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38節
“我們也就罷了,今日乃是祭酒生辰,怎地也不見那賀顧出來賀壽?”蔣老眸光一閃,替歐陽濟打抱不平起來。 歐陽濟搖了搖頭,面帶了幾分笑意,“你們不知曉么?他被那段將軍使去荊州治水去了。” 屋子里一片嘩然,歐陽濟端起茶盞,吹了吹上頭飄浮著的葉子。 這一句話,像是落入油鍋里的水,一下子炸開了花! “不是說好了,咱們共同進退,賀顧怎么膝蓋那么軟,直接朝女子下跪?” “可不是!士可殺不可辱!哪里有女子為君,兒郎做臣的道理?” “那姓段的,連歐陽祭酒的生辰宴都不理會,不光自己沒有來,就連使臣都沒有派一個來,還急吼吼的貼出了招賢納士的榜文……老夫先前還不明白她為何這般囂張”,蔣老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騰的一下站了起身,說起了自己知曉的事情。 今日那使公府,城門口可都貼了告示。 說的便是一個月之后開恩科取士之事,以及從前有功名者,可寫文自薦或者是尋人引薦,記明自己過往政績,再寫一篇治國錦繡文章即可擇優錄用。 他早晨瞧著,便是慌了神,這不立即趕來了歐陽府。 來的時候,這里人已經不少了,可見大家如今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行。 可一個個的,卻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帶頭捅破那窗戶紙,蔣老把心一橫,說道,“怕不是有那賀顧開了一個不好的頭,丟了咱們文人的矜貴與氣節。” “這小娘子不懂得禮賢下士,光想著自己風光了自然會有人來逢迎奉承,倒是拿起喬來了。若是這一回我等治不住她,日后她還不知道要如何作威作福!” 蔣老說出了眾人的心聲,他們一個個的都義憤填膺了起來。 “沒錯!我們是絕對不會去討好那小娘子的,至少咱們還有京都那條退路,士可殺不可辱!切莫叫她看輕了咱們!歐陽祭酒,不如您帶個頭?” 歐陽祭酒將茶盞一放,搖了搖頭,“老夫要的從來都不是封侯拜相,只想做個教書育人的夫子。這官我便不做了,過幾日我那長陽書院便要開山了,到時候還請諸君過去捧個場。” “老夫聽聞,那段將軍今日也要去荊州,等她去碰了壁吃了虧,就知曉諸君的厲害了。” 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應道,“一定一定!” 待眾人走后,那歐陽夫人方才從屏風后頭走了出來,“夫君不是說書院默默開山便是,何故又邀請他們前來捧場?” 歐陽濟哈哈笑了出聲,他搖了搖頭,“放心,一個也來不了!” 襄陽城城門之外,段怡瞧著眼前烏泱泱的一片人,沖著領頭的白胡子老者眨了眨眼睛,“你們都要隨我去荊州治水?” 蔣老點了點頭,余光一瞟,有些訕訕起來。 不是,剛剛不都說硬骨頭絕對不能向女子低頭么?你們這些騙子! 第四一一章 濫竽充數 眾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即是素不相識,剛剛的話就當是沒說。 段怡大眼睛眨巴了幾下,有些為難的說道,“我自幼習武,行軍打仗倒是不在話下,可這治水,卻只是略懂而已。不知道哪幾位會治水?” 眾人眼睛一亮,均如小雞啄米似的點起頭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段怡環顧了一下四周,并不意外,她挑了挑眉,喊道:“那便同去!” 一行人趕到荊州之時,雨又下了起來。 江堤之上,放眼看去,靠著外河的那一道,碼起了一道“新墻”,那渾黃的江面上飄浮著一些干樹枝。江水已經上了堤壩,整個江面仿佛拓寬了許多,看上去令人望而生畏。 好似一個不留神,便會滑進去,叫江水沖走。 “這水竟是比堤壩還高,這些破袋子若是被沖開了,江水豈不是會要灌進來,那洪水滔天,百姓們豈不是尸骨無存!荊州刺史同當地縣官,當是死罪!” “就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情形決堤是遲早的事情!” “老夫倒是有一計,天算不如人算,咱們可以尋一個人少之處,將這江堤決口。就像是桶子里的水多了,倒掉一些,豈不是就行了。” “蔣公高見,蔣公高見啊!” 段怡聽著身后嘰嘰喳喳的聲音,輕輕蹙了蹙眉頭。 相迎而來長孫老將軍,朝著段怡身后這群穿著錦衣華服,指點江山的“前朝文官”們,眼睛里都能冒出火來,“主公,哪里來的一群鴨子,嘎嘎嘎的聒噪得很!” “難怪昨夜老夫做夢,夢見主公拿著長槍坐在我對面,指著一桌子的鴨子對我說,你通通給我吃光了,一根鴨毛都不許剩,不然就拖出去一槍爆頭!” “我這做夢,當真是有幾分玄乎!” 長孫老將軍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很信自己的夢。 因為自從錦城一戰過后,他在夢里便被段怡打爆了一次又一次,這是老天爺給的警示! 長孫老將軍想著,又罵道,“你我素不相識,上來就要我死是何故?睜大你的眼睛瞅瞅,老夫便是這荊州刺史!啊呸……站在我們的堤壩說,你說什么鬼的決堤!” “莫要忘記日日用艾草洗嘴,到處噴出晦氣!” 段怡聽著,哈哈笑了出聲。 “數日不見,老將軍越發的厲害了!”段怡朝著長孫老將軍豎起了大拇指。 他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顯然幾日未眠,這江堤之上的沙包,都是新碼上的,想來長孫老將軍領著荊州軍將士們日夜奮戰,方才有了這般結果。 “他們都說自己會治水!我什么也不懂,聽著他們竟是比大禹還要厲害三分。是誰說的來著?” 段怡說著,在人群中看了起來,先前還高談闊論的人,一個個的像是鵪鶉似的,縮住了頭。 “大羅金仙都沒有他們厲害,那一張嘴能吸干長江水。我想著有這等神通之人,豈能放過?那怎么著也得叫他吸上一大口,然后給百姓們澆地啊!” “還有的人說他能做個罩子,洪水來了,將百姓一罩,那是萬事無憂,油潑不進。這廟里菩薩上沒有刻他的名字,咱路過都不拜啊!” “有這等本事,我段怡日后還瞅什么打仗?叫他做個罩子,將那北蠻吐蕃人都罩起來,簡直就是將他們下大獄了!” 堤壩上的荊州軍將士,還有來幫忙的壯丁們,聽著段怡的話,都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這還是水患之后,堤壩上同一回這般輕松,長孫老將軍看著段怡,緊繃的神經松了幾分,也跟著笑了起來。 “主公這哪里是得了能治水的,分明就是一群說書的!虧得小王爺沒有跟來,不然的話,這是遇到搶飯碗的了。” 那群文臣面面相覷,漲紅了臉,皆是不敢言語了。 他們扣著腳站在堤壩上,只恨不得掏出一個大洞來,將自己的的腦袋埋進去。 段怡走到了蔣老跟前,靜靜地看著眾人,“諸君能在前朝為官,那自是都有幾分本事。不過大周已亡,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故事,你們是讀書人,心中比我清楚。” “南郭先生請為齊宣王吹竽,藏于三百樂工之中充數。人家是一個南郭先生濫竽充數,你們這是三百個南郭先生都充數,那誰來吹竽?” “敢問蔣老,這堤壩之上的沙土,何意要用粗布包裹,而不直接堆成城墻?這堤壩夜間,作甚徐要人來巡邏,他們看的是什么?那旁邊堆著的大石頭,擱在竹籠之中,為何?” 段怡說著,抬手一指,指向了附近路上聽著的一輛輛巨大的馬車,“又敢問蔣老,那些馬車停在那里,且以鐵索相連,又是為何?” 蔣老面紅耳赤,他袖子一拂,說道,“術業有專攻,老夫從前,也并非治水之人。” 段怡看向了眾人,搖了搖頭,“沒錯,術業有專攻,我來之前,問過諸君,可會治水?諸君皆是點頭。” 她說著,又看向了蔣老,“即是如此,那我問你,你方才說遲早要決堤,不如先開口泄洪。這不失為一計,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如此。” “那么我問你,人工決堤泄洪,身為治水官員,你該如何選擇最合適的決口之處?又該提前做哪些準備?洪水過后,又該做何?” “江堤的一頭是洪水,另外一頭,是百姓的家,祖祖輩輩好不容易蓋起的屋子,山上埋著他們的先輩,地里種著今年的口糧。” “你總歸不至于是,上嘴皮子碰一下下嘴皮子,便決定毀了他們一切,而毫無前后之策?” 段怡見蔣老紅著臉,低著頭不言語,又看向了眾人,“你們何人能答?” 沒有人應聲。 段怡并不意外,周天子昏聵無能,朝堂之中養了許多冗官閑人,各道早就各自為政,是為實權諸侯國,有不少能人,寧愿做雞頭去了各道做幕僚。 京都之中多半都是些溜須拍馬的佞臣,便是從前再怎么心中有錦繡華章,身上背著江山社稷。這么多年過去,在那樣的大染缸中,也早就忘記了。 沒有忘記的人,譬如賀顧則是被打壓得永無出頭之日。 段怡想著,看向了人群中的賀顧,他穿著皺巴巴的袍子,一個褲腿高,一個褲腿低,腳上的靴子上頭沾滿了黃泥巴,眼睛里全是血絲,剛剛巡邏堤壩回來不久。 “賀顧,你不是說略懂治水么?這些問題,你可能夠回答?” 賀顧看了看那些茶樓里的前同僚們,認真的點了點頭,沖著段怡道,“你懂治水。” 蔣老等人一聽,腦子一嗡! 段怡說她是個小娘子,啥也不會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們就想著不懂好啊,不懂便能胡亂吹了!可不想,這個騙子,她懂的! 第四一二章 賀顧治水 蔣老面紅耳赤,幾不欲聽賀顧之言,他一蹦三尺高,卻是忘記這雨天路滑,江堤之上滿是泥濘,這般一落地腳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蔣老!蔣老!”眾人驚呼出聲。 那蔣老臉紅得能滴出血來,他顫抖著指向了段怡,“你這小娘子,若非誠心用我等,何須哄騙我們這般苦?士可殺不可辱,你這么對待飽學之人,這天下還有誰給為你效命?” 段怡瞧著他那繡花袍子上沾滿了黃泥巴,聽著這刺耳的話,給氣樂了。 “你上過稱么?可稱過自己個幾斤幾兩?我著急來治水,并未請你等來,是你們自己個大言不慚,都說自己個是大禹轉世能治水患!瞧我年幼,騙我在先。” “我哄騙豬,還能把豬騙回家殺了吃rou。哄騙你這種欺上瞞下,濫竽充數的酒囊飯袋作甚?白養你給你發俸祿?” “有那銀錢,我扔水里還能聽個響動;扔廟里還能得菩薩保佑;扔給你讓你指著鼻子來罵我?” “我哄騙你們?我說不通便是不通?我不過是繼承了謙遜的美德罷了,不像某些人,唉!” 段怡重重地嘆了口氣,朝著那人群中的賀顧眨了眨眼睛。 賀顧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突然有些明白,段怡說的小心別被她氣死是什么意思! 若換做他是那群人,只恨不得如今便一頭栽進荊江里頭去,也省得站在這里,像被鐘馗捉住了的鬼,原形畢露。 有那氣性大的,袖子一甩,一腳深一腳淺的便想要離去,可剛走了幾步,那腳上便沾滿了黃泥巴,腳步越來越重,越拔越是生氣。 賀顧回過神來,沉聲道,“裝著好搬運,且水土砂石不易被沖刷流失。晝夜不停巡邏,是因為隨時都可能出現潰堤還有管涌的情形。” “大堤背面一些土層比較薄弱之地,容易發生管涌,若不及時圍井,會釀成大禍!是以我們方才一直待在大堤之上,將士同百姓一并守堤防。” 賀顧聲音朗朗,對于段怡先前的問話,對答如流,那準備離去的人亦是腳步一僵,頓在了那里。 “再說這些裝著石頭的竹籠,還有鐵索相連的馬車,甚至是我們在不遠處準備好的船只。都是為了以防萬一的,萬一那堤壩決口,沖力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