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4節
皇后愁眉不展:“方才余桐說起,國子監舉辦的秋園講學就在明日,三哥兒早早應承出席……可眼下……” 宋鳴珂記起,此雅集設于在太學院,每年均從各地請來學富五車的大儒名宿,專程為皇族宗親與貴胄子弟講課三日。 若太子因病缺席,定要惹來閑言,中毒消息若瞞不住,后果不堪設想,她便白活第二回 了。 宋鳴珂不忍直視兄長赤紅的雙目,一瞬間,她無比渴望能代替兄長承擔折磨。 對于學問,對于社稷,對于政事,她所知有限,無半點用處。 靈機一動,她脫口道:“不如……這兩日,我假扮你,替你赴會!” 此舉膽大妄為,但她并非頭一次冒充孿生兄長。早在七八歲時,貪玩的她已數次把父母兄弟糊弄過去。 若現下為保密而冒險,就算被拆穿,可說是公主胡鬧。反正她的肆無忌憚,已聞名遐邇。 皇后沉思良久,無計可施,痛快依了宋鳴珂。 講學維持三日,兄妹二人干脆調換住處,并對調伺候的宮人。 平常能在他們跟前走動的宮人不多,旁人除了未及回避時的失禮遠瞥,根本不識青云之端的貴人是何模樣。 二人體量尚未長開,身材差不了多少,五官如同一模子印出來的,更換著裝后,真假難辨。 ………… 次日一早,宋鳴珂發綰總角,換上玉色龍紋袍服,以粉末掩蓋白皙膚色,又將眉毛畫粗,穿上墊高的鞋子,騎了駿馬,領仆侍離開東宮。 路上,她不時扭頭低問,講學有哪些規矩、太子和誰交好……余桐詳細作答。 余桐比她年長五六歲,在宋顯琛身邊多年,對其一切了如指掌。 上輩子,宋鳴珂見他為太子之死痛哭數日,念其忠心耿耿,調為己用,直到看他死在自己眼前。 如今聽他事無巨細,解釋得一清二楚,她感動之情頓生,卻又因太子需代表皇族提問,且二皇兄可能會到場,而如芒在背。 完蛋!她是不是給自己挖了個巨坑? 重生后,兄長只救了一半,還破事一大堆? 聽人講經論道也就罷了,居然得發言? 沒準要與那jian佞之徒面對面?她這假太子會否成為暗殺對象? 要不……假裝從馬背上摔下來算了? 她扶額哀嘆,為今之計,咬咬牙撐過去,說不定另有轉機。 太學院依山而建,分教學、藏書、園林三大塊,為京城皇親國戚子弟讀書的所在。 宋鳴珂踏上石橋,四處張望,但見朝陽驅散層疊霧氣,鋪照于古樸建筑群。 檐尾麟黑,如翚斯飛,點綴于紅衰翠減的園景中,別有一番風味。 “殿下來得好早!” 一洪亮嗓音從背后傳來,宋鳴珂茫然回眸。 橋邊來了兩名年輕男子,當先一人肩背筆直,濃眉間意氣風發,透出世家子弟少有的肅殺英挺。 宋鳴珂沒來由緊張了些許,平添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張口直呼:“大表哥!” 定遠侯世子霍銳承沖她燦然一笑,拱手施禮。 宋鳴珂正要問話,恰好對上他身后之人的兩道清澈目光,心不由得一顫。 霍銳承已是英俊不凡,沒想到跟隨他的少年,竟比他更為俊朗。 那人身著素緞長袍,領口綴灰色護領,神采奕奕,約莫十五歲上下,已具挺拔之態。 他墨發束起,眉如春山遠黛,眸似朗朗星辰,唇角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書生風流。 隨意往那兒一站,披一身天光云影,飄逸不乏沉穩,天生出塵雅氣即教人心折。 隱約間,宋鳴珂心底漫生故人重逢之感,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早忘了,原來二表哥生得這樣好看! 是她小時候只忙著吃沒注意?或是太幼稚不懂欣賞? “殿下。” 簡單一句招呼,聲線自帶華麗與沉實間微妙,如清泉流淌,洗去雜念。 霍家二公子霍睿言先是對她行揖禮,行近后,眼中閃過無從掩飾的震駭。 霍銳承在前,并未留意,笑問:“聽說晏晏在霍府磕傷了額頭,好些了沒?” 宋鳴珂微愣,含糊其辭:“無妨,大表哥費心了。” 霍銳承摸出一長約四寸的條形木盒,遞給她:“給。” 霍睿言拽了拽兄長衣袖。 “……?”宋鳴珂深覺這印著云朵標記的盒子極其熟悉,為免出岔子,她沒多問,接過收好。 霍氏兄弟與太子交往密切,興許藏了不少小秘密? 霍銳承咧嘴而笑,笑容晃得她心慌:“老規矩,千萬別告訴她是……” 話未說完,袖子又被弟弟猛扯了幾下。 宋鳴珂總疑心自己上輩子死在他們其中一人的懷里,憶及猶在數日前的溫暖質感,還有那悲痛欲絕的嘶吼,她渾身冒煙,耳尖發燙,垂眸訕笑:“我去瞅瞅,來了哪幾位老先生,先行一步。” 假若是宋顯琛,絕不可能丟下好哥們,且他尊為太子,理應接受眾人禮見才入座。 余桐打算提醒宋鳴珂,見她匆匆轉身,只得朝霍家兄弟頷首,悄聲道:“殿下盼了許久,二位請自便。” 說罷,他躬身告辭,卻聽霍世子對弟弟笑道:“看啊!早說了,晏晏啥事也沒,放心了吧?” “哥,少說兩句!”語氣顯然帶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意味。 霍世子深深不忿:“全按你說的做,還怨我!誰自說自話叨念了兩日?我耳朵快起繭……” “不是我,我沒有,別瞎說。” 見霍二公子臉上驟現少年人特有的倔強與赧然,余桐沒敢多看,忍笑快步追上宋鳴珂。 宋鳴珂并未留意霍家兄弟所言。 她已細看過二人腰間,均無瀕死時觸碰到的鏤空玉佩。 那時漆黑一團,并非天黑,而是——她瞎了。 唉!瞎的真不是時候!好歹看清楚再瞎嘛! 按理說,能在極短時間內殺掉黑衣人,必定武功高強。 大表哥常年習武,二表哥溫文秀氣,相較之下,應是大表哥吧? 宋鳴珂心念一動,頂著滿臉緋霞回望,只見大表哥正和一公府子弟打招呼,而二表哥負手而立,明凈眸光恰恰投往她的方向。 陽光穿透千年銀杏樹,為他鍍上金色剪影,亭閣山色瞬即因其失了顏色。 宋鳴珂慌忙轉移視線,卻于頃刻間,捕捉到他深邃眸底的狐惑與溫軟。 第四章 ... 辰時,太學院內外講堂聚集了百余人,皆為皇族與京官要員子弟。 各處守衛森嚴,慕名而來的士人在曲水橋外翹首以待,為求執經問難的良機。 遠道而來的名宿大儒分別講述了治學、修身、處事之道,氣氛高漲,喝彩連連。 宋鳴珂以太子身份坐于首席,起初怕露餡而膽戰心驚,后擔憂撞見二皇兄而心生畏懼,意外發覺對方沒現身,又心亂如麻,苦思父兄痊愈的法子。 然則,身為“太子”,她需帶頭提問,以顯重視。當太子少師徐懷仁沖她連使眼色,她暗叫糟糕! 她平日無所事事,即便讀書,也是囫圇吞棗,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貴胄前鬧笑話,豈不丟盡兄長顏面? “若有疑問,大可一同探討,哪位先來?”老先生環視四周,而余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鳴珂硬著頭皮,朗聲道:“諸位老先生德宏才羨,聽君一席話,如聞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當先去兵,再去食,因‘民無信不立’。學生請教的是,為政者當如何取信于民?” 大儒們在儲君與太子少師及達官子弟面前談政,若光提圣人言,顯得無獨到之處;若直抒己見,則易生禍端。 偏生“太子”言辭懇切,態度謙和,不似與人為難,倒教人無所適從。 臺上數位老先生只得先闡述大家論調,再適當加入個人理解,又補充了以財聚人、以德導人、以禮齊人等觀點。 宋鳴珂認真聆聽,憑借淺薄學識,談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見解。 老先生們見她尚在總角之齡,已具備仁愛胸懷,連聲夸贊“太子”——重民重信,心懷天下。 宋鳴珂隨口一扯,便為兄長贏得美名,表面謙遜,心中似有無數小人兒在叉腰大笑。 其后,霍睿言起身行禮,就“天地革而四時成”展開討論,把話題接了過去。 面對數百人的注目,他聲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松傲雪,氣度從容不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扣在書冊上,優雅如拈云。 他主張“革故鼎新,因時變法”,博得贊許后,謙虛地推托說“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長提點所獲”,將恩師和哥們捧得更高。 宋鳴珂長舒一口氣。 印象中,二表哥低調內斂,韜光養晦,不愛出風頭。 正巧,今日之舉,成功轉移大眾關注點,免了她受矚目的難堪。 在“太子”和定遠侯府二公子的帶領下,莘莘學子加入,觀點相異者偶有辯詰,使學術氛圍愈加濃厚。 講學會午時過后方散,宋鳴珂朝老先生們揖謝,記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囑咐余桐道旁等候,她則繞到僻靜的水榭中。 不多時,霍家兄弟領著侍從快步行來,日影悠悠灑在兩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剛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報以微笑。 宋鳴珂頰畔染緋,眼神微略閃躲:“二位表兄,傳藥膳的丫鬟,可有異常?” 霍銳承皺眉道:“那丫鬟錯拿老夫人的阿膠燉雞呈給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確實是新來的,我們審問過,問不出所以然。 “但當夜,那小丫鬟離奇死在柴房內,此事已報官處理,仵作說是受驚過度而亡。因余桐半步未離東宮,咱們傳不了信兒。殿下飲用后覺得有何異狀?” 滅口?宋鳴珂猝然一驚,又隱隱漸生理所當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