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敏
少女輕淺的呼吸聲和碗筷的相碰聲戛然而止。 包廂里靜得可以聽見針落。 怎么走了? 哪里做得不對么? 百里赟淇望了眼緊閉的門,拿餐巾紙揩唇,手指用了點力,唇上立時傳來一陣刺麻。 嘖,還是腫了么...明明吃得很少很小心了。 麻煩了... 吊梢的眼角微垂,秀氣的長眉輕輕擰起,他有些苦惱。 幾分鐘后,門又被推開,入眼先是熱氣升騰的白霧。 百里坐直了抬眼看去,白霧散去,竟是個從未見過的中年阿姨。 他皺著眉正要責問,又聽見池玨清甜的嗓音從阿姨身后傳來。 “對,就放那兒。放他面前就好?!?/br> 滿滿一碗guntang的水咚地擱到他眼前,池玨手里提著兩罐椰奶進來,道完謝把阿姨送了出去。 百里正正對著大碗,莫名被埋進熱汽里,銀框眼鏡氳上白霧,一時間視線被阻擋,臉上表情難得有些無措。 “喏,”池玨忍住笑,把兩罐椰奶都擺到他面前,說,“喝這個解辣。菜從開水里涮了再吃?!?/br> 長指摘下眼鏡,丹鳳眼水潤晶亮。百里仰著臉看她,蒼白的臉配上鮮紅嘴唇,倒顯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清雋修竹染上艷冶,只是神色惘然。 池玨覺得他濕漉漉的模樣有些可憐,撇嘴自責道:“也怪我沒多想。你自小長在英國,自然不怎么能吃辣。” 百里一手抵著唇,一手拉開易拉罐的拉環,喝了一口,舌尖的刺痛好些,變換成的甜膩奶味讓他很不習慣,眉心依舊緊鎖。 池玨也失了繼續用餐的心情,雙手捧著茶杯眼觀鼻鼻觀心,時不時小貓似的從眼角瞄一眼身邊的人。 “沒什么大礙,”百里拿公筷夾了菜,放到池玨碗里,碾著舌苔上的甜膩說,“許多年不吃麻辣的中餐了,一時間不習慣罷了。” 象牙箸尖戳了戳油亮油亮的綠田粳米,池玨遲疑道:“看你也沒怎么吃。要不我們換一家?你喜歡什么口味?” 貝母扣系住的領口發緊,百里感到頸側刺癢,不用看就知道將要起紅疹了,拿筷的手指緊了緊,他挪了挪扣子,氣息有些困難。 “不必,我吃好了。” 紅日西沉,燦爛霞光一層迭一層,彩云如仙女的玉絳,給悠然自得的臨海城市被鍍上一層金芒。少頃,日光逐漸收斂,晚風悄無聲息推走云彩,向天邊散開,墨藍的天空徐徐暗下來。 司機依吩咐早早的買完單,背手繞著車子踱步消食,清風吹拂,幾絲脆生生的嬌嗔吹進耳朵里。 休閑西褲包裹的長腿穩穩邁下臺階,遮不住隨后若影若現的粉白膝蓋。 洋娃娃少女跟在少爺身后出來,青絲如波浪起伏在風中,喋喋抱怨著對方悄悄買單的事。 少爺回身將她肩頭的西裝外套攏緊,低下頭說了句什么,她才摸了摸鼻子收住埋怨聲。 司機躬身打開車門迎入兩位,一路無言。 車廂里溫度適宜的暖氣,此刻吹到皮膚上卻帶來針刺般痛癢。百里赟淇難耐地壓著領口,露出的手腕微紅。他垂眸解下挽起袖口的貓眼石袖扣,袖子順滑地垂到掌根,把所有異樣遮掩在精紡蠶絲之下。 到了樓下,池玨正要把外套還給百里。 “披著吧,外面涼?!彼_隨她一起下車,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微弱,“我送你到門廳里?!?/br> 初冬的風冷得刺骨,冰涼鉆進衣領袖口,逐漸蔓延的紅疹在忽冷忽熱之間瑟縮,引得胃都痙攣起來。 門廳燈火輝煌,明亮打在玻璃門上,從里面看不見外面的黑暗。制服整潔的前臺禮賓人員站得筆直,笑容可掬地一一問好。 百里腳步輕快,沒多說半字,直送到池玨上了電梯,才拿著外衣回頭。 司機在車里安坐不住,又不敢顯得太過焦急無狀,偷偷扒在貼了隱私膜的窗戶上使勁張望。 不遠處,少爺單手按著胃部,垂頭兩步一頓地走來,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里,兩頭長短不齊,左飄右蕩,搖搖欲墜。 他暗叫不好,一股腦兒滾下車去扶,又被推開,只得一手虛護著,一手開門,低聲問道:“少爺,要請醫生提前候著嗎?” “嗯。”少爺氣若游絲地靠向頭枕,勉力掀了下眼皮,抬手松開一顆貝母扣,露出的肌膚已是玫紅一片。 司機不敢再拖延,油門踩到超速邊緣,邁巴赫一改之前的緩速平穩,如同滿弓射出的黑箭,往莊園疾馳。 池玨回到家換上家居服,正準備去洗澡,忽聽到門鈴聲。 蕭大忙人失蹤了三兩日,終于想起自己有個女朋友了? 她蹦跳著去開門,門口卻站了個陌生女人,從衣著上看,應該是這棟公寓的工作人員。 笑容尷尬地減弱,池玨問:“請問有什么事情嗎?” 那女人雙手拿著只深藍色鋼筆,舉在胸前,問:“您好,我是樓下前臺的。請問這是您遺落的嗎?方才在門廳地毯上撿到的。” 池玨仔細看了眼,筆端的雪色六芒星有點熟悉... 瑩白貝母和線條勾勒的細頸在眼前晃過。 “哦,我想起來了!是我朋友的,可能是剛才送我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掉落的。”池玨接過筆,“之后我還給他就好?!?/br> 女人一臉果然如此,轉而露出憐惜的表情,說:“是個穿白襯衣的男子嗎?我記得,他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樣子,撐著沙發緩了會兒才離開的。這筆估計就是那時候掉出來的。” 還是不舒服么? 池玨攥了攥掌心,筆桿如藍寶石微涼。送走工作人員,她把玩著鋼筆往屋里走,指腹磨蹭著凹凸不平的雕刻,回想起百里在回來的路上氣息羸弱又一言不發,領口上的一小圈皮膚在夜色下也能看得出粉紅,素來嚴謹細致的少年居然還當著人松散了袖口。 彼時不覺得什么,此時越想越心驚。 她把鋼筆妥善放置于書桌上,趕忙拿起手機給百里發信息。 城市的燈紅酒綠在車窗上掠影,穿梭過密林甬道,莊園前的厚重鐵門早已大開。 鳳眸似乎被霓虹閃爍所刺傷,虛睜著視不清物。百里索性閉了眼,仰頭把外套搭在臉上,上面還殘留著烏木玫瑰香氣,一縷縷鉆進身體里,頭暈和反胃似乎減輕了些。 車門猛地被拉開,幾個穿白大褂的上來扶人,邊急聲責問。 “嚴重過敏是會危及生命的,你懂不懂!而且少爺的腸胃哪里受得了辛辣刺激,為什么不攔著!” 司機唯唯諾諾低著身,一絲氣也不敢出。 “慌什么?!卑倮镒峦馓?,喉頭水腫逼得他嗓音比平日尖厲,不愉道,“我還沒死呢!” 他揮開攙扶的手,依照記憶,抱著外套模模糊糊往室內走。 待癥狀緩和已是半夜,他揉了揉終于清醒的雙眸,扎著針頭的手摸索著拿起手機。 “身體沒事吧?撿到你的鋼筆,歸還的時候,再重新請吃你喜歡的菜吧。百里大神,下回不要再逞強啦。” 手機屏幕微亮,疲累鳳眸深處透黑的玻璃體折射出奇光異彩。銳利的唇角在寂靜里緩緩勾起,長指在對話框上簡單游移三下。 “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