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17節
“江山厚重,并非兒戲。我不能輕飄飄的拿來,作為嫁妝,甘心為你洗手做羹湯;你亦是不能張口就來,拿做聘禮,甘愿退居我身后。” “屆時,你不是你,我不是我,面目全非了。” 崔子更若是喜歡那種賢惠皇后,便不會瞧上性情乖張的她了;她若是喜歡那種唯唯諾諾,只圍著她柴米油鹽的男子,那也不會覺得崔子更與眾不同。 她并非是貪戀權勢之人,從前她的夢想,也不過是跟著關老爺子,四處搭橋修路,丈量大周每一寸的土地,屯田修水壩水渠,成為第一基建狂魔。 “走到今日這步,你我親事,已經不是你我二人之事,而是天下之事了。如今天下二人,你我站在楚河漢界兩邊,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便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你做何解?” 第三七三章 長淵盟約(四) 崔子更聽著,卻是笑了出聲。 段怡有些不明所以,清了清嗓子,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你笑什么?” 平日里崔子更鮮少會笑,像是笑一笑要扣俸祿似的,今日她這般大義凜然,就差將二人親事,說成了千古難題,這廝竟是笑了。 崔子更無奈的看向了段怡,“說得好似咱們成親,便對不起天下人似的。” “說到底,還不是段三你自在慣了,不想被我拘著。想著這半年,一個人逍遙自在,同那蘇筠韋猛大殺八方,好不快活!” “待日后種地蓋房,國庫里的銀錢數到手抽筋。要崔子更作何?只會影響你拔槍的速度!” 段怡一怔,卻見崔子更從懷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張紙來。 他手指修長,將那紙張緩緩打開,擱在了桌面上,推到了段怡跟前。 “若這是段三的考卷,那崔某已經答完了,你且看看,能不能奪得頭魁。” 崔子更說著,托著腮,靜靜地看著段怡,眼波流轉之間,段怡只覺得自己心像是被扎了一下一般,一下子紅了臉。 好不要臉! 她想著,低頭一看,卻見那上頭,同那蘇王爺一般,一二三四條的,寫得清楚明晰,就差她蓋印章了。 “你莫不是同蘇王爺串通好了的?這長淵殿是有什么邪性不成?” 她來京都喝個酒,竟是喝出了總裁簽合約的范兒,這一張接一張啊! “段三且慢慢看著,你的疑問,一個個問,我一個個答。今日你有何不解之事,崔某已經準備好了,個個都有答案。” 崔子更說著,豎起第一根手指頭,“段三想問,天下只有一人為主,是你還是我?” “我倒是可以為阿怡,做那后宮男皇后,兼大內第一神廚,你看如何?阿怡的江山做不得嫁妝,我的可以呀!” 段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莫不是被妖怪附體了?還是個迷惑人心神,制造幻境的千年狐貍精?” “自是不是。這個問題,我有兩個答案”,崔子更神色鎮定的說著,想來一早就想到了,段怡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沒有直接說答案,卻是先問道:“阿怡可還想同我繼續打仗?” 段怡搖了搖頭,“若是要開戰,我便不會只領著蘇筠韋猛進京都了,直接大軍圍城如何?” 打仗生靈涂炭不說,還越打越窮,她到如今積攢了這么點小錢容易么? “子更亦是如此想的。于是我們可以東西兩國并立,阿怡在西面做國主,我為國后;我在東面做國主,阿怡為國后。” “第二個答案,咱們兩軍合兵,兩帝并立,共享天下。阿怡喜歡哪一個?” 段怡聽著,目瞪口呆。 “阿怡這般聰慧,又豈會想不到?你只是覺得同我成親是個麻煩事,不如割斷情誼來得輕松罷了。唉,沒有辦法,誰叫我心悅阿怡,遠勝阿怡心悅我呢?” “自己個尋著了一個石頭人,那便是跪著,也是要愛完的。” 段怡瞧著崔子更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忍不住掐了自己個一下。 這屋子里的熏香也沒有甚問題啊。 這些辦法,她不是沒有想到過,可她畢竟是后世之人,想到這些不難。可崔子更呢?這世道男子當家做主慣了,崔子更更是心高氣傲之人。 男皇后什么的,他究竟是思量了多久,方才想到,然后輕松脫口而出的? 段怡想到這里,心中無比的復雜。 天平的兩端,一端是崔子更,一端是她打下的江山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她選擇了后者。 崔子更伸出手來,在段怡眼前晃了晃,卻是又伸出了第二個手指頭。 “以我對阿怡的了解。這第二個問題,定是要問,這富貴人家,往往妻妾成群,何況是帝王之家?若是大臣為了子嗣勸諫,我當如何?” “我若是說,此生只得阿怡一人,再無二心。你定是不信,張嘴就來世事難料,人心難測,誰知曉日后色衰愛弛,我會不會變心?” 崔子更說到這里,一臉的委屈,“其實這個問題,我比阿怡更擔心。為了讓阿怡日后不見一個美人兒便丟了魂……” 崔子更說著,手指指了指段怡面前的那張紙,“吶!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江山都能打下來,那些亂說話的人,豈能打不下來?旁人的話,不用放在心上。” “若崔子更他日有了二心,我手下國土,皆屬于你。若段怡有了二心,你手中國土,皆屬于我,你可敢賭?我可以,若是不夠,可以再加上命一條。” 段怡清了清嗓子,有些別扭的說道,“我哪里就是見異思遷之人?” 崔子更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著段怡。 段怡老臉一紅,咳嗽起來:“你將我的話都說完了,我要說什么?” 崔子更站起身來,拿起一旁小爐上煮好的茶水,替段怡斟滿了。 他又新添了些水,那小爐便重新烹煮起來。 “阿怡不是說了么?你我二人,像是照鏡子一般。你了解我,我自是也了解你。” 崔子更說著,轉身在段怡跟前坐了下來。 “阿怡可還有要問的,崔某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若是沒有什么要問的,那么當初你在蘇州時說的話,可作數?如今我們二人各得半壁江山,天下沒有比你我二人更加門當戶對之人。” “我們可以按照約定好的,談婚嫁之事了么?” 崔子更說著,神情愈發的認真,“我崔子更,愿一生與段怡同行,待以全部真心。” 段怡只覺得心中發燙,便是不用手去觸碰,她都知曉,自己的臉上如今像是那火燒云一般。 大殿那邊的絲竹聲隱隱傳來,段怡覺得自己好似,還聽到了蘇筠的嬉笑聲。 她沒有看崔子更,卻是朝著窗外看去。 這書屋僻靜,窗戶之后,有一小處庭院,院子里頭靜謐得很,草地綠油油的,有幾只不知道哪里來的麻雀,在地上啄來啄去的,時不時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好似一下子,安心了下來。 段怡轉過身去,看向了崔子更,“你這答卷,也就勉強通過罷。” 第三七四章 長淵盟約(五) 這話一出口,段怡只覺得心頭一松,竟是抑制不住地覺得愉悅了起來。 崔子更瞧著她的模樣,滿心歡喜,他的手有些輕顫,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面上卻是瞧著鎮定無比,“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阿怡可記住今日之言。” 段怡瞧著他那修長的手指,指甲蓋都抖出了重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 “崔叔叔臉上每一條皺紋里都透著歡喜,便是那造字的夫子瞧見了,怕不是都要感嘆,那喜字怕不是從你臉上拓下來了吧?” “都這樣的,還端著。那端不穩托盤的茶博士都應該拜你為師才是。” 崔子更聽到段怡這熟悉的陰陽怪氣之聲,忍不住笑了出聲。 “哪里比得過段小將軍,我便只能做那茶博士的老師,不像段小將軍,那《國風》里的衛氏女見了你,都得連夜修改詩文。” “段怡耽兮,猶可說也;子更耽兮,不可說也。” 段怡瞧著,佯裝搓了搓手臂,“你今兒個做菜,可是少了芝麻?這般嘰歪,叫我雞皮疙瘩落了一地,撿起來倒是能以鹿當馬充數了。” 她說著,忙將桌上那張紙一推,推回了崔子更面前。 “這盟約盟約,哪能光你一人說?也該聽聽我的才是。” 這心中下了決斷,段怡亦不是含糊之人,襄陽城中還有不少事等著她來做,且雖然美色當前,她卻是并未忘記,此番來京都是來做甚的。 “先前我來信,同你說過了。這京都乃是你同蘇王爺打下來的,我沒有占上一份的道理。如今我同蘇王爺兩處合一,你那黔中成了海中孤島,便是你想管,那也鞭長莫及。” 段怡想著,眸光一動,“但你之所以能夠拿下京都,我替你剿滅隴右,又在襄陽城牽制了沈青安主力。這婚約歸婚約,國事歸國事,不可混為一談。” “且此番打跑北蠻,蘇王爺亦是出了大力氣。我們不要京都,你把黔中給我。” 段怡覺得,說起正事來,她的口齒都變得伶俐了不少。 果然美色誤國,她這個人,還是有多昏君的潛質。 “當初咱們一道兒在錦城拿了河山印。后又一起拿了黔中。出蘇州時,咱們商定好了,你得黔中,我助你拿下江南東道,那河山印算是我一人的。” “如今我得知,那河山印藏的東西,就在京城之內。這回若是得了寶物……” 崔子更心情大悅,沖著段怡頻頻點頭,“嗯,都是你的,韋猛同蘇筠馱不動,我可以替你馱。左右我本就家財萬貫,阿爹阿娘都有留給我……” 段怡深吸了一口氣。 她就知曉!她周邊只有她一個人窮!段思賢同顧杏,可是一個棗兒都沒有留給她! 她想著,幽幽道,“我拿黔中,按照里頭有蘇王爺一份。那河山印的羊皮卷,當初也多虧了蘇筠脖子上掛著的那一塊。如今他退守江南西道,是我占了他天大便宜。” “若當真有重寶,我當分他作為補償。” 崔子更聞言并不意外,段怡慣常如此。 旁人待她一分壞,她定是立即還回兩分去;旁人待她一分好,她亦是不忘十分報。 段怡遲疑了片刻,瞧著眼前的崔子更,還是道,“如今百廢待興,你叔父尚未抓到陳鶴清,我亦是剛剛收回隴右。雖然打了勝仗,但未必就人人服氣。” 軍心豈是一日能定的?當初她打下了襄陽城,便遲遲不按兵不動,為的是什么?那些兵卒并非乃是傀儡,你按了機關,他便待你事事忠心。 且他們之所以如此暢通無阻,乃是因為二人皆是武將出身。那些世家大族,還有文人雅士,并未摻和進來,因為打仗不是他們所擅長的,這時候不是他們的戰場。 可天下大定之后,便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