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8節
他說著,轉過身來,對著段怡靦腆的笑了笑,“三姐,酒釀丸子……一會兒張mama該來尋我了。” 段怡皺了皺眉頭,領著段銘進了屋子,拖出炭盆子就要生火,卻是被段銘給攔住了,“三姐昨天熱壞了,我不冷的。” 段怡托著火盆子的手一頓,從一旁拿了個暖手爐子來,塞到了段銘懷中,又從爐子上拿了熱水,沏了茶遞給了段銘。 段銘環顧了一下四周,卻是眼眶微紅,“三jiejie這屋子里空空的,跟雪洞似的,身邊也只有兩個人服侍么?” “你們沒有回來的時候,整個老宅都是我的院子,所有的下仆都是來服侍我的,還不夠么?”段怡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又拿了些瓜果點心出來,擱在了待客的小桌子上。 緊接著她掏出了那本小冊子,在手中翻了翻。 段銘顯然跟著大師學過畫,畫得栩栩如生,那打頭一個,便是當今的三皇子陳銘,他生得有些清瘦,看上去冷冷地不好相與。 “我同三殿下撞了名字,是以他待我比旁人親切幾分。三殿下是蘇昭儀所出,他跟著祖父讀書習字有四五年了……” 段怡翻一個,段銘便解釋一個。 “第二個是五殿下陳鶴清。五殿下文武雙全,生母是王美人。五殿下為人和善,騎射功夫很好,還被陛下夸獎過。” 段怡見他顧不得吃茶吃點心,將那小冊子合上了,“這上頭都寫了,我一會兒慢慢看,謝謝你,這個對我很有用,不然到了宴會上,一個人也認不得,興許要鬧笑話了。” 段銘見段怡一臉感激,又緊張起來,他的臉一紅,隨即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抿了抿嘴,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又磕磕絆絆的說起話來。 “去歲的時候,東宮壽宴。阿娘不理府中之事,一心撲在父親,還有我同五姐身上”,他說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偷偷抬眼看段怡,見她沒惱也沒沒有失望,方才定了心。 “阮貴妃點名要了好幾個貴女,一道兒進宮幫著理事,大jiejie也在其中。五jiejie瞧著熱鬧,壽宴那天也跟著去了,回來之后,大哭了一場。” 段銘的手緊了緊,“還同阿娘吵了起來……說去了一抓瞎……所以所以我就給三jiejie準備了這個。” 段銘說得并不流暢,段怡卻是從中聽出了不少道道兒來。 雖然她身在劍南,但并非就如同段銘所想,對京都之事一無所知。祈先生不光是教四書五經,君子六藝,這貴人之事也是教的。 中宮無所出,李德妃所生長子早夭,陛下以次子為繼,是為東宮。 太子早年娶了側妃,可是太子妃之位一直空懸。段嫻年近雙十,卻一直沒有談婚論嫁,十有八九等的就是那個東宮選妃壽宴。 可那宴會上,怕是出了什么事兒,所以段好回來大哭了一場,而段嫻也對此事諱莫如深,今日段淑無心提起,她臉色瞬間就變了。 而這回來劍南的兩位皇子,三殿下各方面都不出彩,可他母族強勢,軍權在握;五皇子才華出眾,可生母出身低賤,之前不過是最末品的采女,生了五皇子,才被封了美人。 “阿娘在京城的時候,不管家的么?”段怡忍不住問道。 段銘頭更低了,他輕輕地嗯了一聲,“阿娘……阿娘官話說得不好,也是因為我身子弱。” “三姐,對……對不起,都是我這個做弟弟的沒有用,不能成為jiejie們的依靠”,他說著,眼中含了淚,“大哥哥都中了進士,去江南道做官了,我卻在考場里,直接暈了過去,叫人給抬出來的……” 段銘說著,雙手握了握拳,“大jiejie同二jiejie,都是在祖母屋子里長大的,嫡母又是惠安公主。阿爹身邊姨娘不斷,阿娘應付不來,又拿不到管家權,五jiejie的在相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段怡瞧著,往椅子后靠了靠,將段銘面前的茶水挪開了些,留出了個空兒,方便知路上酒釀丸子,“你同我說這些,是想要我幫阿娘拿回管家權?替你五jiejie爭些什么?” “不不不……”段銘慌忙擺了擺手,像是一只受驚嚇的小兔子,他猛的站起了身,椅子險些被他撞到,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段銘尷尬的將椅子扶住了,拼命的搖了搖頭:“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沒有這個意思……” 段怡輕嘆了一口氣,將他拽著坐了下來,“你這么慌做什么?我是你jiejie,又不是什么財狼虎豹。人各有志,母親不稀得管家那點事兒,你就莫要cao心了。” “快些趁熱吃酒釀丸子吧!你除了身子弱,可有旁的隱疾?平日里一日出來走動多久?” 段銘慌亂的吃了一口丸子,被燙得吐了吐舌頭,聽到段怡后頭那句話,神色又失落下來。 “阿娘怕我著涼,一般都是不讓我出門的,便是在院子里,也有mama在一旁守著。今兒個霧大,才叫我走開了一會兒。” 他的話音剛落,門口一個生得粗壯的婆子,便一臉急色的沖了進來,“銘哥兒原來在這里,叫老奴一通好找,夫人回去不見哥兒,著急著呢!” 段銘快速的擦了擦嘴,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段怡,朝著那mama走去,“三jiejie,我改日再來看你。阿娘尋我,我便先過去了。” 見段銘聽話,段怡也沒有留,那婆子松了一口氣,告退離去。 待他們走了,段怡方才打開了那畫冊子翻了翻,沖著屋子的一角喊道,“知橋知橋,快來看看,看把你小哥哥,畫得像還是不像?” 第三十一章 宴會初始 一直到段家開門迎客那日,知橋都沒有上前瞟那小冊子一眼,提她那小哥哥半句。 段怡沒有繼續打趣她,只是抓了把零嘴兒,尋了個舒坦的帶靠背的椅子,眼睛到處看著,等著那人自己個撞上門來。你不說,我生了眼睛,不會自己個瞧么? 她今兒個遂了顧杏的意,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襦裙,大袖雪白,輕輕晃動之下,手腕上鴿子蛋大小的珍珠串兒若隱若現,最絕的是,那珠串兒上頭,還墜著一塊綠的發光的貔貅印章。 “姑娘今兒個可真好看!” 知路在一旁舉著扇子,替段怡遮擋了太陽,不然的話,那強烈的光,實在是影響她看好戲。 “是挺好看的,白的黃的,像是半顆切開的水煮蛋!”段怡說著,抬起了手,露出了手串,“還有一盤湯圓兒,其中一顆漏了餡。誰瞧了不說一句餓!” 知路強抿著嘴,憋著笑,四處的張望著。 段家老宅今日煥然一新,上有芙蓉花粉白如云,下有傲霜菊黃金滿地,那中間全是穿著各色襦裙像是花蝴蝶一般的美人兒,叫人目不暇接。 “姑娘,你莫要說笑,指不定這園子里頭,便有我們未來的姑爺呢!” 段怡靠著椅子背,又吃了一口零嘴兒,隨手一指,“要被我一拳打死的倒霉蛋子么?在哪里兒?你指出來讓我瞧瞧他經得住幾……拳……” 段怡說著,像是手被燙著了一般,快速地縮了回來,訕訕一笑。 只見她手指的方向,崔子更不知道何時,坐在了那里。 他依舊是穿著一身玄色長衫,腰封上嵌著一塊方形玉扣,隔得遠看不清楚上頭刻了什么圖案。 見段怡瞧他,他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同一旁的晏鏡,不知道嘀嘀咕咕的說起什么話來。 段怡見狀,松了一口氣,嘀咕道,“還好不是個好吃的!那眼睛同鷹眼似的。” 一旁的知路順著段怡的視線看了過去,瞬間激動起來,“姑娘,這不是那日……那個俊美的小郎君么?眼睛哪里像鷹眼了?雖然是個單眼皮兒,可眼角下頭那顆痣可真真好看!” 段怡瞧著,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知路一眼,“對對,他不是鷹眼,你才是,隔得那么老遠的,都能瞧見人家眼角下有痣!” “不過你說話聲音可小一些,那是江南崔子更!” 知路一聽,舉著扇子的手一抖,偏離了方向,太陽光直直地照射了過來,晃得段怡睜不開眼睛。 不過知路可顧不得這些了,“崔……崔……崔子更?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崔將軍!” 她說著,拿扇子擋住了自己的臉,忍不住朝著段怡靠攏了些。 段怡瞧她那副慫樣兒,拍了拍手上的零嘴渣子,剛想起身去再拿些過來,就瞧見一個食盒遞到了跟前,她揚起頭來,瞇了瞇眼睛。 逆著光,眼前站在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他頭戴玉冠,腳墜明珠,白色的長衫上用淺藍色的絲線,繡了飛鳥游魚的圖案。 雙目含光,一身清風。 “可是段三meimei?鶴清唐突,最近新得了一個棗糕的方子,做出來總是覺得差了些什么。瞧著段三meimei似乎頗通此道,可否請三meimei替我嘗上一嘗?” 段怡瞬間黑了臉。 她現在只想揪著段銘的耳朵,拿水給他洗洗眼睛! 就他那個畫冊子,贊他一句栩栩如生不為過,橫看豎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那是掛在門前,人都以為門神要活過來一般,一看便有名師指點。 國畫多山水寫意,像這般寫實的筆法,著實少見,讓段怡都忍不住高看了他幾分,將那冊子認認真真的看了去。 不對著真人看,那是真像人啊!對著真人一比照,好家伙……還是撕了吧! 段怡想著,站起身來,對著那陳鶴清福了福身,再一抬頭,眼眶微紅,聲音里帶了顫兒,“五殿下是在說我貪吃?” 陳鶴清彎著的腰沒有直起來,他覺得自己手中的托盤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就要一個倒栽蔥! 不過他快速的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是鶴清失言了,段三meimei莫要見怪。二郎同我是同窗,以前在京都的時候,我時常來府中做客,說話便隨意了些。” “鶴清在這里給段三meimei賠罪了,這一盒子棗糕,便給meimei吃。若是覺得好吃,我再叫人送些來。” 他說著,笑了笑,“若是不好吃,下回再見能告訴我為何不好吃,那就更好不過了。” 段怡眼眸一動,接過那食盒,大喇喇的擺了擺手,“不用,我現在吃了就告訴你。” 她說著,打開那食盒,一股子熱氣直面撲來,紅棗的香甜氣息,讓人仿佛吸上一口便能補上一碗血似的。 段怡拿了一塊,咬了一口,還未入喉,就瞧見那晏鏡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嘿嘿,見者有份,這香氣將老夫肚子里的饞蟲都勾出來了。” “五殿下不介意老夫也嘗上一口吧?” 陳鶴清笑了笑,“當然,晏先生在江南王府什么美味佳肴沒有用過,能替我試試那是再好不過。實不相瞞,我阿娘最愛吃棗糕,可我給她試了好些,她都說不是從前吃的那個味兒。” 晏鏡一聽,也拿了一塊,三兩口就下了肚。 “棗泥不細膩,皮兒有點剌嗓子”,晏鏡搖頭晃腦的說道。 “太過甜膩,糖得少放三分。不知道這棗糕放了幾分水,又用了幾分粉?”段怡說著,也跟著搖頭晃腦,期待的看向了陳鶴清。 陳鶴清一愣,一時語塞,他又不是廚子…… 段怡見狀,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殿下不是精通此道么?” 陳鶴清耳根子微紅,他沖著段怡眨了眨眼睛,壓低了聲音,“段三meimei莫要戳穿我!我也就只會吃而已!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正在這時候,他身后站著的一個老太監湊上前來,“殿下,時間差不多了,該去前院了。” 陳鶴清笑著點了點頭,“宴先生,段三meimei,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他說著,又轉過身去,沖著那邊坐著的崔子更點了點頭,然后快步的離開了。 晏鏡瞧著,嘖嘖出聲,又從那食盒里拿了一塊棗糕,咬了一口,“這棗糕好吃得很,就是小了一些。虧得你胡謅出那么多毛病來。” 段怡將那食盒推了過去,“先生喜歡吃,拿回去吃罷,畢竟我胡謅的毛病,沒有先生謅的妙。” 晏鏡搖了搖頭,上下打量了一下段怡,“這下子你倒是要成香餑餑了……” 第三十二章 土豪二姐 晏鏡說著,也不解釋,邁著步子便朝著崔子更那頭行去。 雖然師出同門,可楚光邑一副得道高人的神棍樣,祈郎中由內到外一股子地痞味兒,晏鏡便是書香四溢,再怎么出格的事情,被他做起來,你都只會覺得,這是大雅!是狂士之風。 “姑娘,晏先生便是江南第一名士么”,知路說著,將那食盒匣子關好了。 段怡看著他的背影,站起了身,“不過是個吃棗糕還掉渣得糙老頭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