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39節(jié)
“水沖開了堤壩鑄造的墻,我們便要搶著放新的墻,一塊石頭會被沖走,可連在一起的無數(shù)塊石頭呢?馬車墻,甚至是我們一并跳下去,手拉手組成人墻,只要有用都可以嘗試!” 賀顧說著,聲音里同帶著絲絲沉重。 坐在地上的蔣老猛的一抬頭,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賀顧。 賀顧繼續(xù)說著,臉上沒有半分作偽,蔣老相信若當真這堤壩上出現(xiàn)了一個坑洞,需要人拿命來填,這個被他們嘲諷了好多年的榆木疙瘩賀顧,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我們還準備了一些船只,若是決了堤,那便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能救一個是一個了。” 段怡點了點頭,伸出手來,將地上的蔣老扶了起來。 “他先前說的呢?若是注定兜不住了,要人工掘開堤壩,來盡量的減少傷亡。” 賀顧嘆了一口氣,“臣同長孫老將軍,已經(jīng)擇了一處,那兩側有矮山坡,可裹著水走。那附近一百零一戶人家,暫時被安頓到了附近的村鎮(zhèn)中。” “已由荊州府衙之人同村正一并勘正田地,屋宅記錄了家產。萬一……可作為朝廷補償?shù)囊罁?jù)。待水退過后,村民若是想要返回家鄉(xiāng),便回去重建故土。” “若是不想回家鄉(xiāng),可另擇新址,重劃戶籍田地。” 段怡聽著,心中有幾分詫異,看著賀顧眼神都不同了! 她是從后世來的,莫說她專長在此,便是尋常人對于這些,也知曉得頗多。賀顧可是正經(jīng)的周人,他所說的,所做的,卻是同后世幾乎無異。 那小廝沒有吹牛!賀顧的確是十年懷才不遇,是個不可多得的實干之臣! 段怡想著,朝著呆愣愣的蔣老說道,“沒有摔著耳朵罷?可聽明白了?” 她說著,對著站在江堤之上的那些“前朝舊臣”們說道,“術業(yè)有專攻,我不需要人人都如同賀顧一般,擅長治水。只不過不懂裝懂,永世飯桶。” “撒謊來謀取高位,高高在上的俯視百姓,只會高談闊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先攻訐同僚”,段怡說著,朝著眾人豎起了大拇指,嘖嘖出聲,“當真有君子品行啊!” “若天下皆是這樣的飽學之士來投我,那還是罷了了!我怕我那菜市口落地的人頭比豬腦還多,那就不美了。” 段怡說著,不再理會那些人,卻是朝著賀顧行去,“大災之后,容易有大疫,你護送我?guī)淼臇|西,送回荊州城中去,這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莫要到時候你倒下去了,我還得將江堤刨個洞來埋尸!” 賀顧一愣,卻是開心的笑了起來。 他笑得格外好看,像是那曇花初放一般,可段怡還來不及看仔細,他便又收起了笑容,擺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我對荊州不熟,城門往哪里開都不知道,叫長孫老將軍去。他還能到城中搜刮一番,叫那些豪商們捐些米糧成衣藥材。” 賀顧說著,頓了頓,雙眸亮晶晶的說道,“再說了,長孫老將軍遠比我高大,便是埋尸,刨的洞也更大些,更加危險!” 段怡同長孫老將軍齊聲笑了起來。 “你這個癟犢子,竟是打趣起爺爺我來!主公那是神功蓋世,老夫打不過他!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敢罵老夫,仔細我把他掰折了!” 賀顧搖了搖頭,“昨日我們一起抗洪,你可不是這般說的,你說要不咱們做個忘年交,義結金蘭!是我不想一下子多出三個大侄兒要給過年吉祥錢,方才果斷拒絕了。” 段怡差點兒沒有笑噴了去,她伸出手來,拍了拍賀顧的肩膀,賀顧下意識的想要挪開,卻是生生忍住了,瞅著段怡的手拍在了他的肩上,重得像是木槌槌洗衣衫,平白將他的腳捶陷了下去。 “你這可對了!結拜要整個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你豈不是平白無故夭壽幾十年!”段怡一臉促狹。 長孫老將軍撓了撓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哈哈,那不如你同我兒子結拜!就不虧了!” 賀顧的眼神一下子幽深了起來,長孫老將軍不明所以的看向了段怡。 段怡哈哈笑了出聲,“老將軍莫要繼續(xù)占人便宜了,萬一等咱們睡著了,賀顧扔咱們去喂魚,那就慘了!他同長孫哥哥們結拜,那豈不是要管你叫爹么?” 第四一三章 段怡的意圖 那群人再也不敢做聲,見長孫老將軍下江堤,耷拉著腦袋默默地跟在隊伍的最后頭,一并往那荊州城中去了。 賀顧看著他們的背影,仰起頭看向了天空。 雨下得急促了起來,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他只覺得這十多年的郁氣全都煙消云散,整個人心中滿滿當當?shù)摹?/br> “天上的雨水可臟得很,小心灌進了腦子里,那可就倒不出來了。” 賀顧聽著段怡的話,差點兒沒有被雨水給嗆住,他咳嗽了幾聲,用肯定的語氣道,“你在利用我。通過選我,而不選他們,告訴天下士子,你所要取的是什么樣的士。” 今日在這荊江大堤之上發(fā)生的事情,一定像是生了風長了翅膀似的,一字不漏的傳得到處都是。 段怡剛放出了招賢納士的榜文,天下有才學之人,躍躍欲試的同時又在觀望之中。 今日這事一出,有的人會不戰(zhàn)而退,有的人則會拼了個頭破血流,都一定要往襄陽來。 “不符合之人,不想如同姓蔣的那般人一樣,顏面盡失,根本就不會來了。只有自覺自己有本事,能經(jīng)得住你質問的人,方才會來。” 段怡看著滾滾江水,并沒有看賀顧,“沙子里淘金子多難啊!讓金子長腿,自己跳到我的碗里來,你不開心嗎?至少我很開心。” 賀顧搖了搖頭,“很高興你認為我有用。” 賀顧頓了頓,又道,“不過蔣老的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有些心高氣傲之人,興許覺得你太過羞辱人……在那群人中,也不是沒有才高八斗之人。” 段怡搖了搖頭,“就他們?不過是放出來的馬前卒,跳梁小丑罷了!你若是以為大周舊臣,全都是這個德性,那你就錯了。” “真正厲害的人物,都沒有露出頭角來呢!他們只是暗地里做著事,譬如你那姨夫,攛掇這群人來學你治水,他卻是全身而退。” “恩科在即,他開了山門廣納徒弟,他看似一動未動,卻是已經(jīng)布下棋局……這才是真正厲害的人。” 若是大周朝全都是像蔣老這樣的酒囊飯袋,哪里用得著到今日方才覆滅,早就被諸侯打成篩子了。先跳出來的,都是些小魚小蝦。 真正的名士,還在等著看東西兩國,何處為家。 段怡沒有細說,雨下得越發(fā)的大,大堤之上險情頻發(fā),有那巡邏隊的咣咣咣的敲響了手中的銅鑼。 賀顧顧不得多言,拔腿就跑,那些荊州軍將士們亦是毫不猶豫的扛起了裝好的砂石包,跟著賀顧沖了過去,那一塊地方得砂石包被沖垮了,洶涌的江水灌了進來。 段怡瞧賀顧跑得慢,腳輕點地,提著的他的衣領便朝前飛去。 有那小戰(zhàn)士橫躺在了哪里,想要堵住豁口,其他人則是一個接一個的,不停的補著缺,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那豁口便被添補了起來。 眾人松了一口氣,將地上的小戰(zhàn)士拉了起來,他一身泥漿,整個人像是兵馬俑似的,見豁口堵住了,咧開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黃泥巴牙。 周遭的人還來不及笑他,又聽到另外一邊有人驚呼出聲,“快快快!這邊管涌了管涌了!” 賀顧一聽臉色大變,簡直跑出了百米沖刺的速度…… 段怡剛想跟去,便又聽到另外一邊敲響了銅鑼。 賀顧腳步一頓,見段怡朝著他做了個手勢,然后領著人沖了過去,他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扎入了雨中。 這一場大雨,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停止。 段怡站在堤壩上,瞧著東方魚肚泛白,終于騰起了太陽,這才一顆心落了下來。 她放眼看去,那堤壩之上,橫七豎八的睡著的都是人,一個個的一身泥濘,根本就看不出誰是誰來。賀顧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埋在雙腿之間打著盹兒。 “娃兒們,吃了再睡!吃了再睡!” 段怡聽著聲響,朝著那堤壩內側看去,只見不少附近的村民,挑著擔子走了上來。 “冒得什么好吃的,就是自己屋里做的一點碗糕還有豆皮!米粉不好端,就沒有端!” 說話間那群村民們,將那吃食挑了上來,見賀顧不動,其他人都不動。 領頭那人又道,“莫要客氣,是長孫老將軍給了錢,拿了糧叫我們幫忙做的。昨兒個從荊州城里頭送來,都冷了。我們這個是熱乎的。” “就是老夫叫人安排的!你這人怎么像茅坑里的石頭一般,又硬又臭說不通!”說話間長孫老將軍上了堤來,他休息了一夜,看上去倒是神清氣爽的。 “主公,我來換你們了,你們吃完了,便趕緊下去休息一二。若是只有老夫一個,這心中倒是虛得很,這不有了賀顧,我覺得我又行了!哈哈!” “若是襄陽城中有事,主公可先行回去,這里交給我們便行了!” 段怡點了點頭,站了起身!長孫老將軍領著一撥修整過后的荊州軍,替換下了昨夜守堤的人,喊道,“趁著天氣好,趕緊加固堤壩,壘高幾分!不然再漲水就扛不住了!” 段怡瞧著大堤之上井井有條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真正的放下心來。 “主公主公!接到軍報,程將軍領著大軍回還,不日便能到襄陽。且北面來報,說是崔將軍擊退了北蠻大軍,亦是在回城的路上了。” 段怡正吃了那碗糕,便收到了武宮傳來的軍報。 那孩子喜氣洋洋的,大堤之上的荊州軍將士們,更是歡呼了起來。 段怡三兩口吃掉了碗糕,如今襄陽城中百廢待興,這水患來得急,她急吼吼的出了城以為要待數(shù)日,卻是不想找到了像賀顧這樣的能人。 “稍后我便回襄陽去,這荊江之事,便全全托付給你二人。你們想得很周全,我亦是沒有什么可以補充的了。只等這大水褪去,咱們再老老實實的將這江堤修高三尺。” “在那江邊,種上抓地大樹,屆時管他洪水滔天,自是能高枕無憂。” 段怡說著,看向了賀顧,“不光是荊江,長江水患皆能治。到時候我可能托付于你?” 賀顧瞳孔猛的一縮,他從地上騰的一下站了起身,先是一喜,隨即抿了抿嘴,“我只當過縣令。” 段怡笑了笑,“我在當將軍之前,只當過守墳的。” 賀顧深深地彎下腰去,“賀顧愿意一試。” 第四一四章 襄陽說書郎 入秋之后的襄陽城,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在那長陽書院附近,新開了一處茶樓,則個文人書生最喜歡聚在此地,聽那丙三先生說書。 那說書人名喚丙三,不知何處來,又不知何時會離去,像這茶樓似的平地里冒了出來。 他不說那公子小娘子的風流韻事,亦是不那史書戰(zhàn)事,專挑了國事來說,端要的就是那舌戰(zhàn)群儒的勁勁兒。 “周天子無道,今天下二分,西楚東越,不知是那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這會兒天色尚早,來飲早茶的人卻已經(jīng)是滿滿當當?shù)摹?/br> 夜里頭這茶樓一座難求,文人雅客擠破了頭去。到了初一十五的早晨,丙三會打著呵欠將最近的新鮮事兒說上一遍,幾乎成了這長陽書院新生們的早課。 來的人多半都是些寒門子弟,從前關起門來讀圣賢書,對國事一知半解,到了老油條丙三跟前,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梗著脖子豎起耳朵聽著,哪里有半句敢辯。 襄陽中有不少人都管丙三做夫子,來這茶樓喝早茶的,戲稱為“朝聞天下事”。 丙三昨兒個又是大戰(zhàn)一夜,晨起那眼睛底下黑青一片,他打了呵欠!人瞧著憊懶無比,面帶不耐之色,可嘴中說出來的話,卻是慷慨激昂,好不奮進。 “這俗人打下一口井,都恨不得黃袍加身,管自己個叫個井皇帝!可這楚越二國,卻有奇主。打那長淵盟約之后,二人劃道為治,皆不稱帝,只稱大王。” “這就有人要言了!那長淵盟約里頭可沒說這個啊!有那高人斷言,怕不是那長淵盟約,有明盟同暗盟兩份。咱這些平頭老百姓們瞧見的,只是那明面上的。” “至于暗地里兩位大王有何約定,咱又沒有擱他們床榻底下躺著,又豈能聽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