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
陽光淡去,竹林間不時飄舞著零落的懸針似的竹葉。夜風乍起,遠處青山緘默不語,在風雪中,如同黛色水墨畫,一圈圈暈染開。不遠處的流水似有結冰的跡象,獨木橋淹沒在迷離雪霧里,白茫茫無人問津。月照積雪,冷凝的氣息鉆過竹簾,凍住了整室空氣。 百里赟淇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仰面深深陷入沙發里,雙眼微闔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是恍惚間還能嗅到一絲玫瑰氣息。 直到一通電話鈴聲,將他從靈魂抽離里喚回,是送池玨回去的司機,他抬手接起。 “嗯,平安送回去了?...好。” 他掛了電話,捏著手機想了想,又撥了一通出去。 “Stu,父親有個情人的女兒,叫Edith的。給我用匿名號轉接她的電話。嗯,不要暴露和我相關的任何信息。”他長指用力按著眉心,吩咐管家。 電話嘟嘟了幾聲,被一個尖細的女聲接通。 “是我,”還沒等對面說什么,他不容置喙的上位者聲音響起,“既然你對我之前的警告陽奉陰違,那我只能采取特殊手段了。限你叁天之內離開溫哥華,否則我親自派人“請”你出去。還有,再敢招惹池玨,你從此得不到來自百里家族的任何援助,并且會被列入所有相關產業黑名單。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Edith先是慌了一下,隨即冷靜下來,譏笑道:“Lucius,原來你還有替別人女朋友出頭的愛好。這算什么?默默無聞?暗中守護?嘖,我該夸你善良,還是該憐你卑微。其實你該感謝我,我做的事,也是在幫你呀。”她言語帶著惡毒的鉤子,船錨般扎向百里的心。 他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地說:“用不著你假好心。” “呵呵,你不是最厭惡逼死你母親的第叁者么?弄開了蕭徇鐸,你才有機會名正言順。“Edith端起腔調,語重心長,“要不然,做出插足別人關系的事情,教廷里你那位神圣高潔的教父會允許嗎?” 像是被錨中內心深處的冰潭,潭底潛藏的風暴暗涌,百里緊握的手指骨節更加突出。山野叢林傳來孤狼在冰天雪地里的凄號,他清冷的聲音變得凌冽狠戾。 “做第叁者還是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方才的話絕不會收回,你只有叁天時間。” 池玨回到家,打開門,從里面飄來食物的香氣。 蕭徇鐸又使這招? 她心里邊吐槽邊軟了叁分,換了鞋慢悠悠進去,屋里黑漆漆沒有開燈,氣氛完全不似她的預想,僻靜而陰沉。 沙發里兩個男人分坐兩頭。 徐知煜聽見聲響,回過頭松了口氣:“可算是回來了,沒事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我沒事,你什么時候來的?”池玨走進,余光掃過沙發邊緣那顆一動不動的淺褐色后腦勺。 溜圓的杏眼在昏暗里閃著調皮,徐知煜回頭瞟了眼還僵在沙發里的蕭徇鐸,伸手打開廚房的頂燈,把池玨拽到灶臺邊。 灶上一只紫砂陶土的砂鍋,正用小火焙著,咕嘟咕嘟冒著蒸汽,香味就是從里面散發出來。 他掀開鍋蓋,獻寶似地說:“我想著你今天必定辛苦,天氣又陰冷潮濕,下午過來給你燉上雞湯,這樣你回來就能暖暖地喝上。” 他盛了一碗,小心地吹涼些,雙手穩穩地端給池玨。 池玨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凍僵的身體恢復些暖意,她勾著嘴角,心思還留在客廳里。 “好喝,沒想到我們阿魚也這么手巧,謝謝你。”她欣慰地撥開少年額前微長的碎發,接過碗放到中島臺上,眼神止不住向外飄,“先晾一晾,我晚點再喝。” “嗯...好。”徐知煜乖巧地點點頭,自從上次受蕭徇鐸“指教”后,他內心分明了許多,甘心在池玨面前回到那個開朗熱情的少年。 可世人皆是有嘴說旁人,沒嘴說自己。蕭徇鐸那樣自詡明白的人,也有摸不著頭腦的時候。 徐知煜偷笑,貼到池玨耳邊,小聲說:“聽說你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跑了,看起來快醋死了。哎喲,還執拗著不肯服軟呢。“ 客廳里昏暗,廚房的頂燈照過去,褐發淺淺地映射出黯淡的金光。 本來在百里那里冷靜下來的怒氣一點點復燃。 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他自己有錯在先。 池玨扭過頭不看了,端起碗喝下半碗湯順氣。 哼!且等著吧,池大小姐才學不會哄人呢。 她拿定了主意,不愿繼續面對那個冷漠的后腦勺,輕哼一聲,小巧的下頜高高抬起,不偏不倚地從沙發邊經過,踢趿著拖鞋回臥室去了。 徐知煜跟在她身后,像是故意氣外面那人,進去后還不忘把門給關嚴了。 蕭徇鐸眉目緊鎖,努力壓制著心底的酸楚和嫉恨,目光在黑暗里染上一層受傷。 他呆坐許久,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閃過些什么。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眼睛有些模糊,撐著扶手站了起來,腳步踉蹌地走向臥室。 廚房的砂鍋還沸騰著冒出香氣,熱熱的水霧浮升,貼到落地窗上,卻融化不了外面鵝毛似的飛雪。 暖黃的燈火澄澄籠著半室煙火氣,地板上的陰影被反襯得更黑,如同分別處在黑白兩個世界。 蕭徇鐸站在臥室門前,輕輕打開一條縫,聽見里面有溫柔笑聲,有呢喃細語。 他忽覺得一陣齒冷,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語般立在門口,只有垂在兩側的雙拳難以抑制地顫抖。 須臾間天人交戰,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進去,步伐緩慢沉重。 橘紅的落地燈與窗外飄雪交織融合,美人榻被挪到床邊,徐知煜翹著腿坐在上面,輕笑著跟池玨說著什么。見他走近,揶揄地斜眼看去。 就知道這人硬撐不了多久。 池玨披著薄毯半躺在床上,倚在床頭的身體在光影交錯處更顯單薄,聽見腳步聲,她頓時側過身,臉對著窗外。 其實徐知煜無心和蕭徇鐸作對,但既然池玨不想理他,他自然是站在心上人的一邊,也轉臉裝作沒瞧見人進來,繼續把這些天在游泳館聽到見到的趣事,挑揀著說給池玨聽。 “咳…”蕭徇鐸走到床邊,見兩人均沒反應,尷尬地輕咳一聲,垂手觸了觸池玨搭在身側小指。 池玨把手一收,抬頭瞪了眼他,卻一下子眼圈微紅。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在對上他可憐眼神的瞬間,天塌地陷。 “做什么還來找我?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么!”她梗著脖子狠心冷語。 “別生氣了…”蕭徇鐸坐到床的另一邊,輕輕推了推她,“這世界上哪有事情比你重要呢,嗯?” 池玨不為所動,看著窗玻璃上男人略顯疲憊的倒影,下巴抵住靠枕,從鼻腔哼了兩聲。 蕭徇鐸兀自輕嘆,悄悄向徐知煜使了個眼色。 徐知煜回他一個“行,你好好哄,哄不好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他低眉湊到池玨耳邊私語幾句,等她點頭后,才從榻上下來,一步叁回頭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