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3節
上蒼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為她而死的人,如梅蘭竹菊四名貼身宮女、后來轉而服侍她的余桐,全活過來了,偏偏至關重要的兄長沒逃過劫難? 她重活一次,意義何在? 剛領略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如何承受得而復失的痛苦? “皇后駕到——” 宋鳴珂不由自主一顫,方記起,內侍所指的是她母親謝氏,而非前生慫恿她去和親的妖媚女子。 她既欣悅,又愧疚,思憶中飄來一番怒斥—— “你、你竟不信你外祖父、舅舅的為人?你是老身僅存的血脈!真教人……心寒!” 那時,母親貴為太后,久病纏身,獲悉娘家一脈被罷黜流放,病情加重,再被宋鳴珂沖口而出的氣言激怒,數日后撒手塵寰。 于宋鳴珂而言,是遭人挑撥離間的她,親手將母親推到絕望邊緣,事到如今,有何臉面見她老人家? 謝氏麗容飽滿,峨冠道服,焦灼神情,步履匆匆,顯然聞訊而來。 自嫡長子墮馬而亡,她對雙胞胎中的宋顯琛可謂重視到了極點,巴不得時時捧在手心。 此際太子生死未卜,宋鳴珂戰戰兢兢,迎上前緊握她的手。 前世錯得離譜,悔不當初。惟愿此生,將功補過。 “晏晏,發生何事?因何著急傳召李太醫?”皇后命不相干的宮人退下。 宋鳴珂宣李太醫進宮時,對外一律聲稱自己在定遠侯府撞上了額頭,頭暈,賴在兄長處不走了。外界皆知她嬌慣,對此不大會起疑。 而皇后未見愛子,當即猜到,真正需要太醫診治的,是宋顯琛。 “孃孃,”宋鳴珂極力抑制上一世帶來的歉然與思念,“今兒赴宴,哥哥似乎喝了不該喝的補品……” 皇后繞過屏風,登時被宋顯琛滿身的扎針驚得瞠目,憤然問道:“不該喝?李太醫!究竟什么情況!” 李太醫跪倒在地:“回皇后,太子他……中了毒?!?/br> “中毒?何來的毒?” 李太醫指向補品:“此藥膳被人加入了不尋常的毒|藥。據公主所言,太子曾喝了兩口,微臣目下已施針壓制毒性,還需弄清原理,方可全解?!?/br> 皇后聞言,身子晃了晃,幾欲跌倒。 宋鳴珂急忙攙扶,卻聽得她嗓音尖銳:“誰!是誰下毒害我三哥兒!為何不報?” “哥哥在表姨父家中飲下燉品,起初并無任何異常,抵達宮門時才昏過去,孩兒手忙腳亂,未及時稟報,懇請孃孃恕罪?!?/br> “聽說,你早就急召太醫入宮?” 宋鳴珂本想推托額頭有傷,但解釋不了她何以平白無故把沒喝完的藥膳帶入宮內,唯有謊稱:“孩兒在表姐處睡著了,夢見大哥提醒,有人下毒傷害哥哥。醒后生怕夢會成真,提前請了李太醫?!?/br> 她不忍牽扯悲思,更不能坦誠重活之事。借離世六年的皇長兄之名,或許能蒙混過關。 皇后一聽她提及嫡長子,淚水漣漣:“立即請求圣上,下令緝拿霍家上下!查個水落石出!” “請三思!”宋鳴珂慌忙制止,”如若表姨父一家要害哥哥,斷然不會明目張膽在自家下手!況且,他們一族的富貴榮辱,與咱們唇齒相依,萬一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于霍家沒任何益處!” 從頭來過,大概只有她記得,當初戰功顯赫的定遠侯因“照顧不周”之罪被削爵,貶至北境戍守邊關,無詔不得歸。 昔年的宋鳴珂懵懵懂懂,只懂終日哭泣。 皇后因悲痛憤恨,不曾為霍家人求情半字,連從小相伴、勝似親姐妹的定遠侯夫人,都拒之門外。 離京千里,風霜茫茫,表姨父一家于險惡之地,抵御外侮,浴血奮戰了整整七年! 表姐遭未婚夫退婚,嫁給邊塞一員大將;兩位表哥,從養尊處優的京城世家公子,一步步磨礪成獨當一面、豪情崢嶸的鐵血男兒。 延興五年,諾瑪族大軍壓境,二皇兄高坐龍椅之上,無所作為。 霍氏父子主戰,立下軍令狀,勉強求得三萬援兵。 英勇殺敵,守衛疆土,然則有功無賞,小過大懲,何其艱難! 接到宋鳴珂和親路上發出的求援,他們不遺余力,連夜飛馬來救。 而她,竟連死在哪一位表兄懷中,亦未曾辨個明白。 既獲新生,她有責任護霍家周全,替他們討回公道。 “若非霍家,會是何人謀害太子?” 皇后極度悲憤,全副心思放在兒子身上,未留意素來嬌憨稚氣的女兒,何以一下子變得沉穩鎮定。 宋鳴珂粉唇緩緩翕張,嗓音堅定:“誰得益,誰便是兇手。” 第三章 ... 東宮寢殿內金碧輝煌,奢華陳設錐心刺目。 記憶中,康佑十七年九月,悲泣聲、呼痛聲、哀嚎聲響徹宮門之外。 除去奉太子之命前去詢問公主情況的余桐,東宮隨行宦官和霍家有關仆役統統杖斃。 最終,二皇兄扶搖直上,與他敵對的勢力全被打壓。 往事歷歷在目,宋鳴珂心有余悸。此際無憑無據,她無法指控任何人。 一對天家母女各懷心事,佇立良久,直至藥侍小童奉藥入內。 皇后坐到榻邊,支起宋顯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藥,嘴上念著佛祖菩薩老祖宗,任由淚水傾瀉。 身為一國之后,六宮之首,她性子不算軟弱,偏生兩個兒子是她的軟肋,一旦出了差錯,便心神大亂。 前世她痛失長子,再失次子,從此一蹶不振。這痛楚,豈可再受一回? 小半個時辰后,宋顯琛臉色由青轉白,惺忪睜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幾乎哭出聲來,“李太醫!李太醫!” 李太醫聞聲,放下藥膳,上前號脈。 宋顯琛十分虛弱,嘴巴張開,只發出“荷荷”呼氣聲。 李太醫仔細瞧過他喉嚨,遲疑片刻:“回稟皇后,此毒積聚在喉底,需研制對應解藥,怕是……一時半會兒不能解?!?/br> “此話何意?” “太子暫時……不能言語?!?/br> 皇后和宋鳴珂齊聲發問:“暫時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確認,快則數日,遲則數月,甚至更久?!崩钐t半白眉頭擰成“川”字。 倘若此話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會怒斥一頓,將其革職攆出皇宮。 但李太醫沾親帶故是她表舅,看著她成長,醫術高明,頗得寵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時日。 宋鳴珂心頭騰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駕崩,但即便不曾發生太子早逝的慘劇,怕也熬不過冬天。 她還記得,易儲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見識廣博、深謀遠慮的皇叔攝政,頭三年諸事平順,二皇兄親政后,朝野內外動蕩不堪。 無論如何,決不能把皇位拱手讓給那趕盡殺絕的二皇兄。 可萬一……今日之事外泄,“暫時”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順利登位嗎? 皇后一籌莫展:“毒害三哥兒的人,想必沖著儲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壽百年……” 母女二人相顧無言,默默祈求上蒼見憐,讓太子早日康復。 ………… 月華浸潤天地,漫入昭云宮寢殿,染得宋鳴珂襟袍勝雪。 拿起紗籠燈罩,跳躍燭火將她恬靜側顏剪成輕薄暗影,若即若離貼向窗欞。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筆舔墨,記錄上輩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腦袋,還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細想時片段模糊,如夢醒后勉強記了個大概。 混亂思緒中,浮現一張清麗絕俗的少女面容,應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誰? 除了關愛她的叔父安王,還有一位武藝高強、值得信賴的年輕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們會到她身邊嗎? 她把想得到的全寫下來,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號,隨手一翻,宛若天書。 不管怎樣,她不會白白回來。 ………… 次日,宋鳴珂乘了轎輦,前往??祵m拜見皇帝,未料被老內侍擋在殿外——圣上風寒又犯,不宜相擾。 宋鳴珂淚光流轉,千叮萬囑,戀戀不舍離去。 東行路過主殿,她停輦下地,眺望眼前連綿宮闕,亭臺樓閣,如雕如琢,燦若明珠;宮闕之外,乃萬戶之都,廣廈林立,鬧市繁華;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凈衣裙迎風招展,背影寥落,她腦海閃現尚未燃起的烽煙戰火,嶺南之亂、北域之戰、西南邊陲動蕩…… 身為天家貴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榮華,任由jian佞小人為所欲為……祖輩多年心血,終將毀于一旦。 十一歲的宋鳴珂,盤踞著死而復生的十八歲之魂。 縱然自知虛度了十余載光陰,她于新生中窺見改變命脈的一線生機,定當緊緊攥牢在手。 穿過重重宮門,宋鳴珂下了轎輦,與兩名貼身宮女快步進入東宮。 寢殿大門緊閉,聽得內里依稀傳來瓷片碎裂聲,她急忙拾階而上。 門內場景如昨,皇后和李太醫焦灼不安。 宋顯琛半閉了眼,斜斜倚在榻上,頭發披散,氣色稍微好轉,卻一臉怒容。 宋鳴珂見藥侍小童忙于清理地上碎瓷片,猜想是宋顯琛摔的,柔聲問:“哥哥今日好些了嗎?” 宋顯琛戾氣略減,搖頭。 “別急,會好的?!彼硒Q珂輕握他的手,見他憋紅了臉,想說又講不出話,她轉頭問皇后:“哥哥有何煩心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