋顯揚緩慢前行,轉頭見了二人,臉上堆砌驚和喜:“喲!這不是太子殿下和霍二公子嗎?”說罷,下馬對宋鳴珂一揖。 此舉立即引發(fā)上百路人爭議。若非這么一鬧,誰猜出這身材纖細、手上抓著蒸糕的小少年,竟是當今皇太子? 雙方互相禮見完畢,宋顯揚桃花水眸瀲滟笑意:“聽說,你們在搞閑置物拍賣?東宮和定遠侯府的吃穿用度,緊張到這地步?” 宋鳴珂磨牙,只恨沒以真實身份露面,否則定往死里懟。 她苦苦尋思如何接話,霍睿言卻淡然而笑:“定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仁厚通達,只為濟人利物,居其實而不居其名,考慮的是民生大事,絕非個人私利。 “至于霍家,北上在即,多余物件帶不走、留無用,不如做點貢獻,所得一分一文皆有記錄,一律用作扶貧支援。 “而今,上至達官權貴,下至販夫走卒,均積極參與,請問定王殿下,可愿解囊,買幾件玩物犒賞下人?” 宋顯揚越聽越怒,笑容凝滯。 不“慷慨解囊”,顯得小氣;真掏錢去買東宮和霍家及官商的閑余之物?堂堂親王,豈不教人笑話? 旁觀人群熱議聲洶涌而至,他目光恨意漸攏,唇角弧度未變,悶聲解下腰間那枚細膩油潤的羊脂玉牌,一咬牙,“啪”地直拍案上:“捐了!” 宋鳴珂見狀,忍俊不禁。 霍睿言坦然稱謝:“睿言先替受益百姓,謝殿下割愛捐贈!” 宋顯揚皮笑rou不笑地向宋鳴珂作揖而別,眼角狠戾余光在霍睿言臉上迅速一掃。 這霍二!看似人畜無害,竟害他差點下不了臺!還訛了他珍愛之物! 霍家不是要鎮(zhèn)守薊關么?走著瞧!看你得瑟到幾時! 第八章 ... 十月底,天氣開始進入極寒,留給宋鳴珂和霍家兄弟運作的時間越來越少,而皇帝的病情也越來越重。 熬過上輩子父親駕崩之日,宋鳴珂提著的一顆心稍微松了松。 期間,李太醫(yī)匯報,為讓皇帝振作精神處理朝政,翰林醫(yī)官院的主治醫(yī)官開了藥性偏猛的藥,導致其精神良好,實則虛耗嚴重。 宋鳴珂于煎熬中逐漸接受父親終將離世的命運,唯有請李太醫(yī)多加些調理臟腑的藥,為皇帝延壽。 重生歸來,她深信自己能協(xié)助兄長奪回皇位,從而扭轉家國命脈,挽救千萬子民的性命。然而,皇帝惡疾回天乏術,太醫(yī)們束手無策,她更是無能為力。 此外,李太醫(yī)還告訴她,經(jīng)研究,太子所中之毒,無對應解藥。且為保守秘密,他沒法與同僚討論,目下只能慢慢調養(yǎng)。 但太子中毒后異常煩躁,時日久了,則郁結難解,舊病未除,新癥又至,十分棘手。 皇帝重疾難愈,太子身中奇毒,定王虎視眈眈……宋鳴珂愁得直抓頭發(fā)。 上輩子傻愣愣,面對危難而不自知;今生憑殘存記憶,一步步往前走,她似乎隱約覺察,從穿上太子袍服、參加秋園講學那天起,她再無回頭路可走。 仲冬末,夜靜更深,呼嘯狂風滲透至東宮各角落。宋鳴珂放下書冊,挪步支起窗格,讓清冽寒意散去房內炭火氣息。 她于方寸之間瞥見庭中銀花珠樹,燦若仙境,心卻沉不下來。 此時此刻,父親安寢了嗎?兄長可有入眠?霍家兩位表兄是在挑燈夜讀?定王府內那人又在謀劃什么?北域的臣民能撐多久? 寒氣太盛,她掩牢窗戶,目視銀霜炭上猩紅火光,正感嘆民生之多艱,門外腳步聲至。 “殿下,圣上口諭——明日早朝設在紫宸殿。”余桐小聲道。 “知道了。”宋鳴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依照慣例,太子尚幼,如非特殊情況,不必上早朝。 這回,到舉行大朝會的紫宸殿議政,怕是大事不妙! ………… 一夜風雪未歇,寅時,宋鳴珂穿上太子朝服,細心檢查過無紕漏,才坐上暖轎,前往大殿。 路上寒風凜冽,不少老臣抬步艱難,顫顫巍巍,而一昂藏身影引起宋鳴珂的注意。 那人身穿蟒袍,頭戴紫金冠,正值壯年,蓄短須,長眉墨畫,鳳眸生威,氣宇軒昂,竟是鎮(zhèn)守在東海之濱的安王宋博衍! “叔父!”宋鳴珂眼眶一熱,撥簾下轎,快步迎上,“叔父到京城來了?” “呀!太子殿下!”安王訝異,“小心路滑!” 對上他仁威兼?zhèn)涞碾p目,宋鳴珂莫名安心。 她清楚記得,前世宋顯揚即位后,安王攝政,盡心輔佐,除去起初雪災禍事連連,朝局大致安穩(wěn);三年后,宋顯揚親政,安王返回藩地,無任何僭越之行;在太后病逝后,他還接宋鳴珂到藩地小住數(shù)月,待她呵護備至。 當宋顯揚真面目暴露后,宋鳴珂寫信給安王求救。安王遺憾表示,自己無法公然挑釁皇權,又讓她放寬心,他將盡力護她周全。 也許受到宋顯揚阻撓,安王沒能沒干預和親之策,宋鳴珂最終死于薊關山野,一眨眼回到七年之前。 此際,漫天飛雪隱去宮闕原有色彩,徹骨寒風中,久別的天家叔侄并行在甬道上,各自問候對方近況,宋鳴珂的心暖流漸生,惴惴之意稍減。 這位叔父,是她心存感恩、敬佩的人之一。 他風姿出眾,博學多才,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文采武略無一不精,為政清廉,不愧為國之棟梁。 今生,她一定會請兄長對安王多加倚重。 進入華麗而莊嚴的大殿,百官禮見“太子”,且時不時傳出低議。 宋鳴珂局促不安,自問這兩月來的模仿與鍛煉,不可能穿幫,卻又為自己私下籌款一事而隱憂。 時辰到,宗親及文武官員依次列于殿內外,包括宋顯揚、樂平郡王、左右丞相、定遠侯、太子少師徐懷仁等,朱袍如云涌動,但見皇帝由內侍扶出,龍顏蒼白,神色復雜。 “跪——” 宋鳴珂在御座東面一角,隨眾人一同跪拜叩首,山呼萬歲,殿內外上百人聲勢浩大,教她心頭戰(zhàn)栗。 “眾卿平身。”皇帝不辨喜怒的目光在朝臣身上滑過,最后落在俊采豐神的安王處,莞爾一笑,“安王回京,朕心甚慰。” “天寒地凍,路途難行,還請陛下恕臣來遲。”安王躬身道。 “無妨,平安抵達,朕就放心了!”皇帝放眼望向殿上黑壓壓的一群人,“眾卿有何要事啟奏?” 立于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執(zhí)笏踏出,此人長眸清冽,豐神俊秀,為右相饒恒。 “啟稟陛下,繼昨日接到河曲、原平兩地雪災后,今日各地陸續(xù)傳來消息,所幸謝國公、朱將軍提前做了準備,加固房屋、儲備柴薪,澶州和容城兩地雪情雖險,人員傷亡遠比其他地區(qū)少。” 謝國公便是皇后謝氏之父,而朱將軍則是定遠侯霍浩倡的哥們,他們在“太子”的極力請求下,做足預防。 “其他地區(qū)災情如何?” 饒丞相面有憂色:“目下因大雪封山,多地未能詳核,但墉州……” 墉州!因雪災和雪崩死了上萬人的死城! 宋鳴珂渾身一顫,想起霍睿言所出的主意,暗自捏了把汗。 饒丞相續(xù)道:“墉州山區(qū)滴水成冰,積雪數(shù)尺,乃眾城中風雪最暴烈之地。恰逢周遭十余縣鎮(zhèn)與村落的百姓,為響應萬人祈福活動,帶了家當,提前半月遷移至墉州城。城中已備住所、物資與糧食,這萬人家園雖遭大雪損毀,卻因撿回性命,無不感恩戴德……” “萬人祈福?”皇帝狐疑。 “正是,”饒丞相轉頭朝宋鳴珂頷首而笑,“全因太子殿下仁德,曾于九月末派人傳話,為陛下組織了一場延年益壽的祈福儀式。皇恩浩蕩,太子孝心亦感動上蒼,使墉州百姓免于災難,可謂功德無量。” 此言一出,除了早知消息的部分官員,其余一眾嘩然,繼而紛紛夸贊太子仁孝,救黎民于疾苦。 宋鳴珂暗舒一口氣,謙遜道:“此乃陛下圣恩,福澤延綿,小王無才無德,不敢居功,還望與諸君齊心協(xié)力,共同處理災后事宜。” 皇帝見她謙和有禮,微笑:“太子不必過謙,你上呈的‘明黜陟、抑僥幸’之策,頗有見地,朕已和眾卿商議過,計劃年后實行。” “太子當真為年少英才!不負陛下深恩哪!”個別文臣交頭接耳。 宋鳴珂連忙解釋:“陛下謬贊!策論本是太子少師徐大人的想法,臣只是加了些個人見解,陛下不妨將此任交予徐大人。” “好!”皇帝允諾。 “徐大人名師出高徒!可喜可賀!”余人又連徐懷仁一起夸上了,安王也頻頻點頭稱贊。 角落里的徐懷仁被捧得有點懵,尷尬一笑,既不敢承認,又不敢否認。他確有類似想法,但未夠成熟,猶自苦思何時與“太子”談起過。 殊不知,宋鳴珂曾為忠臣良將屢受排擠而扼腕嘆息。今生,她能舉薦一個是一個。此策得到認可,她才敢說是徐懷仁的設想。 皇帝沉吟片晌:“河曲和原平等地賑災事宜,需戶部和兵部協(xié)作,眾卿有何提議,不妨直言。” 宋鳴珂上前稟報:“陛下,臣此前聯(lián)合定遠侯的兩位公子,搜集物資,舉行義賣,以備春后捐贈邊遠地區(qū)。如今國難當前,正好用得上。 “若陛下首肯,四千被褥冬裳、二萬五千兩白銀,一千三百兩黃金,今日之內,即可出城。雖數(shù)量有限,或許可減少國庫開支,緩解義倉、常平倉的壓力,望陛下允準。” 皇帝既驚且喜:“太子處事穩(wěn)重,國有儲君如此,朕大感欣慰!” 朝臣跪倒一片,齊聲贊頌“陛下萬歲”“殿下千歲”。 皇帝命眾臣平身,又夸贊道:“霍卿家的好兒郎,果不負朕所望!” 霍浩倡謝恩:“臣愧不敢當!臣一家深受陛下圣恩,定當竭盡全力,為君分憂。” 待客套話說得差不多,宋鳴珂扭頭看了看滿臉烏云的宋顯揚,大聲道:“險些忘了!定王對義賣活動亦大力支持!” “哦?說來聽聽?”皇帝好奇。 對上皇帝的期許眼光,宋顯揚愈加窘迫。 宋鳴珂一臉天真:“定王捐了一枚隨身玉佩!聽說,賣了好幾百兩銀子呢!” 皇帝本來還盼她說宋顯揚的豐功偉績,準備大肆表揚,聞言明顯不豫。 大臣們面面相覷,議論之聲又起。 “太子殿下年紀輕輕,心懷蒼生,冒著嚴寒大雪,親力親為辦實事,籌集大筆資金……” “對啊!以祈福救了萬千子民,功德無量啊!” “據(jù)說,小公主雖玉體欠安,卻慷慨解囊,割舍了好幾件貴重首飾;定王身為開府建牙的親王,僅捐出一塊小小玉佩?” 宋顯揚眼不瞎耳不聾,惱羞成怒,五官扭曲,袍袖內拳頭細碎作響,卻又作不得聲。 身后的樂平郡王悄聲安撫:“二殿下莫惱,忍一時風平浪靜。” 宋鳴珂裝作若無其事,心下暗笑:還安慰他?傻呀!你快要被他害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