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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龍椅(重生) 第2節(jié)

    宋鳴珂坐起身,驚疑不定,大口喘氣,瞥見妝臺鏡面映照出一張稚氣的容顏。

    年約十一二歲,烏發(fā)在頭頂兩邊各扎成結(jié),已覷見雪膚花貌之色。

    額角腫起,眸光繚繞水霧,不復嫵媚,取而代之是驚惶。

    再看身上桃紅絲綢上襦,領口繡滿彩蝶。

    這衣裳連同裙子,曾被她邊哭邊剪,爛成了碎片。

    只因……十一歲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遠侯霍家,參加老夫人壽宴,被孿生兄長取笑“大紅大綠、花里胡哨”。

    她惱得撇下他,溜到花園玩耍,后不慎磕到腦門,羞于見人,干脆躲表姐屋里睡了一覺,黃昏時被“太子溺水身亡”的噩耗鬧醒。

    往后之年,她無時無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與兄長鬧矛盾,何至于讓他獨行?

    為何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個復雜之極的夢?

    夢里,她死在荒涼邊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實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顫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這是何處?”

    兩名宮女互望一眼,奇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為定遠侯府大小姐的寢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遠侯府!兄長的忌日!

    “哥哥呢?”宋鳴珂一掀錦衾,下榻穿鞋,忽覺頭暈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園,說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宮……”

    還好!不是溺斃!

    宋鳴珂泫然欲泣,狂喜與哀傷充斥心頭。

    那年皇帝舊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惡化,引發(fā)皇儲更替、朝中勢力傾斜,母女二人處境急轉(zhuǎn)直下。

    最初,所有人認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鳴珂從母親族親李太醫(yī)口中得悉,兄長死時喉嚨腫脹,腹內(nèi)無水,血液含毒,應是被悄無聲息下了毒,誘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難道……此為扭轉(zhuǎn)命運的機會?

    縱然她分辨不清是夢或真死過一回,卻徒生堅定信念——一切還來得及!

    顧不上總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沒理會目瞪口呆的宮人,宋鳴珂跌跌撞撞邁步,不慎踩到累贅拖裙,身子傾側(cè),華麗地撞翻了屏風,連帶條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內(nèi)外仆侍一擁而上,攙扶安慰。她擠開數(shù)人,連聲呼叫:“別攔著!”

    偏生她未曾適應小短腿,再度被門檻拌了一下,肩頭重重砸向門板,繼而轟然倒地。

    估計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風、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連碰”將傳遍整個定遠侯府。

    她知兄長之命懸于一線,經(jīng)不起耽擱,掙扎而起,憑借殘存記憶穿過錯落有致的園林。

    淚光盈盈,不為恥辱,不為痛覺,只為重獲新生的感恩。

    廣池碧綠如翠玉,更顯岸邊石亭如珠落玉盤。

    亭外候著一眾仆侍,而亭內(nèi)那身量纖細的小少年,俊秀眉目與她八分相似,外加兩分英氣,正是她的孿生兄長宋顯琛。

    陽光柔柔落在他笑臉上,清澄眼眸越過碧波凝向她,瀲滟無盡溺愛。

    活生生的哥哥!他還在!

    宋鳴珂淚如泉涌,恨不得疾沖過去,抱住他慟哭一場。

    即便夢里的生離死別,將不復存在。

    然而,兄長手拿湯匙,石桌上放置著一盅藥膳!

    她呼吸凝滯,心跳驟停。

    第二章 ...

    “別喝!”

    宋鳴珂以驚人速度奔入亭中,一把奪了兄長的勺子。

    “何事毛毛躁躁的?這是定遠侯府!少胡鬧!”宋顯琛驚詫不已。

    “哥哥感覺如何?”宋鳴珂眸帶關切,噙淚端詳他,教他云里霧里。

    meimei自幼任意妄為,時常因瑣事耍小脾氣,偶有古怪言行,如今日這般失態(tài),倒不曾遇到過。

    宋鳴珂見他未語,焦慮之色愈加明顯,追問:“可有不適?”

    凝望她光潔如玉的額頭鼓起一塊淤青,宋顯琛心中一痛,柔聲問:“小腦瓜子怎么了?疼不?”

    宋鳴珂不答,以湯匙在喝過幾口的藥膳中攪了兩下,忽而蹙眉,眼神如刀似劍,小手搭上他胳膊,猛力硬拽他出亭,邊走邊寒聲發(fā)令:

    “剪蘭,帶上燉品,備車后門!”

    “縫菊,知會侯爺,咱們回宮!”

    “余桐,速去東城大街,請李太醫(yī)入宮,切莫聲張!”

    宋顯琛被她風風火火架至甬道上,懵了:“晏晏,你在鬧哪一出?”

    “我撞到額頭,得盡快請李太醫(yī)瞅瞅,你陪我回去唄!”她靈動水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小嘴一扁,撒嬌之意透著三分假,七分真。

    宋顯琛雖覺她古怪,但他一向以meimei意愿為先,遂順她的意,命內(nèi)侍余桐照辦。

    路過霍家一名老管事跟前,宋鳴珂悄聲問:“誰送的藥膳?看仔細了?”

    “是半個月前進府的小丫鬟。”

    “轉(zhuǎn)達世子,興許有人借壽宴混入霍家鬧事,務必拿下與藥膳相關之人,嚴加看管,切記保密。”

    宋鳴珂腳步不停,眉宇間一改平素嬌軟,氤氳著不容置疑的肅然。

    宋顯琛拗不過她,唯有隨她從后門離府。

    她以頭暈為由,鉆入兄長的馬車,催促內(nèi)侍策馬驅(qū)車。

    “到底怎么回事?”宋顯琛徹底被她搞糊涂了。

    堂堂公主,再任性鬧騰,也不至于做出不辭而別、從侯府后門逃離的失禮之舉。

    宋鳴珂靜聽馬車駛?cè)胄鷩探值溃诺吐暯忉專骸案绺纾摇瓑粢娪腥硕竞δ恪!?/br>
    宋顯琛嘴角微揚:“你竟疑神疑鬼至斯,夢不都是反的么?”

    她怔然,眼泛淚光。

    所謂的夢中,她曾為雞毛蒜皮小事與他鬧翻,尚未來得及和好,便天人永隔,那種無力感與悔恨感,纏繞她余生每個日夜。

    眼下她從煉獄歸來,哪怕只是一點苗頭,她也會傾盡全力,避免家族重蹈覆轍。

    她之所以斷定補品有異,一則上一世,壽宴其他賓客均安然無恙,可見是單獨針對兄長下的毒;二則此為女子補血藥膳,本不該給年輕男子服食,阿膠味濃,似乎為了掩蓋什么。

    “傻丫頭!”宋顯琛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久違的親昵,令她心頭漾起暖流,冷不防兄長身子一歪,倒向馬車另一邊!

    宋鳴珂大驚,撲過去兜住他,急道:“哥哥!”

    方才不是好好的嗎?那湯真有毒?

    “快醒醒啊!”

    她心如刀割,驚慌,害怕,語帶哭腔,小手搖晃宋顯琛的肩膀,卻見他唇角勾起一絲笑意,隨即睜目,沖她眨眼。

    宋鳴珂兩行清淚落下,心安之余,又氣得兩眼赤紅:“你!你居然耍我!”

    “演得像吧?”宋顯琛笑容狡黠。

    她悶聲不響,扭頭坐回原位,悄然拭淚。

    兄妹二人自打娘胎起便愛爭、愛鬧、愛捉弄對方,過后兄長總會捎些糖果蜜餞哄她,風波化于無形。

    可這次,她的恐慌發(fā)自內(nèi)心。

    “晏晏……?”

    宋顯琛抬手為她夾好滑落的珠花,見她不理不睬,他只當她鬧情緒,一笑置之,靠在軟墊上閉目養(yǎng)神。

    宋鳴珂靜坐一旁,從車窗簾往外窺望。

    臨近黃昏,道旁食店、客舍、酒肆、面攤、餅鋪雜列,碧瓦飛甍炫彩流光。

    喝道聲、叫賣聲、歡笑聲四起,闊別多年的人間鮮活氣撲面而來,而非她踏上和親路時的蕭條頹唐。

    待馬車停下,宮人備好轎輦,宋鳴珂仍沉浸重生的驚喜中,扭頭見宋顯琛軟趴趴倚在一旁,臉色發(fā)青,額角慎汗,雙目緊閉!

    “別嚇我……”

    她搶上前,滿心希望,他只不過又耍了她一回。

    只要是假的,無論耍她多少次,她都會予以原諒。

    兄長手上的涼意從指尖直透入她心底,激得她渾身發(fā)抖。

    難不成……她沒能力改變命運?一切仍會沿過往軌跡走向滅亡?

    她顫抖著探了探兄長的鼻息,雖弱,但尚余呼吸。

    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宋鳴珂吸了口氣,抹去淚水,壓抑焦慮與驚駭,借太子赴宴喝醉為由,親自送回東宮。

    既然有人下毒謀害儲君,定會周邊設下眼線,她必須掩人耳目。

    …………

    暮色籠罩宮闕,零碎落葉隨風飄入半掩的大門,旋轉(zhuǎn)于東宮寢居的繡屏前。

    榻上的太子兩目閉合,時而面露恐懼,時而緊皺眉頭,身上被李太醫(yī)扎滿大大小小的針,汗流涔涔,至今未醒。

    燈影幢幢,投射在宋鳴珂臉上,清晰映照出她嬌嫩麗顏,多了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懸浮的心,上不挨天、下不臨地,仿佛未從漫長噩夢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