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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讖緯之能的異士,料也卜算不出今日情狀。 此刻,她衣上斑斕,是賊寇之血,裙上淋漓,是草木露珠,面上頸上都是血點,發間一個小小的花鈿都沒有,反而是在草木穿行中勾了藤蘿木葉,勉強被一條發帶系住,首如飛蓬,不適膏沐。 更糟糕的是 朱晏亭轉頭看了李弈一眼。 正巧,李弈也在看她,他跪在地上,英武面上蒙上塵霜,湛湛雙目若云澤深處最清澈的水,即便他面上帶著血,帶著瘢痕,那眼神剔透溫澤,像一對被焐熱的玄色暖玉。 似渾然不覺現在是個什么情狀,也不知道自己尚在危險邊緣。 侍奉天子的貼身內監曹舒前來傳喚的她,曹舒彎著腰,低著頭,面上含著笑,低頭的姿勢令他的笑只能看見顴骨邊的鼓起,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小殿下,請吧。 四周人都驚了,按理,在現在天下人心目中,即將被退婚的朱晏亭無絲毫封號地位,只算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女,曹舒雖為閹宦,卻是天子近侍,頗有體面,何以對她恭敬至此,更遑論稱呼大大逾制了。 朱晏亭感覺眼皮疾跳,捏住自己的手,尖尖指甲扣入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 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然而她心口跳的原來越快,面前金黃色的日月升龍旗像一道熾烈的光,直耀得眼周生疼。 曹舒又催促了一遍:祭時將至,恐陛下久候,小殿下請。 朱晏亭深吸了一口氣,欲整理鬢發,手伸到一半,看見掌中殘留的血,又垂了下去。 最后只是輕輕的,正了正衣襟。 朱晏亭被侍者帶領著,從容登上太仆所御的巨大乘輿,她躬身輕入簾幕,血衣垂落,額觸華縠柔軟織錦,款款伏地而拜:臣女朱晏亭,叩啟陛下圣安。 聲音細細的,動作遲緩卻優雅,禮節絲毫不錯。 伴隨她清風一樣的徐徐行入,簾幕開啟又垂落,光影搖曳,動靜生姿。 乘輿里屏退了侍從,十分安靜。 她俯身跪著,背脊僵如塑,視線所及,只能看見天子龍紋玄袍一端、明暗交疊繁復金絲盤紋慵懶垂曳,袍底經虎尾絇屨所阻,墜出錦袍華美的褶皺。鼻息之間鉆入一絲從未聞過的、凜冽又沉郁的香味。 乘輿內落針可聞,適才開啟的繒幕還未落下,楚地清風徐徐入,天子的白玉冕旒輕輕作響。 隔得有些遠,一道男子的聲音,如碎冰擊玉般溫和清雅,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你抬起頭來。 朱晏亭緩緩立起上身,慢慢抬起臉,依禮,她視線依舊往下,眼睫輕覆。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天子的手,玄色龍袍之上,色如白玉,干凈修長,擺在膝上。 而他卻在打量自己的臉。 想到這里,自小承訓的朱晏亭驀的感受到了一絲隱隱的狼狽。 她從小受到的誡責都是:要注重修養德行以配得上母儀天下,行動需端莊,而不是以美□□惑君王。 而此刻,在密閉的輿駕里,只有兩個人,她只得跪在原地,仰著下巴,垂著眼睛,任由他人用探詢的目光打量。偏偏她心里發虛,只言片語的勸諫也不能,只能如此任他打量著。 一絲暈紅爬上了她的面頰,如晚霞盡頭幾不可察的一抹緋色,泛透凈白似素帛的肌膚。 這近乎于羞赧的神色,給一張沾染血跡塵沙的臉龐染上別樣景色。 天子朝她招手,語調甚至有些溫柔阿姊,你過來。 朱晏亭依舊垂著眼,安靜站立起身,朝前走了兩步,又跪拜下來。 靠得越近,便能看清他玄底的祭袍,這身天子最華麗端莊的衣袍,繡以日月星辰十二章,袖間金龍利爪張目,冰涼的目光直視著她。 她不待天子再喚,又抬起頭來,只是眼睫依舊覆著視線。 這細微的倔強,令皇帝微微笑了起來,他伸出一只手,干凈如玉的手攀上她的臉頰側,捧著她半張臉,拇指輕輕刮她面上已干涸的一滴血跡。 朱晏亭任他施為,只是眼睫顫了一顫,神情絲毫未改。 阿姊,你身上的血從哪里來?這樣曖昧的距離,旖旎的動作,他的聲音卻清清淡淡的,仿佛真的在與阿姊閑話家常。 朱晏亭淡淡道:是賊寇之血,他們糾結作亂,侵凌陛下的子民,打擾玄祀的安寧,按罪當誅。 皇帝聲音里含輕輕的笑:你不是應該待嫁章華么?為何會和一個青年將軍,單獨出來剿殺賊寇,還廝殺至天明? 這審問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極危險。 朱晏亭身份很特殊,即便她現在看似只是一個三品羽林營副都尉之女,即便皇帝看似想悔婚,然而倘若此時讓皇帝認為她琵琶別抱,他完全有理由以大不敬之罪將自己暗中賜死。 然而她昨夜在章華為了救李弈做的事,根本不能據實以告。 竟是進退維谷,百口莫辯的局面。 朱晏亭心口微涼,也顧不得忌諱,自下而上直看了上去。 十二根白玉冕旒遮著天顏,看不清他的模樣,不能分辨他的情緒。 風搖影動,碎瓊亂玉,玄色祭袍上金線蔓延,卷帙繁紋,自上而下俯瞰著人,山川錦繡,似要將人溺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