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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之行,諸位皆有疲累,先行回宗休憩吧。天師寒不易覺察地輕輕嘆息了一聲,靜靜說道。 此行歸來的眾多長老弟子皆不約而同地不再出聲,紛紛喚出本命飛劍化作流光消失在古城夜影中。 然而,遠去光影颯踏,每個人心里卻是盈滿了同一個說不出口的疑慮扶崖乃掌座親自教導(dǎo)至今,向來是克己復(fù)禮,縱有少年意氣,卻總是先宗門大事為先,鮮少有今日這般出格舉動! 然而,一貫穩(wěn)重沉靜的蒼斗道君,溫和的眼睛里此刻卻沒有半分亮光,反而似是預(yù)料到了什么,古井無波的臉上隱隱有著幾分黯然。 恭迎掌座! 千月居寂靜如水的庭前虛空泛起一陣清淺漣漪,卻是一青袍中年人踏碎虛空而來,門前端著解清露的神意門小弟子脫口驚訝地喚道,急忙忙俯身行禮,面上卻帶著幾分驚慌之色,掌座弟子這邊去通知大師兄! 然而天師寒平靜地揮揮手,淡淡看了那小弟子手中的解清露,不必,本座自去尋他 說話間,青衣泛影,人已經(jīng)進了院中,只留下那名年紀尚且不大的小弟子無措地立于原地。 甫進千月居,天師寒便知為何扶崖適才不現(xiàn)身,以及為何要用到解清露的緣由。 神意門秘法所釀的解清露,號稱可忘盡塵事,了卻三千愁思。 緊閉數(shù)日的門忽地打開,撲面而來的便是濃重厚郁的酒氣,入目一片狼藉,饒是一貫不顯聲色的天師寒,看著趴在滿桌空蕩蕩酒瓶中已然醉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也不由得蹙起了眉。 浮月當(dāng)空,古城岑寂。 天師寒靜靜立在案幾前,手中還握起一方空空如也的酒盞細細端詳著,燈臺上的蠟燭早已滅了不知多久,唯有燭芯搖搖晃晃在冷冽月光中騰起一抹青煙。 案幾上鋪滿了數(shù)不清的空瓶,即便是在玄天仙山也稱得上價值千金的瓊漿玉液流淌了一地,而那個向來恣意飛揚的錦衣少年就這般整個人趴在臟亂不堪的案幾上沉沉睡了過去,絲毫未察覺師尊已然近至眼前。 扶崖師兄!那名小弟子終究還是隨著掌座的腳步一起進來,看著沉著臉色靜靜站在端詳著酒瓶的掌座,他慘白著臉,哆哆嗦嗦地使勁兒推了推已然酩酊大醉的少年,附在他耳邊低語,快醒醒啊!掌座掌座來了! 然而,即便如此,沉睡不知歸處的少年依舊軟如一灘爛泥般倒在案幾旁,蒼白修長的手斜斜搭在案幾邊緣。 天師寒順著他垂落的指尖看去,入目便是跌落在地,盈滿一彎月光的劍。 劍身依舊泛著如珠似玉的朦朧光華,劍柄上鑲嵌的明月珠猶在盈盈照著一方昏暗天地。 正是昔年他親手為扶崖煉制的玉華劍。 劍已蒙塵,槍猶墜地。 槍尖紅纓似血般殷紅,泛著幽幽的色澤。 劍與槍,皆被毫不在意的拂落在地。扶崖你究竟是怎么了? 萬宗之首的神意門掌座幾不可聞地微微嘆息一聲,他俯身撿起了那柄少年曾經(jīng)視若生命的銀槍。 你先出去吧。一瞬間,平靜無波的中年人好似蒼老了些許,他淡淡說道。 那名小弟子退出去后,天師寒伸手拂去案幾一旁白玉椅上凌亂不堪的酒瓶玉盞,靜靜地坐了下來,宛如尋常人家般,自顧自地攬過一瓶半空的酒,對月自酌起來。 溫潤如玉的玉華劍與冷寂如冰的紅纓槍安靜地躺在他手邊,如泣如訴。 他慢慢飲下一杯酒,苦酒入喉,烈如火,慢慢低頭看著猶在沉睡之中的錦衣少年。 尚在北冥之時便已接到師妹沈卿來信,直言扶崖遇變,心性恐一時間難以平靜,或生心魔。 然而,是什么樣的變故? 能徹底擊垮一個人? 他是他親手教導(dǎo)長大,天資聰穎堪稱整個玄天仙山前列,然而,竟然醉得連師尊到了身前都毫無所覺。 平日里最是注重儀容的小公子此刻束發(fā)的玉冠也歪歪扭扭地散落在一旁,黑如墨色的長發(fā)隨意傾瀉了滿桌,毫不在意地浸沒在案幾中漫淌的酒液中。 少年蒼白的臉滿是頹色,飛揚的劍眉緊緊蹙著,毫無平日里的少年意氣。 晚好似夢見了什么,昏沉過去的少年嘴里喃喃低聲道,晚晚 - 扶崖,你看這朵凌霄花好看嗎? 一道輕柔如水的聲音緩緩縈繞在扶崖耳畔。 扶崖睜開眼睛。 眼前朦朧的一切逐漸隨著意識的歸攏變得清晰,入目是一層窗欞下,廣陵郡繁華熱鬧的長階盡數(shù)落入眼中,月夜疏桐,沙沙聲伴著長街熙攘。 寂靜室內(nèi),一個柔弱少女靜靜坐在窗下,聽到榻上動靜,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拿著一簇凌霄花,正欲搗入藥。 她纖如玉的手中捧著的花束,層層疊疊,正是花期。 扶崖收回眸光,視線落在少女臉上。 清麗溫婉,眉眼間卻有著幾分堅韌,這樣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扶崖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支配不了身體,只能聽得夢中的自己輕佻地笑道,這等尋常野草有甚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