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9節
她說著,看了一眼幾乎要隱匿到樹叢中去的知橋。 知橋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 段怡深以為然,先前陳鶴清過來,保護他的侍衛們就在不遠處站著,她雖然口中說著棗糕,可眼睛卻是沒有閑著,這群人看上去,并不像是那天晚上,她們瞧見過的殺死了老神棍的人。 這兩日錦城里秋高氣爽不說,來的這群牛鬼蛇神,也仿佛像是約定好了似的再無動作。 風平浪靜得讓人打瞌睡。 段怡靠在那椅子上,被暖烘烘的太陽光照著,瞇著眼睛打著盹兒,幾乎都要睡著了。 “meimei怎么在這里,叫我好生找。祖母在那邊的園子里喝茶,喚你過去說話呢!” 段怡聽著這熟悉的帶著幾分不耐煩的嬌嗔聲,一睜開眼睛,便看見了穿了一身石榴紅的段淑。 因為盛裝打扮,她比初見那日容姿更盛。 “二jiejie果真討厭我”,段怡說著,站了起身,將旁邊的棗糕盒子拿起來遞了過去,“棗糕吃么?” 段淑聞言神色一變,她哼了一聲,一把奪過那盒子,重重地擱在了旁邊的小桌子上,又解下了自己腰間掛著的錢袋,塞到了段怡手中。 她跺了跺腳,聲音中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莫要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吃,我們段家還沒有窮到,叫你見了幾塊破棗糕都走不動道的地步。” 她說著,見段怡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忿忿得抓住了段怡的手腕,帶著她就往前走,“五殿下見人就送棗糕,那京城里,吃過他棗糕的姑娘,能從城南排到城北去!” “你若是心存幻想,有你哭鼻子的時候!” 段怡瞧著她白嫩又修長的手指,心中嘖嘖稱奇! 雖然段淑在罵她,可她竟是莫名的覺得心神蕩漾,她這二姐若是進了宮中,不用生出狐貍尾巴,她都能做第二個蘇妲己。 “棗糕太甜膩,我不愛吃,想著二姐幫我吃了,既然你也不愛吃,那就算了。二jiejie的話我記住了,下一回我饞嘴了,絕對不吃旁人給的,就吃二jiejie買的!” 段淑腳步一頓,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去。 “誰說要買給你吃!”她想將那錢袋拿回來,卻見段怡已經毫不猶豫的掛在了自己腰間了。 她目光一轉,看到了她的錢袋旁邊,段怡原本的那個錢袋,神色又緩和了下來。 那錢袋子憋憋的,感覺再怎么用力掏,都只能夠掏出一個大子兒來。 “你外祖父不是劍南道之主么?外頭的人都說,你表兄病了,你若是個男兒,指不定改姓顧的,繼承這蜀地的。” 段怡聽著段淑又氣又愁,心中好笑,“二jiejie也說了,我若是個男兒!” 段淑又哼了一聲,把頭別到了一邊去,加快了腳步。 “天下烏鴉一般黑,做男兒有什么好的,不過都生了一雙死魚眼子罷了。你不是習武的么?走快一些!我過來叫你,可是不想你鬧出什么亂子,壞了我大jiejie好不容易辦的宴會!” 段怡笑笑沒有說話,加快了腳步,她余光一瞟,發現先前崔子更所坐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 他同晏先生,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姐妹二人沒有走多遠,便到了后花園里一處開闊之地。 老夫人盧氏好聽小曲兒,特意請了錦城名角兒趙鴉兒來唱小曲兒,在兩側擺了好些桌案,已經滿滿當當地坐得都是人。 段怡瞧著,那崔子更同晏先生,竟是坐了最靠后的一桌,他的眼睛黑黝黝的,像是要將人吸進去的無底洞。 明明是被胞兄趕出了故地,身邊已無一兵一卒的光桿子將軍,可段怡瞧他同初見之時,坐在那酒肆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并無區別。 “你看他做甚?他是弒父之人,祖父也不想收他”,見段怡走得慢了一些,段淑也放慢了腳步,皺了皺眉頭,壓低了聲音,湊到了段怡耳邊說道。 弒父之人?段怡心中一凜,這個事情,她沒有聽說過。 劍南道到安插的斥候,也沒有收到這個風聲。 不過此時不是問話之際,坐在上座的段文昌同老夫人已經瞧見了她們姐妹二人,朝著這邊看了過來,段文昌一臉笑吟吟的,正同旁邊一個不認識的老儒生說著話兒。 倒是段老夫人站了起身,她沖這段怡招了招手,“怡兒怡兒,快些過來,這是三殿下同五殿下,快快見禮。” 段怡收了心思,乖巧地行了禮,“三殿下,五殿下。祖父,祖母,父親,母親。” 一遍禮拜完所有人,這是她上墳多年總結出來的實用之道。 不然的話,一個個的墳頭磕過去,她的腦瓜子還不直接開瓢了。 段老夫人眼皮子跳了跳,親熱的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這是我家三姑娘段怡,自幼在長在劍南,替她阿娘盡孝,跟著她外祖父。” 段怡聽著,朝著那兩位皇子看了過去,五皇子陳鶴清她已經見過了,著重看的便是這三皇子陳銘。 他生得頗為尋常,手腳腳長的十分削瘦,穿著一身青色的錦袍,打扮的頗為素凈低調,耷拉著一雙眼睛,像是一根隨時都會被風吹折了的小竹子。 段怡瞧著,又忍不住疑惑起來,段銘到底是一個什么天縱奇才,才能夠把每一個人都畫得那么逼真,又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像的。 那種感覺,就像是讓你畫葡萄,你畫了一盤蘆柑,蘆柑十分逼真,上頭還帶著水珠兒呢!可你能管蘆柑叫葡萄?不能啊!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不過你應該不記得了”,那三皇子陳銘說著,看了旁邊伺候著的一個面黃的中年太監一眼,那太監忙躬著身子,遞過來一個錦盒。 三皇子將錦盒遞給了段怡,“不是什么貴重東西,就是一些藥材,習武之人用得著,就當是見面禮了。” 第三十三章 一本正經 段怡眸光一閃,接了那三皇子手中的藥材,一臉羨慕的朝著他的臉看了過去,“多謝殿下!殿下,怡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三皇子看著她像是狼狗瞧見了rou骨頭一般的眼神,有些發憷地輕輕退后的一步,“但說無妨。” 雖然同樣是面若鍋底,不茍言笑之人。 但是陳銘同崔子更,給人的卻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陳銘更像是孤傲的高嶺之花,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一旦你登頂伸手輕輕一折,他同那麥田里生的野花,也沒有什么不同,都是輕輕地便折斷了。 而崔子更,他像是一座不動的山。 你站在山陰,再怎么仰頭,瞧見的都是如影隨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陰影。 段怡壓低了聲音,像是說什么秘密地似的,有些不不好意思的說道,“殿下駐顏有方,怡想要厚著臉皮,問您討要個方子。父親生辰在即,怡這兜里的幾個大子兒,都拜父母所賜。” “我兒時殿下抱過我,如今怎么著也接近而立,瞧著……” “大膽!”段怡的話還沒有說完,站在后頭原本懶散的侍衛頭領,便像是打盹剛醒的虎豹似的,雙目圓睜,怒吼出聲! 段怡瞇了瞇眼睛,那侍衛穿著一身鎏金點朱的甲衣,胸前的護心鏡亮得晃眼,他的腰間別著一把長劍,穿著一雙黑色的靴子,上頭用金線繡了祥云。 周遭的人都被這一吼嚇了一大跳,看了過來,段怡更是花容失色的捂住了心口,連退三步。 她余光一瞟,崔子更對著這邊輕輕地舉起了茶盞,雖然他沒有言語,甚至沒有表情。 可段怡覺得自己仿佛讀了他的心:好一個矯揉做作的女子! 正與段嫻說話的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問了過來,“發生了何事?可是怡兒說錯了話,惹惱了殿下?她年紀小,又是頭一回瞧見這樣的場面,還望殿下莫要同她計較。” 陳銘搖了搖頭,抬起了他瘦骨嶙峋的手,那手背之上的青筋根根畢顯。 “木羽,你退下。段三姑娘沒有旁的意思,是我沒有說清楚”,陳銘語氣強硬,那個叫做木羽的侍衛統領瞪了段怡一眼,退了回去。 這一個也不是,段怡想著。 既不是當年殺死舅父顧旭昭的那個黑衣人,也不是前幾天在錦城街頭殺死了老神棍的人。 她想著,收了試探之意,拍了拍胸脯,一臉的歉意,“三殿下,是我唐突了,我……” 陳銘半點沒有惱,“我那時大約五歲,母妃讓舅父領著我去了段相府,想要與我開蒙。恰好那日趕上了你出生……” 陳銘說著,伸手比劃了幾下,“就這么一點兒,rou乎乎的。一生出來頭發便黑黝黝的,眼睛也睜開了四處亂轉。段師見我眼饞,就讓我抱了一下……” 他說話有些一本正經,“沒有摔著,我舅父怕我把人給摔了,伸手在下面托著。所以我也就比你大五歲而已,并沒有那么老。” 段怡聽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們師門那些荒唐的小把戲,對上了這種正經人,真是要了大命了! 見段怡有些不好意思,陳銘想了想,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個油紙包兒來,遞給了段怡,“沒有關系,你一直在這里,不知者不罪。” “一些楊梅,用糖腌制過的,你拿去吃吧。” 他說著,將紙包塞到了段怡手中,又斯條慢理的走了回去。 周圍的人瞧著,都松了一口氣,打著哈哈圓起場來,一會兒功夫,這場面又熱鬧了起來。 坐在上頭的段老夫人看著,眼皮子跳了跳,抬手指了段淑身邊的空位置,說道,“三殿下心胸豁達,不會同你這小丫頭一般見識的,還愣著做什么,去你二jiejie那邊坐。” 段怡臉上恢復了血色,福了福身,朝著不知道何時已經落座的段淑那邊行去,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段淑哼了一聲,“同我坐委屈了你不成?你倒是出了風頭了,先是五殿下,再是三殿下。長幼有序什么的,別說你不懂。” 絲樂聲大,那唱小曲兒的名伶正是唱到激昂的時候,有不少三三兩兩的起身勸酒,更有那踏著歌起身跳舞的。 段淑的聲音,幾乎吞沒在了嘈雜聲中。 段怡挑了挑眉,與她湊近了些,“二jiejie是在擔心大jiejie么?” 段淑一聽,聲音尖銳了起來,她猛地看向了段怡,“我大jiejie才貌雙全,撫得一手好琴,便是宮中的貴妃娘娘,也夸贊過的;太后生辰,當年大jiejie不足十四,便繡出百鳥賀壽圖。” “不說這些,便論才學。就是陛下都贊嘆,若是大jiejie是個郎君,定是要欽點她做頭名狀元的,整個京都,找不出第二個比我大jiejie更好的!” 段淑說著,端起桌面上的酒盞,一飲而盡。 她喝得急,有幾滴酒掛在唇邊,亮晶晶的。 幾乎是在那一瞬間,段怡便感受到了七八道炙熱的視線,她皺了皺眉頭,身子微微一擋,拿出自己的帕子,扔給了段淑。 段淑眼睛一紅,抿了抿嘴,看著段怡的動作,她的神色又松緩了幾分。 “你莫要得意,段家若是有一個人要嫁進皇家,那一定是大jiejie。祖父有意要她嫁給三殿下,是大jiejie一直沒有松嘴,這才沒有成!” “三殿下外冷內熱,是個平易近人,禮數周全的。他同銘弟親近,這才高看了你一眼。” 段怡聽著段淑噠噠噠的話,對著拱了拱手,“二jiejie說得全對,大jiejie就是京城第一仙女兒。我剛剛都險些管殿下叫叔叔了,你說我能有什么意思?” 段淑一愣,叔叔兩個字砸得她腦子嗡嗡響,等回過神來,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簡直要滴下血來。 “想笑就笑,別憋壞了,瞅把你高興的”,段怡瞧著,歪著頭打趣道。 段淑一下子破功,噗呲一下笑了出聲,她將頭一別,露出了紅彤彤的耳朵,又是哼了一聲,“我有什么高興的?本來就是我大jiejie的!” 她說著,看了一眼坐在段老夫人身邊的段嫻,又低下頭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二jiejie嘆什么氣?” “京都第一又有什么用呢,到底這么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段淑輕輕地說著,拿起酒壺給段怡倒了一杯酒,“你沒有喝過吧?京城帶來的,一年也就能出那么幾壇子的果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