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29節
祈郎中的院子里,同上一回來,卻是沒有什么不同。 一口打好的棺材放在院子里,關老爺子穿著短打拿著刻刀,在上頭雕著花。木花碎兒落了一地,遠遠看去像是下了雪似的。 祈郎中躺在一張墊了羊皮墊子的逍遙椅里,翹著二郎腿拿著一卷書。 聽到段怡的腳步聲,頭也沒有抬地說道,“你倒是好口福,隔得那么遠,都能夠聞到rou香,巴巴的跑來了么?” 段怡聞言吸了吸鼻子,“紅燒rou!” 這香氣縈繞在鼻間,鉆進了心間。讓人恨不得將自己個洗干凈了放進鍋子里一并燒了,這樣rou能多吃上幾口。 “突然有一個快死的富商來認先生做兒子么?不然哪里來的銀子,請了御廚!” 錦城大大小小的酒樓,她都吃過,這種味道,可還是頭一回聞見。 她想著,快步的朝著廚房里行去。 這一進去,便傻了眼。 只見晏先生做在灶前拿著支燒得黑漆漆的吹火筒,正在呼呼的吹著風,他的腮幫子鼓得老大,眼睛鼓鼓的,像是一只蹲在荷葉上的青蛙。 而一旁的大鐵鍋旁,英明神武……用筷子都能夾住箭的黑面小將軍崔子更,正拿著一把鍋鏟,翻炒著鍋里的五花rou……這rou肥瘦相間,燒出了油來,發出了滋啦滋啦的響聲。 段怡深吸了一口氣,閉住了因為驚訝而張大的嘴,“梅干菜放了么?我愛吃梅干菜!” 吹著火的晏鏡聽到人聲,一下子被嗆著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打賭輸給了你師父,這是賭注……” 段怡嘿嘿一笑,堅定的強調道,“記得放梅干菜!你快動呀,別炒糊了。” 崔子更的手微微一僵,又開始熟練的炒了起來,他朝著段怡的頭上看了看,發現她并沒有戴寶葫蘆簪子,又收回了視線,“放了,梅干菜吸入了rou的香氣,比rou還好吃。” 段怡大喜,擺了擺手,“你這個人嘴很缺德,手卻不缺德,難怪我師父當年死乞白賴的想要跟著你!熱飯熱菜,不比瓜好吃?” 崔子更一梗,難得的沒有回嘴,他拿起鍋鏟,鏟了一塊rou,直接揮到了段怡面前。 段怡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了rou,便塞到了嘴中,燙得她呼啦呼啦的抽氣起來,她對著崔子更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一個轉身跑了出去,在祈郎中面前嘚瑟了兩下,又跑到了關老爺子身邊。 “我就知曉,老爺子您在這里。好不容易逮到了您這頭羊,先生還不得使勁的薅,恨不得您在他的棺材上,雕出一片瓜田來。” “聽說關園最近十分熱鬧。有個叫王占的想買,我祖母問了您借?” 第五十章 老實人炫富 關老爺子收了刻刀,驚訝地看向了段怡,“確有此事,你從何而知?” “那王占拿了個根雕賄賂老朱,硬是叫他做了中人,領著他去了我家中,想要強買關園。這子孫得有多不肖,方才會賣了祖宅?” “我自是不肯,老朱亦是臊得慌,當場便將他攆出去了。那王占是兵部侍郎的公子,我們關家只是手藝人,這幾日老婆子還忐忑得很,怕他還有后招。” 關老爺子說著,拍了拍身上的木花碎渣兒。 那老朱以前也是在京中做官的,告老還鄉之后,便回了祖籍劍南做了個富貴閑人。他是個玩兒木雕的,錦城統共這么大,很快便同關老爺子成了摯友。 比鄰而居不說,兩人還結成了親家。 “恰好你祖母派人說來說想借園子,我想著一來那到底同你一家的,二來也存了心思,想著日后若是王占糾纏,有了這檔子事,尋你祖母從中說項,她也不好意思拒絕不是。” 段怡聽著笑出了聲,“您倒是個耿直的,心中的小算盤,一顆顆的擺出來,數給我看。” 她說著,伸出手來,撣掉了關老爺子肩頭上的木屑,“何必舍近求遠?若是那王占敢硬來,我直接扛著棺材去抬他,看他到了閻王殿,還敢不敢囂張了。” 關老爺子擺了擺手,他有些憨厚的撓了撓頭,“那不能給你添麻煩,讓你祖母麻煩就好了。” 躺在逍遙椅上的祈郎中聽著,嘖嘖了幾聲,翻了一頁書。 段怡不理會他,搬了兩把靠背椅子過來,同關老爺子一同坐下了。紅燒rou已經入了佳境,香氣從廚房里溢出來,整個院子都彌漫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段怡深吸了一口氣,“關阿爺,咱們相識多年,有什么我就直說了。我想問問,關園里可是藏有什么寶物?亦或者是當年你家族中有人參與過什么秘事。” “人消失了好些時日,去修地宮……諸如此類的。” 王占初來錦城,一來就想要強買關家祖宅; 段家老宅占了半山之地,別說一個段嫻了,就是十個八個一起出嫁,宴請群芳,那也不在話下;何必要借一個同段家老宅差不離的關園?去城郊跑馬賞秋,不比這有趣多了? 更重要的是,關園在西邊。 那日老神棍出了段家,便是直接朝西而去,在關園附近的小巷子里,被人給殺了。 這其中沒有蹊蹺,她是一萬個不信的。 她說的聲音不大,但是祈郎中卻是再也躺不住了,他像只竄天猴一樣,從逍遙椅上蹦了起來,又飛快的扯了一張小腳凳,跑到了二人旁邊,團坐了下來。 那行云流水的動作,誰再說他是個瘸子,段怡都要跟誰急。 他一坐下,便踹了段怡一腳,眼睛朝著廚房看去。 都在一個院子里,說這些事情,指不定崔子更同晏鏡就要聽到了。 段怡腳一挪,險險避開,裙角之上,沾了好些灰,她不在意的搖了搖頭,“王占是個不中用的,他行事不謹慎,還管不住嘴。我聽到的事,他們能不知道?” 當日崔子更同晏鏡,可像是幽靈一般,在青云山晃蕩的。 段怡覺得,里頭的二人,對于河山印的了解,比她要多得多了。畢竟,六年之前,她將金鑰匙拱手讓人的時候,某人可是悄無聲息的撿了大漏! 一想到這事,段怡覺得自己能吃完一鍋紅燒rou。 關老爺子皺了皺眉頭,面露猶疑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 “什么算是寶貝呢?我關家延綿數百年,雖然不過是匠人,但往上數個幾代,有曾經老祖宗做過工部尚書。雖然到了如今,沒有那么出息的子嗣……” “但這么多代積累下來,除了一些珍貴的木料,還有奇石之外,也就是百八十箱金銀俗物了。再有一些就是山林鋪子的契書。” “關家的子弟,若是手藝不好,是要被趕去行商的,也就是賺點小錢兒,一輩子都不許碰魯班之術,省得丟了老祖宗的臉。” “這些……”關老爺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些都算不得什么寶貝吧,實在是難以啟齒,難以啟齒。” 院子里一片寂靜。 段怡甚至覺得,廚房里的鍋鏟都不響了。 她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祈郎中已經一把抓住了關老爺子的手,“你們關家還缺兒子嗎?我手藝不好,賺小錢兒也不會,就只能躺著了,我這人事不多,就吃點山珍海味,數點金銀珠寶,便心滿意足了。” 他說著,指了指刻了一半的雕花棺材,“甚至還自帶棺材上門,都不用占你家珍貴的木頭。” 祈郎中說著,一把揪過段怡來,“我若是不行,關家可還有適齡的尚未婚配的兒郎?我可以做陪房!” 關老爺子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大跳,他忍不住抽出了自己的手,“祈先生渾說什么呢?有保興堂在,你一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再說了,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不要讓這些,影響到了你的手藝。小段怡同我是忘年之交,我家孫兒都不出眾,配不上她這么好的姑娘。” 段怡默默無語。 你們兩個人都對財富有什么誤解? 她就是三個人當中,最窮的那個。她沒有百八十箱金銀珠寶,也沒有保興堂,唯一值點錢的東西,還被一個黑心肝的人拐走了。 關老爺子顯然并非是在說笑,而是很認真的在回答段怡的問題。 他這個人,說話做事,都想做手藝一般,講究的便是認真。 “建宅院也好,修大橋也罷,都不是一日之功。是以關家的人,消失個一年半載那都是常有的事。像你說的修地宮之類的,去的人要不就秘而不宣,要不就回不來了。” 關老爺子說著,嘆了口氣。 段怡眼眸一動,“若是修的東西,就在劍南道,或者說就在錦城里,甚至說,就在關園里呢?” 關老爺子一愣,果斷的搖了搖頭,“關園了不可能。你若是有人在里頭藏了東西,我還信,可若是新修了什么,那是絕對不可能逃過我的眼睛的。” “就在劍南道的話……” 關老爺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了起身! 第五十一章 很像的人 段怡同祈郎中對視了一眼。 關老爺子說話不扭捏,直接說道,“若是在劍南的話,我倒是想起了一件舊事。我們關家繼承家業,不論長幼嫡庶,看的是誰的手藝更加強。” “當年我這一輩,出了兩個人,各有所長。一個便是我,我性子穩健,適合建屋修橋,年輕之時便已經小有名氣;而我弟弟關仲丘,卻是同我截然相反。” “他為人機敏,不想日復一日的蓋房子,一心鉆研機關秘術。我父親覺得他走偏了,能用到機關術的人,能是什么平常人?一旦修成,我們這種工匠搞不好就是要被殺人滅口的。” “仲丘年少氣盛,同父親大吵了一架,便一個人出去闖蕩江湖了。就在我們都以為他死在外頭了的時候,他突然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姑娘。” 關老爺子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段怡,他輕嘆了一口氣,“你可還記得,咱們頭一回遇見的時候?” 段怡點了點頭,“您一直瞧我,還問我有沒有什么奶奶輩的旁親,我祖母出身范陽盧氏,枝葉繁茂,同宗的親戚實在是太多,數都數不過來。” 她說著,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頭,“您是想說,關仲丘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同我生得很像?” 說起來當初老神棍死的時候,也是瞧著她,神神叨叨的說著什么真像啊之類的話。 關老爺子驚訝的看向了段怡,“叫你說中了。” “那姑娘同你,沒有十分像,那也有七八分像。在段家的墳山頭一回瞧見你的時候,我心中還犯嘀咕,若非來尋人的江mama,說了你是段家三姑娘,我甚至都想問問你,是否聽說過我弟弟。” “那姑娘腰間佩劍,穿著一身海棠紅的衣衫,十分的美貌,說的一口好聽的官話。與其說是大家閨秀,不如說是個江湖劍客。” 段怡托著腮幫子,認真的聽著關老爺子講古。 余光一瞟,崔子更同晏先生,恰逢其時的走了出來,他們一人端了一盤菜,擺到了堂屋里八仙桌上。 “因為同仲丘好些年沒有見,所以那日的場景,我記得特別的清楚。那姑娘說自己名叫楚歌,在這附近買了一出荒山,想要在山頭修一個莊子。” “你知道的,咱們這里叢山峻嶺多,有不少武林人士,來這里開宗立派。最后要不成了空無一人得鬼宅,要不就成了土匪窩,干得長久的,有就只有蜀山了。” “當時我們以為這姑娘也是這般異想天開之人,便沒有多管,只要仲丘回來了,就是天大的喜事。我本想要去幫手,但是仲丘拒絕了,只說那楚歌買的荒山上頭,本來就有舊宅。” “只需要他改改就好,當時我正值壯年,手頭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便沒有放在心上。大約過了一年之后,突然有一日,仲丘失魂落魄的回來了。” 段怡見關老爺子有些哽咽,嘆了一口氣,她朝著堂屋看去。 崔子更同晏先生已經擺好了碗筷,他們半倚門前,正專心致志的聽著關老爺子說話。 見段怡看來,崔子更木著一張臉說道,“來用飯吧,rou若是涼了,便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