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7節
段怡扶額,無奈的笑了起來。 知路見她笑了,自覺做了一件好事,也跟著樂呵了起來。 一宿無話。 翌日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段怡便起了身,霧氣濃郁得像是滾滾白云,站在主屋門前,連院子門口是否站了人,都看不清楚。 知路打著呵欠,替段怡掛了燈。 自打跟著顧使公習武,她家姑娘都是聞雞起舞,幾乎是六年如一日的練著。院子角落里立著的那個木頭人,一茬一茬兒的換,每一個都被段怡的長槍,戳得千瘡百孔。 直到天大亮了,小廚房里傳來了小面的辛香氣,段怡方才收了槍。 她接過知橋遞來的帕子,輕聲道,“把我昨兒夜里畫的圖,拿去給關老爺子瞧。秋收已過農閑開始,今年我不便出門子。還照往年一般,挖渠修路囤梯田。” 知橋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我按照姑娘說的,去探過了。不過老神棍沒的那夜,城中亂糟糟的,委實分辨不出,那些人到底是誰身邊的人。” 段怡并不意外,知橋沒有多言什么,一個閃身,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待吃光了一碗小面,老夫人身邊的mama來喚了,她方才穿了一身淺藍色的衣衫,同知路一道兒,往那上房中去。 去到的時候,這頭剛撤掉朝食,一群人圍著火盆子,高興地說著話兒。 見到段怡進門,顧杏立馬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母親,先前我們說到哪里來著,說這次宴會,要從姑娘中挑一個來主理,其他的也在一旁幫襯著。” “我們段家的幾個,都生得如花似玉的,不管哪個,我都舍不得嫁出去的。可沒有辦法,這管家之事,還是該練起來了。” 顧杏說得歡快,段怡沖著她笑了笑,便朝著在座的人瞧去。 大姑娘段嫻穿著一身海棠色的衣衫,手中還端著一盤切好的瓜果,拿銀簽子插著,喂給老夫人吃,見段怡瞧她,她抿嘴一笑,一顆牙都沒有露出來。 二姑娘段淑則是哼了一聲,“就屬你來得遲。” 老夫人瞇著眼睛,對著段怡招了招,“來了便坐下吧。” 至于其他人,像是背景板兒似的假笑著,不值得一提。 “就是就是,怡兒快坐下。你祖母正讓人毛遂自薦呢!你jiejiemeimei們都謙遜得很,一個個的都說旁人好!” 顧杏說著,目光流轉,走到了老夫人盧氏身邊,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母親母親,我今兒個便王婆賣瓜,自賣自夸一回。你看怡兒如何?” “嫻兒淑兒都是有本事的,可她們到底初初來錦城,對這里不熟悉,難免不應手。怡兒打小在哪里長大的,這哪里的瓜好,哪里的菜香,她都曉得。” 顧杏說著,對著段怡鼓勵的眨了眨眼睛。 段怡一時語塞,哪里來的白癡美人! 你一個武將的女兒,便是武功不高,那力氣也不小,看你婆母的胳膊,都要被你箍斷了! 老夫人扯著一摸笑容,嘴唇輕輕地顫抖著,她拍了拍顧杏的手,“我家的姑娘,個個都是好的,怡兒你說說看該如何?” 說是書院初開擺宴,但是幾乎全錦城的公子哥兒都會來,說是一場相親盛會,那也不為過。 若是這宴會辦得好了,自然會落得一個賢惠能干的好名聲! 顧杏這么一說,段淑果斷的拿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段嫻,張嘴就道,“這宴會重要得緊,三妹連小宴都沒有辦過,萬一出了什么岔子,豈不是讓段家鬧了笑話。” “我覺得大jiejie好,去歲太子殿下生辰,都是大jiejie幫著阮貴妃辦的……啊……” 段淑說著,突然呼痛,她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有些神色不好的看了一眼段嫻,哼了一聲,將頭別到一邊去,不言語了。 段怡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覺得二jiejie說得極對。我除了給老祖宗們辦祭祀會,旁的一概不會,萬一把供桌上的菜端上來了,當真是要鬧笑話的。” “大jiejie性子穩重,一看就是個cao心的,能者多勞,就讓她干吧!” “正所謂長幼有序,祖母不是要給大jiejie說親么?我有二把子力氣,到時候就站在那里護著我大jiejie,省得那些夫人,個個都想將我大jiejie搶回去!” 一個是忙得吐血,摔爛盆子碗搞不好要倒貼錢,一個是吃點子嗑瓜子看大戲,選哪個?別人段怡不知道,她堅決選后者。 第二十九章 葫蘆簪子 屋子里的人,個個臉色精彩紛呈。 段嫻聞言,先是一僵,隨即嬌羞一笑,她將手中的盤子擱在了桌子上,拿帕子捂了捂嘴,朝著老夫人嗔道:“祖母,您瞧瞧三娘這個皮猴兒,沒個正形的!” 老夫人聞言,笑了出聲,她不著痕跡的從顧杏手中抽出了胳膊,輕輕地拍了拍段嫻。 “嫻兒還臊上了!你三meimei話糙理不糙!” 段怡發誓,她從段老夫人的嘴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挑了挑眉,不嫌棄的拿起銀簽子,叉了最大的那塊果子,塞進了自己的嘴中。 不過是兩日功夫,老夫人這暖壽閣已經大變樣了,墻上換上了老夫人最喜歡的花鳥工筆畫。 在窗戶下頭整整齊齊的擺著三個大壽瓶,里頭看似隨意的插著幾支閑花雜草的,可仔細一瞧,那些花頭兒,整整齊齊的都朝著東。 “即是如此,那嫻兒也不推脫了,有祖母鎮著,又有meimei們幫手,我便斗膽挑了這個事兒了!” 盡管繞了個山路十八彎,但是到底事情按照原先預計的走了下去。 除了顧杏有些恨鐵不成鋼,其他的人都是皆大歡喜的,一時之間,這屋子里竟然其樂融融起來。 段老夫人說著話兒,沖著一個老嬤嬤招了招,“我享天倫之樂,你這老奴也跟著笑什么?還不將那我那匣子拿出來,我這些孫女兒,一個個如花似玉的,怎能沒有新花戴。” 那老嬤嬤姓李,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管事mama,當年的陪嫁大丫鬟。 “老奴這不是替您高興么,一早就備好了”,李mama生得一臉的和氣,說話間舉起手中一個精致的木匣子,放到了桌面上來。 老夫人伸出手來,摩挲了那匣子幾下,有些懷念的說道,“這還是我從前戴過的,來劍南之前,拿去銀樓里翻了新,樣子不新鮮,不過倒是有幾分古意。” 她說著,啪的一下子打開來,抬頭看向了段怡,“你們這些雀兒,這么多年在我身邊嘰嘰喳喳的,都先挑過了,這會誰也不許跟怡兒爭,讓她先挑罷!” 段怡微微一愣,她的老祖父段文昌到底是給老夫人吹了多少枕頭風,才讓她轉了一百八十度彎,同初見之時的態度,有了天壤之別。 “那我就不客氣了!” 段怡說著,眸光一動,朝那匣子里看去,只見上頭整整齊齊的擺著五根簪子,簪頭都嵌著玉。最大的那一支,是一朵近乎逼真的綠萼牡丹花兒;最小的那一支就是個簡簡單單的水滴子。 其他三支差不離,分別刻了蝴蝶,葫蘆同海棠花兒。 段怡毫不猶豫地選了眼熟的葫蘆,若是她沒有瞧錯的話,這根簪子同她當初給崔子更的那一支,簡直是一模一樣,看著竟像是一對的。 “福祿福祿,我便要這個了。多謝祖母賞賜。” 段老夫人見她沒有挑牡丹,臉上笑容更盛,“三丫頭倒是好眼力,這跟簪子,還是你祖父送與我的,那會兒他初入官場,還是個清貧之士,也不知道是哪里得來了這么一根簪子,巴巴的送來與我。” “我那匣子里滿滿當當的要什么沒有?我倒是大大方方的收了,你祖父卻是心中愧疚得很,待后來日子寬裕了,硬是送了我一個大葫蘆,喏,就是那一個!” 老夫人說著,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的桌案上的一個玉葫蘆擺件。 原本不高興的顧杏,聽到這里,也高興起來,“怎么沒有聽母親提起過?” 段老夫人佯裝朝門口看了看,笑道,“我這不是怕英明了一輩子的段相公聽了,惱了么!”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段怡拿著那簪子,在手中把玩了幾下,揣進了袖籠里。 她沒有看錯,的的確確是同當初她給崔子更的那一根一模一樣。 姑娘家家的簪子,都是有來歷的。她也有一梳妝匣子的簪子,為何那日偏生只簪了那根葫蘆樣的。后來她旁敲側擊的尋知路打聽過。 可是知路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由,只說是姑娘自己個拿回來的,頗為偏愛。 她便沒有放在心上了,可如今又出現了一支……總歸不能是段文昌那個老摳子打了一匣子,見人就發吧! 眾人都不知道段怡心中所想,隨即按照長幼秩序,興致勃勃的選起簪子來。 段嫻果不其然選了那牡丹花兒,倒是段淑沒有選妖艷的海棠,選了蝴蝶;輪到段靜的時候,她支支吾吾的下不了手,硬是將匣子推到了段好面前,讓她先選了海棠,自己個方才拿了水滴子。 “好了好了,這大宴眼瞅著就在跟前了,你們祖父同父親在山上的書院里忙得不可開交的,咱們也不能落了后去。大郎媳婦兒同嫻兒留下……好兒你字寫的好,留下寫帖子罷。” “把江mama叫過來,你們幾個,回去了也別到處瞎逛,好好的想想規矩,別到時候失了禮數。” 段怡一聽,率先站了起身,笑瞇瞇的對著老夫人同顧杏行了禮,揚長而去。 外頭還是霧蒙蒙的,并沒有散去。 “姑娘,你且看看啊!就咱們出來了,別的姑娘,都留在那里幫手,學著怎么管家呢!”走出了好一段兒,發現身后并沒有人跟過來,知路著急了起來。 段怡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的袖袋,“錢都分了,剩下的都是做苦力了,留在那兒做甚?再說了,那是她們不聽話兒,你家姑娘了,是個聽話的老實罷了。” “怎么著,你嫌棄老實人?” 她說著,耳朵一動,朝著一旁的芙蓉花叢看了過去,朦朧之間,一個紫色的衣袖閃了閃。 “是段銘么?藏著掖著做什么?” 紫色的人身子一顫,紅著臉扭扭捏捏的站了出來,“三jiejie……是我。” 段怡加快了腳步,朝著他走了過去,見他穿得單薄,伸手捏了捏他的膀子,“倒是比我想的要壯實些。” 段銘一臉驚慌失措,臉紅得能滴血,他的聲音里帶著顫兒,“jiejie!” 段怡被他的樣子逗樂了,“你怎么跟個驚弓之鳥似的,這家中還有誰要害你不成?” 段銘一愣,搖了搖頭,他的手在身前搓了搓。 雖然他只比段怡小上一歲,可瞧著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似的。 “沒……沒人”,他說著,快速的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塞到了段怡手中,結結巴巴的說道,“這是……這是到時候可能會來的賓客……” 見段怡一臉驚訝,他的聲音更小了幾分,不好意思的說道,“只……只有從京城一道兒來的那些,還……還有些路上認識的,不認識的,就沒有畫,是不齊全的。” 第三十章 籠中之鳥 段怡將那小冊子往懷中一揣,一只手拽住了段銘的手腕,“走罷,去阿姐院子里坐坐,桂花酒釀丸子怎么樣?” “可不是一般的丸子,珍珠大小一顆,里頭還包了餡兒,香甜又軟糯。” 段銘眼睛一亮,“我……我能吃么?阿娘說我體弱……容易不克化。上元節的時候,都只讓吃一顆合了團圓之意。” 他說著,跌跌撞撞地跟著段怡,一路回到了她那個簡簡單單的小院子里。 段怡余光一瞟,見他一直瞧那兵器架子,笑了笑,“體弱又不是紙糊的,不貪多就行了。你想習武?” 段銘伸出手來,摸了摸段怡的那根長槍,搖了搖頭,“我走得快些都會喘,不能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