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街上靜悄悄的，連火苗和捶打鍛造聲都沒有，這里仿佛是一座死城。

    跟上來的玩家們嘰嘰喳喳討論著“矮人是不是火葬”、“死了都要干活”等稀奇古怪的問題，對地下城充滿好奇地左顧右盼著，要不是希爾雅提前設置了彈窗警告，恐怕下一秒就能開始破門而入翻窗倒柜。

    希爾雅注意到，靠近城門的房屋已經明顯無人居住，部分坍塌或結了蜘蛛網，往前走了一段，才能看到更完好些的房子。從城池深處走出來的小矮人，迎面看到他們，嚇了一跳，“羅、羅梅爾長老……”

    看起來明顯還是孩子的小矮人們數量極少，只有十幾個，比羅梅爾等人的精神更活躍些。他們看到雷羅眼前一亮，“雷羅哥哥！你真的回來了！”

    雷羅一手一個還被抱住了腿，小矮人們急沖過來藏在雷羅和其他矮人身后，好奇地看著新來的異族人，“你們……是人類嗎？”

    “陰險狡詐的人類！兇巴巴的人類！”

    小孩子的話讓羅梅爾有些尷尬，希爾雅反而笑起來，她摸了摸項鏈，取出一把rou干，辛辣的刺激性香氣頓時在地下飄散。

    “我是人類，但我希望能成為你們的朋友。”希爾雅把rou干遞給羅梅爾，“要嘗嘗嗎？”

    “吸溜！”小矮人們嘴角出現了可疑的晶瑩，眼神隨著rou干的歸屬轉移而挪動。

    希爾雅對他們的反應毫不意外，雷羅先前就說過他可以種蘑菇，只是在毛嘟嘟的科學種植法下沒有發揮他的種蘑菇方面作用。但想想就知道了，矮人能在地下城生活這么久，不可能是靠吃空氣活著。

    羅梅爾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把rou干分下去。

    “抱歉，希爾雅閣下。火紋矮人只剩下一小部分，十幾個孩子，三十多個還有行動力的人，五十多個瀕臨崩潰，除了雷羅，沒有任何人高于白銀階。神明懲罰我們留在這里，離開會給您帶來災難和不幸，即使您不擔心這些，您的庇護地，我們也幫不上忙。”

    希爾雅沒在意她的再次拒絕，“我無意強迫你們，但或許你可以和雷羅聊聊這段時間的生活。你們會是火紋氏族的未來，有權利選擇更好的生活。”

    希爾雅知道她大概沒有說謊，在外來戰斗聲中走到出口的，只有真正還能保持行動力的矮人。還維持著鍛造嘗試和生活的也是他們，在人都在這里的時候，城里自然沒有鍛造和其他活動的聲音。

    希爾雅詠唱出水鏡，漂浮在旁邊的水幕中映出她記憶里的庇護地，“我們已經建起了居民區，制造區還會擴大，冶煉區的產出也在增加。如果不想和其他人接觸，我也會安排。”

    羅梅爾和逐漸變得沉悶的其他矮人，在水幕出現的瞬間，就被吸引去全部視線。沉浸在光彩奪目的藍火路燈、各式各樣農具和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的冶煉高塔的影像里，小矮人的哇哇驚嘆也無法將他們喚醒。

    這樣的輕松笑容，這樣的能和墮落異化和諧相處的生活……他們吃驚地看到雷羅的身影從中出現，驚疑地意識到，雷羅和希爾雅說的可能是真的。

    羅梅爾好像明白了雷羅的變化從何而來。

    還要繼續介紹庇護地生活，希爾雅忽然一頓。水鏡徹底成形的瞬間，不知道逸散的精神力連接到了什么，在山外感知到的喃喃呼喚聲再次出現。

    這次，比先前的聲音都要清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東西，正在希冀呼喚著她的到來。

    希爾雅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片坍塌的廢墟。廢墟大部分變成了灰土一樣的存在，好像一片堆積挖出土壤的小山，但撐起的幾根柱子訴說著這里并不只是一座土山。

    “羅梅爾女士，請問那是什么地方？”

    羅梅爾從水鏡中戀戀不舍地抽回視線，她看向希爾雅指的方向，平淡地回答，“曾經是矮人王的宮殿，但從神罰后矮人不再有王，就廢棄了。現在，這是每個火紋矮人都會學到的，神明的懲罰遺跡。”

    “我可以去看看嗎？”希爾雅若有所思，“可能還要挖開一部分廢墟。”

    后面跟著在充滿異域風情的地下城邊走邊截圖的玩家，詭異地看向希爾雅，在論壇里笑得肚子都疼了，“好家伙，這算不算當面問人家能不能刨祖墳？”

    作者有話說：

    馬上還有一更！

    第117章 （三更）

    玩家們的吐槽,羅梅爾一無所知，她也沒有被侮辱的感覺，只是有些疑惑,“那里只有一片廢墟，神罰后里面什么都沒有留下。”

    希爾雅搖搖頭，“我只是有個猜測,想試試看。如果找到了不一般的東西,可能和你們有關,我不會拿走。”

    “如果您真能找到什么,那也是您的幸運。”羅梅爾看著廢墟,有些復雜地嘆了口氣,“也許您會遭遇神罰的殘留威力，請務必小心。”

    留存多年的宮殿廢墟是警告也是引以為戒的提醒,無法抗拒的神明偉力讓矮人一代代困在地下城，毫無突破希望時,低頭贖罪就成了唯一選項。但現在有些不一樣了。

    也許……也許。

    接近廢墟，土山中過去的痕跡變得清晰起來，土山實際上分成了兩半,按照曾經是宮殿的設計估算，看起來當初似乎是從正中被巨力斬裂，徹底分開,走在土山上，能看到中間留下的深深溝壑,即使過去許多年依然沒有在塵土中被填上。

    希爾雅不斷用著明耀之火，在感知到呼喚后立刻取消,校準著呼喚的源頭方向,很快,她在土山上停下。

    環顧四周，希爾雅確定自己站在接近廢墟正中間的位置，而呼喚的源頭就在向前一步的深溝下方，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深溝底部地面像被灼燒凝固的熔巖，但元素的波動和地下城其他地方一樣，絲毫感知不到曾被光明秩序的力量洗禮過的痕跡，不知道是隨著時間消失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希爾雅用匕首挖開過于堅硬的地面，cao控著土系元素配合，精神力順著匕首深入地下，蠕動著的土壤翻滾著，將地下的一切送上來。但剛向下二十米左右，被控制著變成土刺的土壤突然碰到了什么東西。

    像戳破一團封閉著光的布團那樣，光瞬間從地下沖出來，映紅了她的雙眼。

    剛剛還一切正常、和其他地方一樣的元素狂暴起來，一股怨恨、憤怒和不甘的情緒涌出，強烈的扭曲精神讓希爾雅恍惚了一瞬。

    廢墟深溝中驟然亮起一抹金紅色的光，像熔巖，像太陽，像熔煉的金屬，照亮了只靠穹頂晶石照明的昏暗地下城。

    “那是什么——！”矮人吃驚地看向源頭，在地面震動中幾乎站不穩身形。

    羅梅爾清晰看到，在時光里徹底變成廢墟土山的宮殿，正再次裂開，深溝擴大，連廢墟外的地面都出現了裂痕。兩側的土山正在坍塌砸落，勉強維持著直立的柱子也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吱呀聲，似乎隨時會倒下。

    雷羅臉色大變，“希爾雅閣下，小心！”

    廢墟外突然開始的混亂，沒有驚動希爾雅，她從差點覆蓋她自身情緒的精神沖擊下清醒過來，繼續向下挖掘，喃喃的呼喚聲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不，不是她聽到的喃喃呼喚，而是真正來自地下的聲音。

    “神明不允許……為什么……為什么！！！”

    仿佛經歷了漫長的折磨，不甘而瘋狂的質問帶著強烈的扭曲精神力向外逸散。

    喃喃呼喚沒有消失，在瘋狂的質問中，小聲哭泣著呼喚著她。雖然依舊聽不清呼喚中說的是什么，但希爾雅知道，它在希冀她的到來。

    正沖過來的雷羅瞬間跪下，痛苦地抱住頭掙扎起來。羅梅爾接近后，卻似乎并不痛苦，而是失落地重復著地下傳出的聲音，“為什么？”

    剛跑到附近玩家，只留下了一句“不是吧，劇情殺”的喊聲，就在無形的沖擊中像氣泡一樣消失不見。

    先前被希爾雅放出去和亡靈戰斗積累經驗的麗莎，跪在地上，全靠插進地面的長劍維持著沒有倒下，劍鋒上閃爍著紫色和紅色的光芒，她的骨尾痛苦地蜷縮著，憤怒和焦急在臉上交織出現。

    所有靠近廢墟的人，都被壓制無法上前。金紅色的光芒逐漸匯聚，輪廓變得清晰起來，即使站在地下城城門前，也能看到廢墟中正慢慢掙脫出一個人影。

    身上爬滿灰色裂痕的金紅色影子，正復蘇升起，和亡靈打過多年交道的矮人們立刻認出，這同樣是一只亡靈。

    但其他亡靈身上灰色痕跡最少的也只能看起來像個還沒有死去的人，但她像一團火，帶著強大的力量壓迫感，來自過高層次的精神威壓讓他們幾乎抬不起頭，血脈里傳來的敬仰和尊崇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矮人想要行禮，但心里卻更為驚恐。

    這樣強大而瘋狂的亡靈，足以毀掉整個地下城，讓所有矮人徹底消失。

    被逸散的扭曲精神力同化陷入混亂的羅梅爾猛地睜大眼，她像看到了極為恐怖的事，忍不住牙齒打顫，擠出一聲囈語，“瘋王……”

    光不斷向外涌出，在光芒出現的縫隙前的希爾雅碰觸不到光的存在，像煙霧一樣涌出的光斑讓她清晰感受到憤怒等不同情緒，希爾雅沒有停下詠唱。

    “空之絕響。”

    “大地囚籠。”

    卷起的狂風和震動升起的地面，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那顆擠出縫隙的頭顱升高前，織成了兩個牢籠。全力輸出的元素形成風暴，精神力形成盾牌，白銀巔峰逸散的元素能量在亡靈帶來的狂暴混亂中，強行束縛住它的升起和向外影響其他人。

    風鼓起少女的黑袍烈烈作響，飛舞的白發中，風與土形成的雙層囚籠被逐漸凝聚身軀的亡靈撞裂，又很快恢復。

    亡靈超出所有矮人想象的強大力量，卻在仿佛無窮無盡的元素中被束縛著，矮人們剛剛升起的驚恐在注視著希爾雅的身影時變成了敬畏。

    “為什么！為什么！”亡靈的不甘喃喃聲音變大，變成了暴怒的咆哮，它急躁地撞擊著牢籠，“為什么！光明神，我拒絕——”

    亡靈的咆哮和微弱的喃喃呼喚形成二重奏，希爾雅聽到亡靈憎恨地念出神明的名字，精神力一顫，臉上頓時浮現出潮紅。重新集中控制的法術囚籠中，被狂暴撞擊的精神力和打散的元素消耗讓她有些吃力，嗡嗡的耳鳴聲中，她咬牙繼續控制著地下的泥土蠕動。

    亡靈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動作，加快了攻擊頻率，束縛上逐漸升起亡靈的囚籠大網一段段破裂，風壓碾平了兩側廢墟的小山，地面深深凹陷進去，只剩下淺淺的溝壑痕跡。

    風暴中心的希爾雅單膝跪在挖開的洞口前，即使金紅色的光芒極其耀眼，也沒有吞沒她的身影。在亡靈暴躁攻擊帶來的劇烈顫抖中，希爾雅彎腰伸手，握住從地下挖出來的呼喚聲源頭。

    一雙帶著熔巖般花紋的手骨。

    手骨偏短粗，和雷羅的手有些像，是一雙矮人的手。堅硬、剔透、強大、完美，并不陰森可怕，反而精致得像是一件大師藝術品，她幾乎能聽到手骨上面傳來的打鐵聲，透著灼熱的氣息。

    這是曾存在過的強者的元素核心，起碼是黃金階。雖然希爾雅沒見過任何人的元素核心，但核心是力量的凝聚、信念的升華、趨于完美的表現，手骨傳來的追求鍛造信念無比清晰，絕不會認錯。

    手骨被握住的瞬間，金紅色的亡靈忽然變得一動不動，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握住手骨的手被過于狂暴的元素飛快侵蝕，自行運轉的冥想瘋狂吸收著外界涌來的濃郁元素，剛被兩大高級法術消耗的力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補充，和手骨上清晰堅定的精神信念截然相反的逸散扭曲精神力激蕩著沖向她，希爾雅稍微感知了一下，就有些頭暈目眩。

    手骨不僅是呼喚聲的源頭，更是這里爆發的元素混亂和扭曲精神波動的源頭。不出意外的話，矮人們糟糕的精神狀態和不斷出現亡靈的現象，同樣也來源于它。

    黃金階竟能造成這么大影響嗎？希爾雅不太確定。

    希爾雅在傳來的混亂情緒中保持著自己的冷靜，詠唱出剛給矮人們用過的安撫情緒法術，理論上會被短短時間里第四個高階法術抽空的精神力卻相當充沛地活躍著，甚至有些脹痛。

    “矮人王格雷·金·火紋。”希爾雅念出推測的手骨主人名字，將冥想吸收后變得和緩純凈的元素能量輸送給手骨，在依舊聽不清的喃喃呼喚聲中，平靜開口，“是時候清醒了。”

    光雨中，從地下掙脫出一半身軀的龐大亡靈慢慢縮小，從幾乎頂上地下城穹頂的高度，慢慢變成和普通矮人差不多大的樣子。

    金紅色亡靈的威壓減少了很多，她似乎還在呆滯恍惚階段，地面的震動卻沒有結束，裂開的地下溝壑中浮起幾個無知無覺的影子。

    一個、兩個……七個，幾乎只剩下頭顱保持著顏色的亡靈們不甘地盯著外面，“我們沒有錯……沒有！”

    同樣瘋狂的不甘尖嘯讓剛爬起來回神的火紋矮人們抖了抖，但當他們看清亡靈的樣子，震驚地脫口而出，“曾祖母、瑞拉長老……？！你們、你們不是被瘋王殺死的嗎？”

    羅梅爾恍惚地看著七個矮人亡靈，即使他們還沒有恢復理智，也堅持圍繞著金紅色的亡靈打轉，像眾星捧月一樣拱衛著中間的亡靈。

    這怎么可能？

    希爾雅在瘋狂攻來的亡靈中單手拔開三個球體，飛快扔向不同的方向。

    轟——

    亡靈被砸中的瞬間，劇烈的爆炸聲在地下城炸開，火光吞沒了廢墟中央。圍繞著希爾雅的風墻爬滿了裂紋，但比變得呆滯的亡靈們狀態好得多。

    滅了一波的玩家拉著雷羅從直面亡靈的一線挪開，孤兒打野和方遙一邊一個夾著他，“老雷，為什么這么驚訝？不都是亡靈嗎？”

    雷羅被玩家晃來晃去清醒了一點，對玩家經常不合時宜的問題沒有生氣，而是給出了回答：“還記得瘋王格雷的故事嗎？”

    方遙點點頭，“她拿不出自己聲稱的偉大作品，撒謊后殺死了所有一起研究的同伴，毀掉了矮人的傳承，最終引來神罰。”他還拿這個劇情做過一期視頻呢。

    雷羅嘆了口氣，“雖然只剩執念的亡靈最后大多會開始傷害自己最心愛、最重要的人，但他們最不會放過的，是殺死他們的人。當年參與研究的九十九位矮人長老據說全部被殺死了，但現在其中幾人變成的亡靈，卻并沒有攻擊格雷王。”

    雖然玩家們搞不懂矮人是怎么清晰辨認出誰是誰的，但既然他們確定，再看看全都震驚到石化的矮人們，不由得有些憐愛。

    孤兒打野恍然大悟，“所以那個神罰故事是假的！”

    “神罰……”站在囚籠中的金紅色人影動了動，光芒減弱，露出了像正常矮人一樣的面孔。

    長長的紅色卷發馬尾流淌著金光，曾經的矮人女王叫住渾渾噩噩飄蕩的亡靈們，“瑞拉、梅潔爾……我的老朋友們，我回來了。”

    無知無覺的亡靈此刻卻像變成了活人，他們臉上的空白茫然消失不見，隨著呼喚單膝跪下，“王！”

    廢墟中唯二站著的只有希爾雅和矮人王，希爾雅把手骨遞給她，“物歸原主。”

    “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熟悉的氣息。”格雷女王的亡靈沒有接過手骨，“似乎是火元素使，還有其他氣息。矮人天生是火焰的伙伴，我的朋友，你讓我感到熟悉和平靜。感謝你為我帶來了解脫，有什么可以幫你的嗎？”

    希爾雅心里一動，她根本沒聽說過火元素使是什么，但按照詞匯指向，似乎和先前的元素霧有關。但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搞清楚元素霧的問題，從紀元之交、神罰傳說里醒來的古老矮人王身上有著更重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