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綠了芭焦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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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車子錯身而過時,車窗內的姑娘還在就小桂子那句“如何消得書生氣,滿紙牢sao一炬之”暢聊。 他嗤笑,就一句破詩而已,至于嗎? 等到晚自習,顧弈借廁所之名跑了趟圖書館。這個點,校報記者團的人都走了。整個圖書館悄無聲息。腳下的木樓梯響得人毛孔發顫,他一邊想詩句,一邊往里頭走。 一只燈泡從閣樓傾斜的天花板上倒掛下來,微微搖晃。 顧弈伸手在書架上一掃,空無一物,連灰塵都沒有。正疑惑,腳下傳來一道聲音。 “你終于來了……” 傅安洲從臉上揭下書,揉了揉眼睛,“我正想要不要去你們班找你……”他架上眼鏡,一抬眼,才發現是顧弈。 顧弈一只手搭在書架上,面露不解。 “哦……”傅安洲禮貌,“學長這么晚是來?” 顧弈目光冷漠:“沒什么。你是在等誰嗎?” “等程青豆?!备蛋仓薏碌剿麄冋J識,所以沒有避諱?!八袞|西在我這里?!?/br> “為什么在你這里?”顧弈手又在書架頂上摸了一圈。 “記者團下午幫圖書館大掃除,我正好在,就把她藏在這里的東西拿了下來?!?/br> “給我吧?!鳖欈某焓?,“我就是來拿那個的。” 傅安洲遲疑著從身下抽出那個報紙包著的長條。 這東西塑封得再好,也有煙草氣味,是人就能聞見。但傅安洲說:“放心,我沒有拆開?!?/br> “謝了!”顧弈點點頭,走出兩步又回了頭,牽起唇角,朝傅安洲揚了揚煙,“要來一根嗎?” 第32章 1990·夏 ◇ ◎勸君快上青云路2◎ 不用點煙, 僅是一個接煙動作,顧弈就知道這人抽過。 火柴一燃,炭火味道先煙草擴散,白煙裊裊。高挺的鼻梁錯開湊近火苗, 兩點猩紅同時亮起。宛如連綿錯峰上燒起的狼煙信號。 他們坐在閣樓的地板, 一人靠墻, 一人靠書架,熟練撣掉焦黃黯啞的煙灰, 不痛不癢聊起了學習。 傅安洲對顧弈的學習方法很感興趣。顧弈不意外, 人人都對他的學習方法感興趣...... 顧弈問他打球嗎?傅安洲搖頭,“我不太喜歡沖撞性強的運動。” 顧弈:“我學累了就去打球或者跑步, 出身汗再學?!?/br> 傅安洲想了想,認為有理, “下次乏了我去外面透透氣試試。我有點軸,做題累了就看哲學, 越看越累?!?/br> 顧弈沒接茬, 反問:“哪里人?” 傅安洲:“南城?!?/br> “市里的?” 傅安洲點頭, “嗯, 住南城花園?!?/br> “哦?!鳖欈穆犩u榆心提起過那里。位于清南區的南城大學即將搬遷至南城市里, 與南城科技、南城理工合并,顧燮之七月回國, 將回市里任教。在他正式升教授之前, 市里只有筒子樓可以分配居住。鄒榆心不想擠筒子樓,憧憬過這個樓盤。所以他有印象。 顧弈抖落煙灰, “多大了?” 顧弈這么問不是沒有道理。他年初剛成年, 他這個年紀放在高一, 有不少比他還大的。這次報名高考生, 盡管從身形看不出來,但身份證年齡,他是最小的一個。 果然,傅安洲說:“71的?!?/br> 顧弈面無表情點頭:“屬豬,挺好的?!?/br> “你呢?” “我?”顧弈又掏出根煙,往他手里送,挑眉邀請,“再來一根?” 傅安洲抽得慢,手上還有一截,推拒了。 后來還說了些什么,差不多兩根煙的功夫,顧弈回班上自習去了。 高三所在的五號樓里只有兩個教室亮著燈火。不少同學被預考篩下,留下最后一波戰士仍在鏖戰。 教室后面的板報被填上了倒計時。每個人的坐姿都透露出一股懸梁刺股的狠勁。氣氛壓抑如隨時會有一場雷暴。 顧弈往凳子上一沉,屁股底下便發出咯吱咯吱類似老木樓梯的聲響。好像隨時將要散架。 高三伊始,這凳子還挺健康,穩穩當當,后來問問題的人多了,后面倆人叫不動顧弈,便蹬凳子,蹬得顧弈幾度火大,想拎起凳子擂出去。 這草他媽的高中! 他推了推同桌,“我什么時候能換張凳子?” 副班長眉頭緊鎖:“忍忍吧,撐到考試前?!?/br> 顧弈伏在桌上,熱得人胸悶,拎起下擺拭過額角的汗:“考完試你要干嗎?” “考完啊......”剛子從題海中抬起頭,呆滯了好會,眼里忽然灌滿期待又馬上黯淡無光,“考完?考完我得回去忙農活。棉花地要耕地除草,整枝打頂......哦。還要割麥子。” 麥子,無窮無盡的麥子,跟永遠做不完的題、永遠熬不完的自習似的。剛子這會想起來,手還有下鐮刀的條件反射。 顧弈轉起筆,信口承諾,“考完我沒事,跟你一起回去收麥子?!?/br> 剛子:“行?。≌f好的啊,別賴皮!” “包吃住就行。” - 青豆回家比在學校還忙。 她上學的程序頗為機械:早起跑cao、吃饅頭、上早自習、上課、吃中飯、午休、上課、吃晚飯、晚自習、打水擦身、睡覺,循環往復,不緊不慢。 回到家,每個人都在喊她,四下全是聲音,吳會萍喊她腌梅子,梔子不做作業,她要追著她查作業,蓉蓉對青梔無可奈何,作為嫂子不好太嚴厲,只能讓青豆監督,見吳會萍在家里大搞特搞,又憋了一堆話要對青豆說。于是在一旁前前后后走動,問青豆啥時候好。 青豆安撫蓉蓉,說很快就好,轉身去廚房幫吳會萍腌梅子去了。 吳會萍有一雙mama的手。手指短挫,手掌紋理崎嶇無規則,手背有一層土色的干鱗,指甲剪得很短,泥土結結實實嵌進指溝和指紋,分不清是色素沉積還是沒洗干凈。她腌了二十多壇,手反復浸泡酸汁,先梅子一步,泡發開一層脫落的死皮,懸著,沒揭掉,晃蕩著。青豆看不下去,拿剪刀給她剪了。 吳會萍先前腌的是賣給人家的,手上這幾個酒瓶子是幾家主任看她腌,嘴巴癢,拜托她幫忙釀個酒。錢吳會萍沒收,也就是舉手之勞。 青豆拿牙簽向下一挖,向上一挑,如田螺去蓋,利索將青梅去蒂去核,保留青梅圓鼓鼓的樣子。 又趁吳會萍轉身,把有雨斑、霉壞、蟲眼、掐痕的果子悄悄扔掉,這幫老主任嘴巴很精的,酒里若有怪味澀味,一定會皺眉頭。 處理完這些,青豆的手就著粗鹽使勁搓,就在搓得手酸的時候,樓里傳來了動靜。那聲音像有大急事,咚咚急鼓一樣的腳步一路殺上樓。青豆從公共廚房探出頭,一個黑影迅速竄到了眼前。 青松兩只大臂膀把青豆拖高,轉了一圈:“我們豆子都高了。” 青豆一雙酒窩開了花,興奮大呼,“哥!啊啊啊啊啊啊!”她的手滿是粗鹽,小心翼翼避著二哥的肩頭,“你怎么回來了!” “想我妹子了!”青松將她放下來,舀了瓢桶里的水沖了把手,幫她搓梅子,“讀書人的手怎么做這個?” “就一點兒?!鼻喽箚柫怂麕拙?,馬上覺出不對勁,“你怎么沒進去看嫂子啊!” 馮蓉蓉聽見動靜,往廚房走來。 青松倒不是故意沒進去,只是樓梯上來一拐彎就看見蒸籠一樣的廚房里,青豆正費勁搓梅子,徑直進來幫忙了。 他想妹子,更想老婆。看見蓉蓉站在門口,趕她:“這兒熱,你別進來?!睋松碜?,不能熱著。 蓉蓉驚訝:“你怎么回來了?”還站在廚房? 青松又搓了幾把,交給青豆,一邊沖手上的鹽巴一邊對老婆說,“我......空了就來了?!?/br> 一天一夜倒三班車,還要渡輪,怎么就就空了就來了?馮蓉蓉不解。 青松撈起衣擺擦了把臉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靠近蓉蓉,低聲說,“想你了?!?/br> 蓉蓉臉上飄起兩片紅暈,羞澀地推他,“沒洗澡吧,臭死了。” 青豆趕緊拎熱水瓶,要給二哥打洗澡水。剛一走到門口,唔!青松沒忍住,傾身在蓉蓉臉上啄了一口。 蓉蓉羞紅了臉,青豆羞軟了手。 熱水瓶嘭地掉地上,炸了。幸好不是沸水,是隔夜的溫水。 青豆僵得跟個石膏,迅速逃離香艷現場拿掃把。那畫面沖擊性太強,比《廬山戀》里的中國熒幕第一吻要震撼得多。 同樣是頰上一吻,熒幕上,遙遠短促,現實里,青豆清晰看見青松唇上的水光,蓉蓉緋紅臉頰上的絨毛,還聽見了“啵唧”一聲。 救命。青豆心跳不停,被青梔拉住問數學題,也沒耐心回答,東南西北分不清,還撞到了墻。再回到走廊,人已經回屋了,只留下氣呼呼的青梔和傻乎乎的青豆。 青梔:“怎么就等于151了,我做不出來!” 青豆目光怔怔:“就是151!你別管了,做!” 青梔:“怎么做?。 ?/br> 青豆:“不知道!你做!” “啊!——”青梔急得叫!“我不做了!” 青梅腌出水的夜晚,青豆在擔架床上輾轉難眠。 吳會萍的鼾聲大得震天,青梔的呼吸平穩如春霧,只有青豆醒著,鼻尖冒著不均勻的呼吸。隔壁哥哥嫂嫂纏纏綿綿的聲音,與泥瓦房孟庭于雨霖的交纏相重合。 天哪,怎么辦? 她一個鯉魚打挺失敗,老老實實撐起身體,打開電筒開始分心看信。 這封信上,天風白衣抄了段《鹿鼎記》假刺客的段落,行楷天成,最后留下行小字:不善言辭,只會抄書,見笑了。 青豆伴著朦朦朧朧的青松說話聲,突然來了興致,拿出張紙開始寫故事。 就著這陣背景音以及樓下起夜的腳步、抽水的聲音,青豆寫下了魚娘與書生的故事。洋洋灑灑三張紙,寫到兩人相遇后,魚娘施展媚術,色授魂與。壞就壞在,撂完香艷的畫面,青豆突然卡殼,有點困了。 遂揉揉眼睛留了一句:若要知王姓書生受沒受住,且看下回。她將紙疊好,塞進信封,哐啷倒下,大夢天明。 - 家事總歸是不太和諧的。五口人同一屋檐,突然有些擁擠。一擠,埋底下的心思就擠到了臉面上。 青松睡到下午才起來,跑了趟百貨大樓?;貋泶蟀“?,把半個百貨大樓都搬了回來。又是孕婦穿的衣服,又是搖籃,又是大風扇,又是補品,一輛黃魚車都沒夠拉。 他就是想到媳婦懷孕了,天熱,家里沒有大風扇,于是一刻也等不得地趕路回來,必須把風扇弄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