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 第8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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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在里面捂著嘴巴拼命忍笑。 與游觀月這樣的孤兒不同,上官浩男的出身很好。 話說當年開陽長老與瑤光長老相約生死與共,情到濃時決定更上一層樓,讓各自的侄兒侄女成婚。雖說沒等看到上官浩男出生兩人就雙雙殞命,但兩派勢力并未立刻消散。 上官浩男如此慢慢長大,上有慈愛的父母,下有忠心護主的人馬,比慕清晏這個正經的離教繼承人活的不知順當舒坦了多少。 然而隨著他漸漸長成,聶喆看他的目光愈發黏膩,礙于兩位長老留下來的勢力聶喆不好用強,然而花樣不斷,時常sao擾,上官浩男不勝其煩。 謝天謝地的是,四年前慕清晏正式出現在教中,此后便明里暗里與聶喆不斷作對,聶喆忙于應付無暇他顧。 然而一年多前慕清晏墜下祭仙崖生死不明后,上官浩男再度開始了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說怎么攻打玄武宮正門時沒看見你,原來是被聶喆‘請’到半路了。”慕清晏吃吃輕笑,“其實聶喆對你真是不錯了,自己都兵臨城下了還惦記你的安危,他對親兒子都沒這么關懷的。” “聶喆此人甚是惡心,我想起來就要吐。”上官浩男一臉嫌惡,“自從雙親過世后,就剩下鶯鶯燕燕紅紅她們陪著我了,他明明知道我們四人是相依為命的,居然還想將她們三個送人。當年若非少君相助,我們四人早就陰陽兩隔了!哼,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聶喆這是妒火攻心了。”慕清晏忍笑的好生辛苦。 他知道鶯鶯燕燕紅紅是上官浩男的父母親自為兒子挑選的三個婢女,不但容貌出眾,性情也溫柔體貼,四人青梅竹馬一道長大,情深意篤。 “聶喆就是個又賤又毒的老娘們!”上官浩男怒不可遏。 他抱拳道:“少君,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密道暗室,人手分布……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總之這趟必要將聶喆給滅干凈了——我總不能一輩子提心吊膽的過吧!” “如此甚好,上官壇主請起。”慕清晏單手虛扶,“我要問的第一件事……” “聶喆究竟有沒有練成五毒掌?” …… 極樂宮內殿,一位臉上有疤的中年女子大步流星入內,抱拳下拜:“拜見教主。” 聶喆連忙上前扶起:“鳳歌你總算來了。這可怎么辦?姓慕的小崽子已將極樂宮周遭一圈都清空了,眼看就打上來了!” 疤面女子其實甚是美貌,只是全身戾氣彌漫,叫人望而生畏。 她陰惻惻一笑:“教主不必擔心,一年多前教主能將那小兔崽子逼的死遁逃亡,可見那他也不過爾爾。如今他挾一群烏合之眾逼宮,不過是虛張聲勢。外頭那些瓶瓶罐罐不必可惜,四座總壇以后也可再建,要緊的是保住中樞要地。” “極樂宮易守難攻,大隊人馬根本無法進入,而教主已將天宮地煞營所有精銳盡攬入宮中,如此以逸待勞,暗布機關,必能將慕氏余孽一網打盡!” “好!”聶喆一拳擊掌大聲稱贊,“我有鳳歌在旁,如虎添翼,戰之必勝!鳳歌大老遠趕來累了吧,先回去歇歇,咱們要好好養精蓄銳。” 胡鳳歌抱拳退下。 聶喆屏退左右,轉身進入一間暗室,舉著一盞幽冷的燈火緩步走下層層石階,七繞八拐之后來到一面鐵門前,小心翼翼的敲了幾下:“……今日可舒坦些。” 里頭響起一個粗啞的聲音:“還不是老樣子,拖著口氣罷了。” “慕清晏此次來勢洶洶,估計幾日后就要打上來了。”聶喆口氣甚是恭敬。 那粗啞低沉的聲音,“你比他年長二十多歲,執掌神教十幾年,如今竟被打的節節敗退,也是廢物的緊了!” “請三哥指點于我,不然大伯一輩子的心血就要毀于一旦了!” 里面那人嘎嘎笑了起來,笑的比哭還難聽:“哈哈哈哈毀于一旦!早就毀啦!如今的神教難道還是當年的神教么!我是早就不想活的了,將神教歸還慕氏也好。慕家的小崽子能幾次三番卷土重來,想必也是個人物,遠勝你這廢物!” 聶喆神色難堪,一咬牙道:“我當不當教主無所謂,但有件事三哥一定得知道。” …… 上官浩男離去后,蔡昭從內室中出來,滿臉迷惑:“他是什么意思?聶喆從來就沒練成過五毒掌?那你身上的毒是哪里來的。” 慕清晏神情幽深:“是呀,哪兒來的。” ——“還有,究竟為何?” 第72章 窗臺下方生有一簇生機勃勃的迎春花, 經過前半夜的雨水親潤,香氣愈發深遠,透過半開的窗扇漫入內寢,屋內之人仿佛置身幽林深處。瀚海山脈的植被比之外面生長的更為粗壯結實, 便是最尋常樸實的迎春花都透著一股妖異的茂盛。 蔡昭睡的很不安穩, 夢中都皺著眉, 仿佛被一股視線牢牢盯著。 帳幔飄動,勾入縷縷清風, 芬芳的花香間夾雜著一股迥異的氣息。這是什么氣息呢,肯定不是花香, 也不是香爐中的熏香,蔡昭分辨不出來,清爽中帶著酥麻的,充滿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迷誘惑。 ——是男子氣息! 蔡昭瞬間清醒,右手比睜眼更快的摸到身畔的艷陽刀, 唰的一聲黑暗中亮起一片綺麗幢幢的金紅色, 同時她身旁床榻微微陷下, 那人坐起。 刀刃停留在白皙干凈的喉結前一分處! 蔡昭額頭沁汗,握住刀柄的右手緊繃如弓弦, 只差一分, 她就能割開對方修長的脖頸。 年輕的男人單手撐在床榻上, 身著飄薄雪白的長長寢衣,壁壘分明的結實胸膛若隱若現。 他微笑又無辜的看她。 “你在這里做什么!”蔡昭瞪眼, 恨不得用目光戳死這貨算了! 慕清晏郁郁的垂首,“我睡不著。” “睡不著可以去讀書練功再不然跳大神好了!你來我屋里做什么!”蔡昭氣的不行。 慕清晏正色:“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可以對天發誓, 絕未碰及你身上一分一毫。” 蔡昭放下艷陽刀,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根據床榻上的壓痕可知他適才是側躺在床榻邊緣的,而蔡昭則是向里平躺,兩人之間至少還差了一掌距離。 當然,也是因為魔教的床榻都比較大。 “我夙夜難眠,想找你說說話。看你睡的香甜,也不好意思叫醒你,只好躺在一旁等你自己醒了。”慕清晏一派正直。 “你這說的是人話么!”蔡昭差點要無語問天,“跟你相比,死在我姑姑手里的那些登徒子采花賊都顯得冤枉了!” 慕清晏忽然湊近,溫熱的氣息噴在女孩面上,“你看了那么多話本子,應該知道登徒子采花賊半夜潛入姑娘閨房,不會只躺在一旁看著吧。” 蔡昭臉都紅了,差點又要舉刀,“你給我離開些!”——她想看來著,結果沒翻幾頁就被沒收了,那間‘內容豐富’的書鋪還被封了,嗚嗚嗚。 慕清晏翻身躺下,躺下前還將自己的枕頭放正,同時將蔡昭的枕頭往里推去些。 蔡昭視線直直向下,眼睛瞪大:“……你居然還帶著枕頭來。” “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我絕無不軌之心。”慕清晏側臥看她。 蔡昭木然:“哦,何以見得。” “打算行不軌之事的話,只需要一個枕頭。” 蔡昭:…… “父親跟我說過要潔身自好,不可放蕩自侮。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會亂來的。你躺下來陪我說說話罷。”慕清晏翻身平躺,神情平靜。 蔡昭緩緩松下緊繃的肩頭。 慕清晏盯看了一會兒帳頂,忽然認真道:“剛才我說的不對,有些情形下,行不軌之事時需要多一個枕頭墊在……” 蔡昭飛快撲過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就此打住!我深信令尊的cao守與為人,不要再提枕頭了!” 她拖著被子躺了下去,“想說什么就說罷。” ——其實她也察覺今夜青年的氣息清冷悵然,不帶一點灼熱緊繃,的確是滿腹心事的。 帳內靜默,良久后慕清晏才道:“忽然想不到說什么了,昭昭先說吧。” 蔡昭內心槽多無口——為啥讓她說,又不是她半夜睡不著要找人說話的。 “……對了,傍晚時分我見到上官壇主的那三位心肝婢女了,就是鶯鶯燕燕和紅紅。”她朝外方側臥,“四人抱頭痛哭,口口聲聲說要此生不離,游觀月和連十三在旁看的直抽眼皮,哈哈哈哈,真是比戲文還熱鬧。” 慕清晏笑笑,沒說話。 “不過說句良心話,那三位姑娘的確美貌,春蘭秋菊,我見猶憐。”蔡昭思緒猶如脫韁野馬,“都說我那師母素蓮夫人是武林第一美人,不過我姑姑說我娘也很好看,并不比素蓮夫人差多少。只是我娘牙尖嘴利,一見別的男子就鼻孔朝天,實在煞風景。” “為何令堂見到旁的男子就鼻孔朝天?”慕清晏問道。 “因為我姑姑啊。”蔡昭道,“我姑姑又溫柔又爽朗又天下無敵無所不能,我娘跟在姑姑身旁,天下男子在她眼中自然都不值一提了。” “那令堂后來是怎么嫁給令尊的?”慕清晏起了興致。 蔡昭蹙起小小的眉頭,“據說是最后幾年,嗯,就是我姑姑擊殺聶恒城前的一兩年,她忽然很忙,顧不上我娘了。我娘疑心她在外面有了別的可心的meimei,于是就哭哭啼啼的拖著我爹去捉jian…啊不是,是去想看我姑姑究竟在干什么…” 慕清晏忍笑:“蔡女俠在做什么。” “其實沒什么,就是在四處尋找克制聶恒城的法子。最后發現除了硬碰硬,別無他法。”蔡昭不無嘆息。 “那段日子里,我爹娘兩人東走西逛形影不離,鬧出了不知多少笑話。一個是急驚風,一個是慢郎中,一個要向西,一個覺得向東更穩妥,一個要喝酒,一個只肯給溫水。同一座匪寨闖錯了三回——據說那寨主都給氣哭了,最后剁了兩根手指發毒誓,率眾下山從良了。” 慕清晏笑出聲:“令尊令堂如今瞧著十分恩愛,沒想到,沒想到……” “不只是你,誰都沒想到。后來我爹娘說要成親時,我師父差點一頭磕到井里去。只有我姑姑覺得好,她說‘小楓和小春都是良善質樸的好孩子,做夫妻的,心性相投比什么都要緊,他們將來會越過越好的’。” 蔡昭愈說愈起勁,“我也偷偷去看過你娘了,唉,說了怕你不高興,不過你娘長的真好看啊,素蓮夫人在她面前都遜色幾分了。呵呵,聶恒城那老賊可真下血本!欸,等一下,聶老賊美色當前不為所動,不會和他侄子一樣是個斷袖吧!” 提及生母,慕清晏本來神情有些陰沉,聽到最后一句時又忍不住笑:“這倒沒有。聶恒城雖然一生未婚,但于私德上立身甚正,從無什么污七八糟的傳聞。據說他年輕時有過一位相好的姑娘,那姑娘后來不知是死了還是遠走他鄉。” 蔡昭嘆道:“所以你也別對聶恒城占據你家產業幾十年憤憤不平了,你看看人家,一生無妻無子,一心撲在鋪子上,那買賣能不好么。” 這個比喻雖有些俗,但很貼切。 慕清晏漸漸放開了心懷,輕聲道:“我從沒恨過聶恒城占據神教,我恨的是他為了緊握權柄,毫不顧及曾祖父對他的恩情,隨意cao弄我祖父與父親的人生。” “連你祖父也受他cao控了?”小姑娘訝然。 慕清晏點點頭,“聶恒城不但精明強干,野心勃勃,還極富耐心。為了達成一件事,他愿意十年二十年的去等待。” “曾祖父為祖父訂過一門很好的親事,那女子不但與當時的左右護法均有淵源,還天賦卓越,處事□□。祖父未來有這樣一位妻子輔佐,教中大權無論如何也不會旁落。當時聶恒城才十幾歲,就看出了曾祖父的制衡之意。他明面上不動聲色,暗中卻不斷物色能讓我祖父動心的女子。” “相伴長大的養兄弟,沒人比聶恒城更清楚我祖父的喜好。很快,祖父就‘偶遇’了我祖母。兩人一見如故,讀書賞花撫琴吹笛無不投契。” 蔡昭大驚:“難道你祖母也是聶恒城安排的細作?!” “不是。”慕清晏道,“祖母的的確確是一位尋常壇主的女兒,當時曾祖父還在,聶恒城絕不會讓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的。” “很快,祖父的婚約就廢了,據說那女子傷心之余遠渡海外,再未回來。她是左護法早逝meimei的獨生愛女,左護法激憤之下就此退隱,不再過問教中事務,右護法也不是很痛快。” “可惜了你曾祖父的一番心血。”蔡昭嘆息,“聶恒城真是一石二鳥,一來除去了一位厲害的未來教主夫人,二來也讓你祖父得罪了左右護法。” “不,是一石三鳥。”慕清晏嘴角彎起一抹譏嘲,“我查訪了幸存至今的幾位教眾,其實那段日子中,聶恒城物色到不止一位合我祖父眼緣的姑娘,但他獨獨選中了我祖母。” “這是為何?”蔡昭不解。 “因為祖母生性決絕激烈,為世間罕見。”慕清晏道,“婚后前幾年,祖父母恩愛繾綣,歲月靜好。聶恒城在旁靜靜等待,等到曾祖父過世,等到父親出世,然后祖父就又‘偶然結識’了一位十分融洽的紅顏知己。” “祖母自然不能容忍,當即發作起來。然而祖父也是嬌養大的公子,從小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如何肯忍受妻子無休止的尖刻謾罵,夫妻之間愈吵愈烈,最后一拍兩散。祖母憤而離教,遠走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