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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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很快就后悔了,他知道祖母不通世故不懂實務,在外面定然過的艱難無比。幾年后,祖父找到了病骨支離的祖母,祖母卻至死都不肯原宥祖父。祖母過世后,祖父郁郁寡歡,不久后也過世了。當時父親尚且年幼,聶恒城終于如愿以償的囊括神教大權。” 慕清晏語氣漸漸激烈,無意識的握住蔡昭的手。 “你知道這件事最可笑之處是什么嗎?是我祖父母自以為感人肺腑的天定姻緣,不過是聶恒城暗中的一樁謀劃。他們半生的悲歡離合,生死喜樂,都被聶恒城拿捏在手中,隨時可以發作,而他們到死都未必明白。” “這就是聶恒城的厲害之處,對于慕氏兒孫,他從不真的出手殺傷,但誅心于無形,掌控猶如提線皮偶——接下來,就輪到我父親了。” “這次,聶恒城用的招數不再是‘男女之情’了,而是‘于心不忍’與‘責無旁貸’。可憐父親,一生艷羨遠方的山河湖海,卻一生都未能離開瀚海山脈。” 蔡昭望著青年,黑暗中猶能察覺他漆黑雙眸中的熾烈恨意。 這是一種力不能及的隱痛,她懂得。 慕氏父祖都不是人生的強者,他們或耽于男女之情,或困于責任與良善,于是被聶氏叔侄玩弄于股掌之間,一生悲苦。 而慕清晏是強者,行事果敢,決斷明睿,于是便愈發覺得憋屈憤恨。 蔡昭手上吃痛,她忍著沒呼痛,而是伸出另外一只小手貼到青年輪廓分明的側面上,“他死了,聶恒城已經死了。” 猶如清泉流過灼鐵,慕清晏醒過神來。他緩緩松開手,“對,你姑姑殺了他。不單是他,還有他的余孽,很快也會灰飛煙滅。” 他緩緩側身,左臂枕著清俊的面龐,漆黑的長發落在線條分明的小臂上,“父親不是無能之輩,他在隱居養傷期間自創的‘先天受炁調息功’不亞于先輩傳下來任何一門心法。” 蔡昭笑的溫柔,“這我信,不然在九蠡山上你也不會自己就痊愈了。呃,就是慢了些,難為慕少君當了一年多的丑八怪。” 慕清晏板臉點了下女孩的腦門,“‘先天受炁調息功’雖然見效慢,但溫和純然,于經絡丹田百益無害。無論是內傷還是中毒,都能療治的干干凈凈,不留后患。” “好好好,令尊甚是了不起,小女子有眼不識金鑲玉。”蔡昭開始打呵欠。 “我把這門心法教給你吧,說不定將來用的上。” “用什么用啊,你能不能盼我點好。”蔡昭眼皮發沉,口齒含糊,“索性買口棺材好了,這個是將來肯定用得上的……” “你先背下來吧——三日出為爽,震受庚西方。八日兌受丁,上弦平如繩。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 不等慕清晏念完第一段,蔡昭已經頭一歪,呼呼睡了過去。 慕清晏小心的將她的頭擺正。 女孩兒的嘴唇宛如鮮紅的花瓣,臉頰柔嫩,柔軟的秀發因為每日編織發辮而呈現出微微波浪狀,緞子般蓋滿了枕頭,一直漫到她露在外面的小手上,手背上還有四個圓圓的小渦。 他看了許久,然后親了一下女孩鋪在床榻上的衣袖,就著她溫軟甜美的氣息躺在一側,猶如在心口中密藏了一窩溫泉,滿心安寧。 作者有話說: 個別讀者,請別再糾結上官浩男那句‘老娘們’的話了。 寫小說的本來就該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特色,惡人應該說惡毒的話,混人應該說混賬的話,你總不能要求我每個人的臺詞的文質彬彬客客氣氣吧。 如果這個解釋你不能滿意的話,我稍微劇透一下,上官同學將來會倒大霉,很大很大的霉。 第73章 總攻之日如期而至, 議事廳正中大方桌上鋪了一張五尺見方巨大羊皮地圖,慕清晏站在桌后,桌對面如扇形站立了五人,分別是連十三, 游觀月, 王田豐, 唐青與柳江峰。 “……你們于今日傍晚酉時初刻啟程,酉時末行至邀月關, 戌時發動進攻。邀月關往后,依次為退止關, 太清關,陽虛關,最后是羽化門,其后就是極樂宮正殿大門。” 慕清晏指著地圖中的關隘一一道來,“聶喆色厲內荏, 定是將最精銳的人馬聚集在自己周遭, 是以離極樂宮越遠, 守衛就越薄弱。邀月關與退止關至多不過兩虎兩豹鎮守,想來你們破關不難。再往后, 太清關與陽虛關就不容易破了。本座思量著, 不如本座先行一步, 替你們清除關隘強敵……” 慕清晏雖然年紀輕,但氣勢威嚴冷峻, 行事周密果斷,連戰連捷, 統領群豪至今無人不服, 此時聽他語帶猶豫, 似對幾位新部下有不信之意,眾人皆是胸口發熱。 王田豐先道:“之前攻伐四座總壇,少君總在一旁為我等掠陣,但凡遇到扎手些的敵將,少君立時將之除去,是以攻戰至今我方并無大傷亡。如今投奔之人日眾,咱們兵強馬壯,若連前頭幾關都破不了,以后也沒臉皮說為少君效力,還是回家抱孩子去吧!” 眾人皆笑。 柳江峰道:“少君放心,卑職已將密探撒了出去,各處回報皆是喜訊。聶喆那慫貨,之前咱們攻伐四座總壇時他不聲不響,想著讓咱們消耗力量,卻不知人心向背猶勝于關隘險峻。他對熊千斤這等死命效忠的手下都能見死不救,任由四壇盡破,如今除了那幾頭不人不鬼的牲口,誰還愿意給他賣命!” 唐青也道:“聶喆多年來竊據教主之位,無才無德,除了玩弄權術重金收買之外沒別的本事。今晚之戰,少君就瞧好罷。” 慕清晏點頭。 王田豐輕拍游觀月:“你今日怎么了?平日就數你最饒舌,今日怎么一言不發,跟游魂似的,昨夜撞鬼啦!” 游觀月扯嘴強笑。 作為一名勤勉奮進的中等小頭目,今日他天不亮就起身了,里里外外的巡視,誰知經過東側的樓梯口時,一抬頭正看見他那位年輕俊美的新主君一身素色寢衣,披散著漆黑長發,拎著一個枕頭從風小昭姑娘房中出來。 游觀月張大了嘴巴——他一直認為新主君是個威嚴穩重的正經人來著。 被撞見的慕清晏倒面不改色,還跟他打了個招呼,拖著長長的寢衣袍子從他面前走過。 然后游觀月就心神不定到現在。 “是呀,觀月今日怎么神不守舍的。”慕清晏單手負背,眼神幽深。 游觀月觸及他冷電般的目光,連忙道:“屬下本就覺得此戰必勝,無可置疑,適才剛好又想到了一件趣事……” 連十三問道:“何事?” 游觀月指著地圖上一處:“第一關名曰邀月,這不是在等著卑職前去么?!” 眾人哈哈大笑,王田豐更是笑錘他一拳:“就你胡話多!” 慕清晏微微而笑,游觀月卻連看都不敢看他。 眾人在前廳議事,慕清晏身后數丈處是十六扇花梨木槅門,門后是一間小小的后廳,廳內坐了三人,分別是蔡昭,宋郁之,上官浩男。 宋郁之聽了半天,疑惑道:“什么是兩虎兩豹?還有什么不人不鬼的牲口。” 蔡昭搖頭不知,上官浩男解釋道:“這是聶喆心腹的諢稱,號稱‘十虎六豹四天狗’。這二十人之前不是殺人越貨的巨匪,就是隱居暗處血債累累的狂徒。” 蔡昭一點就透:“最厲害的是不是那個‘四天狗’?‘十虎’最次?” 上官浩男爽朗一笑:“風姑娘真聰明,說的一點不錯。‘十虎’多半鎮守在各處關隘,至于‘六豹四天狗’,聶喆那是舍不得放出來的,如今估計更是寸步不離身旁了。” 宋郁之想了想:“從未聽過貴教中有這些人。” 上官浩男嘆道:“本教雖然行事不擇手段了些,但也不至于如那二十頭牲口下作,他們是聶喆陸續搜羅來的,這些年替聶喆除掉了不少對頭。” 宋郁之點頭:“難怪這些年來貴教少有作為,原來是陷于內亂了。”他一直隱瞞自己身份,連稱呼都有所避忌,不過言語間還是不□□露出些許意涵。 上官浩男雙眉一揚,神情不悅:“北宸六派倒是沒出內亂,這些年也不見得多興旺!本教家大業大,難免出些不肖的東西,等除了那些蠹蟲就都好了。” 蔡昭在旁嘆息,宋三公子真是個少爺,忒不會說話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少爺也有少爺的長處,就是從不看人臉色,是以宋郁之對上官浩男的不悅全無察覺,依舊問道:“我若是聶喆,就將全部人手集中一處,殊死一戰,如此勝算豈不更大?如今一道道關隘的分散人手,豈不是容易被人鯨吞蠶食?” 蔡昭道:“你也說了‘若是’,天下哪有‘若是’啊。三師兄你勇武善戰,悍不畏死,那位聶老兄是么?身為教主畏首畏尾,巴不得戰事離自己遠遠的,盼著對手被一道道關隘耗盡力氣,等到了極樂宮門前他好來個以逸待勞。” 上官浩男神色稍霽:“風姑娘說的好。” 宋郁之眉頭一皺:“如此說來,我們一關關攻伐,豈不正中聶喆下懷?” 蔡昭看看房梁:“這可不見得。我以為,慕少君必有奇招。” “師妹何以見得?” 蔡昭向上官浩男努了努嘴:“師兄不如問問這位貴客的姓名?” 宋郁之轉頭:“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上官浩男。”上官浩男得意的報出大名。 宋郁之大驚:“你說什么!你竟然是……” 話音未落,前廳議事已然結束,游觀月推進而入,請蔡昭等三人出去,此時王田豐、唐青,以及柳江峰三人已經領命離去。 慕清晏從地圖中抬起頭:“代少俠都聽見了吧。傍晚時分總攻就要開始,我們最好盡早啟程,趕在戌時前進入極樂宮。” 宋郁之長眉一軒:“多謝慕少君愿讓在下出些綿薄之力。不過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少君是不是該把話說開了?這兩日我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在傳‘玄武壇主上官浩男已死,為慕少君親手擊斃’。西側院還設了一座停尸房,三位姑娘在那兒哭了足足半日——然而上官壇主明明還活著,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游觀月嘆道:“嘖嘖嘖,我就說吧,應該瞞著鶯鶯燕燕紅紅三位姑娘,讓她們真以為上官壇主死了,這樣哭起來才像樣啊。死了男人才哭半日,太沒誠意了。” “姓游的你敢嚇壞我的三位愛妻!”上官浩男幾乎跳起來:“鶯鶯紅紅膽子小,燕燕是個死心眼,她們若信以為真,生出什么好歹來,看我刮下你的rou來喂狗!” “呵呵,三位愛妻,真是情深似海喲。”游觀月陰陽怪氣。 上官浩男氣的果真要去掐他。 不能怪游觀月看上官浩男不順眼,其實他們二人武功才能不相上下,然而人生際遇何止天差地別。 游觀月是被賣入教中的童奴,無依無靠的孤兒;上官浩男是千嬌百寵養大的金貴公子,父母疼愛不說,瑤光開陽兩系剩余的黨羽護的他風雨不透。 游觀月為了獲得晉升不惜以色侍人,最后因為堅守底線在爭寵大戰中輸了;上官浩男一臉冰清玉潔,聶喆連他手指都沒摸到,就提拔他為位列第一的玄武壇主。 游觀月自慚形穢,對著心上人只敢以兄長主人的身份自居;上官浩男左擁右抱,享了一個半齊人的福,居然還人人夸贊他是個情種。 ——這人世間也太特么悲愴了! 慕清晏本來笑吟吟的抱著手看戲,被蔡昭推了一下后才醒神,立刻板著臉喝止游觀月與上官浩男之間的爭執。 “大敵當前,我等正當眾志成城,齊心協力,觀月與浩男切不可同室cao戈。”說完冠冕堂皇的這番話,他想了想,轉頭對蔡昭低聲道,“此次大戰他們二人并不在一處奮戰啊,鬧一鬧也無妨。” 蔡昭湊近他耳旁:“不在一處奮戰你就可以好笑的坐視他們吵架么,你未來還當不當教主啊!” 慕清晏無可不可,轉身面向眾人,正色道:“攻伐關隘的事就由觀月與十三主持了。觀月為正,十三為副。” 連十三想也不想的抱拳領命。 游觀月又驚又喜:“少君器重,觀月敢不效命。不過,觀月擔心少君的安危啊,不如我也跟著少君一道去吧。” 慕清晏搖頭:“十三是一根筋,遇事不會多想,具體事宜要你來把握,務必拖住前幾處關隘的人馬,繞著他們緩緩推進。” 游觀月重重點頭:“觀月明白,總之要讓聶喆始終覺得大勝有望,只差一口氣我方就要耗盡戰力,與守關之敵兩敗俱傷了。” “不錯。”慕清晏滿意,然后他看向上官浩男,“浩男冒險與我走一趟罷。” 上官浩男聲音洪亮,“少君放心。”隨即又猶豫道,“我的確知道進入極樂宮的密道,然而那密道的入口在太清關以西啊,我們要先跟著大軍推進去么。” 慕清晏道不必,然后指著地圖道:“我有法子可以徑直抵達這處,然后咱們繞過哨所與觀烽臺,從這里過去……” 宋郁之輕輕退后數步,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蔡昭也退后幾步,輕聲道:“三師兄終于明白了?” 宋郁之點頭:“難怪他之前一直堅持要正面進攻四大總壇?難怪他要放出上官壇主已死的消息?原來都是為了今日的偷襲。” ——人是有慣性的,當慕清晏一直堅持正面進攻,并且大肆宣揚要堂堂正正擊倒聶喆奪回教主之位,聶喆就會將注意力全放在前方。 宋郁之轉頭,“昭昭師妹,你是昨日才得知的,還是早就知道了。” 蔡昭苦笑:“我嘛,挺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