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3節
“啊!”那人一聲慘叫,捂住了自己的腿。 段怡驚魂未定,定睛一瞧,只見那馬前躺著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姑娘,她穿著藍灰色的襦裙,白色的半臂,眼淚汪汪地,“小娘子撞了人,連馬都不下么?” 段怡緊了緊韁繩,剛準備下去相詢去,眼睛一瞟那女子的鞋,卻是猛的一扭,指著那馬繞道而去,她跑得飛快,心中恨不得從那些賊人五千年前的老祖宗開始罵起! 這是有什么仇怨,要這么窮追不舍!非要了顧明睿的小命去! 她正想著,便感覺身后一寒,脖子上瞬間一涼,先前還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經飛上了馬,如今正坐在身后。不用低頭,她都能夠感覺到脖子上的殺氣! “桀桀,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倒是同那些公子哥兒一樣,好狠的心,翻臉就無情!” 那女子的氣息就在頭頂,噴得人癢癢的,段怡余光瞟了瞟她。 “姨娘不知遭了多少回罪,委實可憐!我就不同了,因為家財萬貫,出一回門,至少有十個八個倒在我腳前的,不是斷了胳膊,便是瘸了腿,最過分的是,有一個說有喜了……” 女子聞言,笑了起來,“這世間好看的女子很多,有趣的女子卻是很少!若是把那小子給我,我便饒你不死如何?” 她說著,手腕一動,刀鋒一緊! 段怡就勢,鐵頭猛地往后上方一撞,直直地朝著那女子的腦子撞了過去,可到底慢了一步,刀鋒劃過她的脖子,鮮血流了出來。 段怡來不及管這些,她突如其來這么一出,兩個人齊齊的朝后仰去,墜落馬下,在道上滾了幾滾,落入了田里,一旁忙著干活的老農一瞧,嚇得拔腿便跑。 那女子被撞了個眼冒金星,又率先落田,被泥水糊得睜不開眼不說,還被段怡騎在了身上,已經是怒極。她抬起手中的短劍,猛地朝著段怡扎去! 來不及躲了!她沒有武功,女子能飛身上馬,就算不是個高手,那也遠勝于她。 若是二人分開,等她擦了眼睛,段怡只有匕首,那女子是短劍,一寸短一寸險,十有八九只有等死的份。 只有現在,她才有一絲勝算。 段怡想著,深吸了一口氣,半點沒有躲避,拿著匕首,便朝著女子的脖子猛扎過去,兩人的刀,幾乎是同時入rou。 血噴了一臉。 女子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過了好一會兒,段怡方才松了一口氣,扭頭嘔吐了起來…… 想來從段怡藏在木箱籠里起,便再也沒有吃過東西了,吐了半天,只吐出了一些苦膽水來。 段怡抬手,胡亂的用袖子擦了擦,只擦了一嘴的泥。 她呸了幾口,站起身來,感覺左臂一陣劇痛襲來,那女子的短劍正明晃晃的插在她的胳膊上。 她咬了咬牙,將那短劍猛的拔了下來,插在了腰間,又將之前顧明睿沒有用完的金瘡藥胡亂的抹了上去,在那田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只沾滿了泥巴的繡花鞋來,揣進了自己的懷中。 她沒有火眼金睛,看不出誰是白骨精。 可她認得那鞋上的波紋,同之前殺死舅父顧旭昭的兇手鞋子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老丈,此去錦城還有多遠?多久能到?” 那種田的老丈,躲在一旁看得真切,此刻已經是嚇得肝膽俱裂。 “不……不……不遠了……不……不到一個時辰的路了……” 段怡沖著他點了點頭,快步地沖到馬邊。手受了傷,不得用力,她有些艱難地爬了上去,摸了摸馬頭,“虧得你沒有丟下我一個人逃跑!等到了錦城,給你脖子上掛一塊馬比人強的金字招牌!” 馬兒不明所以,高興的嘶鳴起來。 段怡不敢停留,拍了拍馬屁股,絕塵而去。 待她走遠了,那個叫東平地領頭人,方才追了上來,他扭頭看了看田間的尸體,嘖嘖了幾聲,給了一旁小兵一個眼神。那小兵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串錢來,遞給了那種田的老丈。 “江湖恩怨,驚嚇了老丈,又倒了莊稼。這是壓驚錢兒……” 他說著,伸手一撈,將那女子的尸體,從田中撈了起來。一扭頭朝著一旁的山上行去。 東平下了命令,也不停留,繼續追著段怡而去。 夏日的天亮得早,不一會兒的功夫,日頭便升了起來,烤得人辣辣地疼。 段怡抬起頭來,瞇著眼睛看了看那城門樓上掛著的大字,錦城終于到了。 入城的門口排了長長的隊,她身上的血水同泥水,被太陽一曬,已經干巴巴的粘在了身上,變成了一塊塊的,看上去格外的駭人。周遭的人一瞧,紛紛的讓開了道兒,議論紛紛起來。 那守城的士兵瞧這邊發生了sao亂,不悅地走了過來,“啷個回事啷個回事?” 他生得十分的粗壯,胡子炸裂開來,看上去比鞋刷子都要硬,“啷個回事?” 士兵分開了人群,定眼一瞧,卻是大驚失色,“這不是朝風么?這是將軍的朝風!來者何人?” 段怡還來不及說話,一瞬間一大隊士兵便將她團團圍住了。 段怡抓著馬韁的手緊了緊,艱難的張開了干涸的嘴,沒有喝水又怕張嘴餐了風,她一直緊閉著雙唇,現在嘴巴皮兒,都粘在一塊兒了。 “顧明睿在此,護送我們回府。另外請保興堂的祈郎中來,快!” 看來她在這錦城里,也是毫無地位可言。 第五章 錦城段怡 那炸胡子軍爺聽了這話,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確認了顧明睿的身份,頓時大駭。 他朝著一旁團團圍著的小兵怒吼一聲,“還他娘的愣著作甚?去保興堂請那姓祈的小老兒去節使府!” 然后拽了一匹馬過來,一躍而上,飛奔入城,“小娘子隨我速速進城?!?/br> 段怡見狀微微松了一口氣,拍馬跟了上去。 她是個詐和的,連舅父家中大門是朝南開還是朝北開,都是一無所知。 好在她慣常運氣不錯,這炸胡子怕不是尋常軍爺,省去了她諸多口舌。 炸胡子在市集一路狂奔不停,待到了節使府門前,都沒有片刻停留,直接打馬沖了進去。不多時便到了府中一處宅院跟前。 那院子里的人聽得響動,立馬沖了出來。 段怡瞧了一眼,只覺得鼻頭一酸。 來人頭發胡子花白,同她那一見面就遇害的倒霉舅父一樣,生了個張飛的身子趙云的臉,只要眼睛沒有瞎,都能夠看得出來,那是一根藤上結出來的兩茬瓜,同源同宗。 那老者一眼便瞧見了馬背上不省人事的顧明睿,身形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還是他身邊一個穿著醬色長衫的老儒生一把將他扶住了,這才站穩。 “段怡,啷個回事?”老者聲音帶著顫。 段怡拱了拱手,“出劍南,夜里遇伏,飯食有毒,舅父戰死,表兄重傷,丟了生辰綱。” 老者眼眶一紅,猛地一跺腳,那院子里的青石地面咔嚓一聲,碎裂了開來。 他一個箭步沖到馬前,一把抱起了馬背上的顧明睿,便往屋子里沖。 就在這時候,一個背著藥箱子,一瘸一拐地老頭兒,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手中拿著半個香瓜,一邊走一邊吃,淌了一手的水。 經過段怡身邊的時候,瞥了她的脖子一眼。 請他的小兵見著了,忍不住著急的催促了幾句。 那老郎中呸了他一口,罵道,“催什么催,閻王爺催命都沒有你催得狠。這若是要死,早死了,既然一路挺了過來,那十有八九就不得死?!?/br> “我又不是那老人參成了精,走快了幾步,就能給人續命!” 小兵見他罵罵咧咧的,拳頭緊了緊,到底沒有造次,待他進去了,一個轉身,便在門口守著了。 段怡瞧到這里,心中的一顆大石頭終于落地。 到了這里的一日,比她上輩子一輩子都過得精彩,那是喘氣都怕太長了耽誤事。如今重擔交了出去,竟是覺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了起來。 整個骨頭架子,都像是被顛簸散了一般。 大腿的內側,火辣辣的疼,想來是騎馬太久,被磨破皮了。 但是……段怡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上頭的泥水,紅彤彤的,像是穿了一個紅色的護臂。這血都不是她的,而是那個女殺手的…… 段怡想著,眼前一黑,一個倒蔥,從馬上栽倒下來。 再次醒來地時候,天已經大黑了。 “姑娘,你醒了!你回來的時候,跟個血人似的,可把奴嚇壞了。你走了之后,江mama罵罵咧咧地,恨不得飛出去,把你給抓回來?!?/br> 段怡看了看眼睛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她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臉蛋兒圓鼓鼓地,仿佛兩頰里藏了瓜子。眼睛紅彤彤的,見著她醒來,一臉的欣喜。 想來這是她身邊貼身伺候的侍女,至于姓名,一無所知。 “姑娘餓了沒有?”那侍女站起身來,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陣絮叨,“我不知道您什么時候會醒來,便把雞湯罐子放到屋子里的小爐子上煨著了。” “還討了那大廚房的陳婆子一通好罵,說什么顧家可沒有姓段的娘子,也沒有叫知路的女婢。夫人離家,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怨了,還拿出來說嘴!” 見段怡一直沒有回話,那個小姑娘將倒好的雞湯往桌子上一擱,有些訕訕地,“姑娘,是不是我話太多,你不高興了。唉,我也就是這么一說,顧家發生了這般大事……我們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br> 段怡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就喜歡聽你說話?!?/br> 你不說話,我怎么知曉你叫知路,又怎么知曉這段怡到底是個什么處境呢? 那叫知路的女婢一聽,頓時欣喜起來,她兩眼笑得彎彎的,端起了雞湯,拿起了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了起來,“姑娘前不久才出了痘,在那鬼門關里走了一遭。京城里卻是連句問話也沒有……” 段怡仔細聽了許久,方才從這知路嘴中,知曉了個一二三四。 如今乃是大周端瑞十三年,天家姓陳名宏,信奉天下若全是諸侯,便無諸侯之語,大肆分封。國中各道,均由節度使掌控。 她如今所處之地,那是劍南道的錦城。 若說這劍南道,就不得不提起兩個姓氏。 這打頭的一個,便是段怡的這個段字。 段怡的祖父段文昌,少年得志,不足弱冠便高中狀元,且又被豪族盧氏嫡女相中,打鐵自身硬不說,還有岳家助力,從此平步青云。時至今日,已經官拜三師,人人尊稱一聲段相公。 這段相公樣樣都好,就是兒子段思賢不好。 盧氏燒香拜佛十個月,硬是生出了一個瓜娃子。 那是要啥啥不行,只有臉蛋行,被戲稱為京都第一美男子。 雖然痛心疾首,但段相公眼珠子一動,小算盤一打,靠臉吃飯,那不也是飯么? 于是果斷讓兒子尚了惠安公主,本以為有了皇糧段思賢終身有靠。 可不想惠安公主生第三胎時,不幸難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