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31節
** 一大隊人馬出了大理寺的門,分成三路前往不同方向。 季別云那路快馬飛馳,在晨曦之中朝著西邊城門狂奔而去。一路出了城,大約兩炷香的時間便到了阜縣。 遠遠地,一片蒼翠之色便映入眼簾,丘陵起伏延綿且走勢和緩,山腳下便是一座規模中等的城邑。 他們只是路過,片刻未停,由戴豐茂帶路馳往城西五里之外的小山坡。 坡上開著一大片的白色的冷虞花,如雪一般覆蓋。季別云回頭看向戴豐茂,“是這里嗎?” 戴副尉點了點頭,“對,此處人煙稀少,只在山坡底下有一處小村落,應該就在村子里面了。” 他輕輕踢向馬腹,在馬猛地加速竄出去的一瞬間朗聲道:“分開包抄!” 他們分別從南北兩個方向進入村落之中,本以為會驚動此地村民,卻不料這里竟一個人也沒有。 十多戶人家都不見了,每一家的院門都是敞開的,屋內空空蕩蕩。 前方忽然傳來戴豐茂的喊聲:“頭兒!這里!” 季別云策馬過去,停在了一戶人家前面。血跡從籬笆處一直蔓延到門內,隱約可見堂屋內躺著一個人。 他們紛紛下馬跑進屋里,蔡涵渾身浴血,胸膛處有一道明顯的刺傷,看著已經沒了氣。 季別云迅速拿過桌上的抹布按壓住傷口,心里的火氣一下子躥了上來。 其他人紛紛去其他角落尋找線索,片刻后戴豐茂走到季別云身邊,聲音低落:“應該是剛走不久,走之前殺人滅口,還留了一封……陳罪書。” 季別云沒空看信,冷冷道:“你念吧。” 誰料戴副尉支支吾吾的,將信送到他眼前,羞赧道:“……我識字不全。” 他嘆了口氣,看向那張染了血的信紙,念了出來。 “吾于充州刺史府所獲數千兩銀票,悉數藏于隱秘之地。入獄之前,吾與人商議,若救吾離京,便將千兩銀票之下落如實告知。” 季別云念完之后,心里的火氣更旺了。 種種跡象都可以證明蔡涵是冤枉的。其一,充州一案絕非一人所為,且蔡涵在審訊中根本說不出合理的作案過程。其二,昨夜蔡涵剛同意要坦白實情,晚上便發生了劫獄之事,很難不讓他猜測三司之中藏有jian細。其三,寫在牢房地上的那四個字,字字泣血,季別云愿意相信蔡涵真的是被推出來頂罪的。 此時又冒出來一封所謂的陳罪書,將昨夜的事定義成了同黨劫獄。 季別云越想越氣,手下力氣不自覺重了一些,卻在頃刻之間感受到了那具身體的顫動。 他猛地轉頭看向蔡涵,這人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還活著!”他趕緊道,“戴豐茂,你帶兩個人一起走。你親自去一趟皇城,告知圣上人抓到了,求他派羽林衛前來接人。另外兩人就近去皇陵城邑將大夫請來,越快越好!” 戴豐茂找到人之后,臉上的憂慮之色便消散許多,此時聽了命令之后更是躍躍欲試,當即便轉身朝外跑去。 “等等!”季別云突然把人叫住,猶豫片刻后補充道,“若圣上不愿派遣羽林衛,你便傳我原話……死活不論,但忠jian難辨。” 不僅是戴豐茂,其余幾個人也都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頭兒,你這話不是明晃晃地得罪人嗎?”戴豐茂沒忍住,出言相勸。 他入伍十年,什么樣的將領都見過,就沒見過季別云這樣的。初生牛犢不怕虎都不足以形容了,得叫犟才行,還是不分對象的犟,又倔又犟。 “忠jian難辨”一說出來,再配上把犯人越過三司直接交給圣上親兵的舉動,豈不是把三司都給得罪了? 戴豐茂擰巴地看向這位年輕的中郎將,卻等到少年斬釘截鐵的一段話。 “若你們想跟著我將功補過,便要將那封陳罪書的事都爛在肚子里,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要是說了,”季別云抬眼將他們都掃視了一遍,“我也不是做不出鐵腕之事來。” 戴豐茂被盯得后背一寒,什么也不敢再勸了,趕緊轉身跑了出去。 季別云見該走的人都走了,才收回視線,將戴豐茂留下的陳罪書折起來收進懷里。 蔡涵胸口上的傷口在他按壓之下,已經沒再冒血出來,只是失血過多臉色慘白至極,性命垂危。 他祈禱著大夫能盡快趕到,一邊在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事。 三司是信不過了,他如今只有寄希望于元徽帝能住持公道。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希望是正確還是幼稚。 他望眼欲穿等著大夫的身影,卻先把左驍衛的人等來了。 一大批人馬風風火火地進了村落,為首的王將軍盛氣凌人地騎著馬來到籬笆外,遙遙看向他。左驍衛的人涌進小院內,將這間簡陋的土房層層圍住。 季別云帶來的人退至門口,守在了他身前。 他沒理會那位王將軍,仍舊半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替蔡涵捂著傷口。 許是王將軍不滿意了,突然道:“一個中郎將而已,見到本官怎敢不來拜見?” 他暗自翻了個白眼,擺明了來搶功勞的,難道他還得恭恭敬敬出去迎接嗎? 季別云仗著自己被人墻當得嚴嚴實實,低聲道:“你們就說我見到血被嚇暈了,站不起來。” 最靠近他的一個小兵疑惑地啊了一聲,還轉過頭來向他確認。 他抬了抬下巴,“沒事,就這樣說吧。反正能搪塞就搪塞,盡量拖到羽林衛過來。” 小兵點點頭,如實說了。 果不其然,對面傳來了許多道嘲笑之聲。 “既然站不起來,不如將人交出來,也算是免受其累了。”王將軍邊說邊笑,說完之后更是放肆地大笑了好一會兒。 季別云聽見這爽朗的笑聲,也笑了笑,不過他是覺得王將軍一口氣真長,笑聲拖得像吹嗩吶似的。 那個小兵又回頭看他,“頭兒,現在又說什么啊?” 他止住笑容,答道:“就說里面沒人,只有一灘血。” 他的話被原封不動地傳出去,對面的人當然不信,說著便要闖進來。 季別云見勢頭不妙,不得不將手上的事轉交出去,自己走出了房門。 日光從東邊照過來,將少年手上、衣袖上沾染的血映得清清楚楚,凌厲的視線對上馬上的王將軍,整個人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驍將。 他勾了勾唇角,平和開口:“將軍,同為南衙之人,動起手來不好吧?” 王將軍膘肥體壯,一雙吊梢眼冷冷地俯視他,“我左驍衛值守宸京,正遇jian人作案,捉拿犯人乃是天經地義,豈容你等在此阻礙公事?” 季別云也不跟他廢話了,直接道:“我奉了陛下之命捉拿蔡涵,你又是奉了誰的命?” 他把元徽帝搬了出來,果然對面這人便沉不住氣了,見狀便要翻身下馬。 “將軍稍等。”他出聲阻止,見王將軍頓住之后才道,“右驍衛處事風格一向和善,卻不代表可欺,你今日若真的踏入屋內一步,便是與我為敵了。” 王將軍聞言又笑了起來,毫不避諱地指著他罵道:“豎子而已,竟敢在這兒給我拿腔拿調?” “此言差矣啊王將軍。”季別云抬手摸向腰間的卻寒刀,戲謔道,“您將近天命之年坐上左驍衛將軍的位置,即使所剩年歲不多,也絲毫不減折騰之心,只為有一日能折騰出左驍衛。雖然小輩尚不到弱冠之歲,卻也以將軍為榜樣,希望日后也能擁有將軍的進取之心。” 也不是他要拿年齡做文章,他們右驍衛的石睿將軍如今也四十有三了,前途仍舊一片光明。 只是這人實在令他厭煩,不好動手,便只能動動嘴皮子了。 氣死這人最好。 王將軍果然被他氣得不輕,一臉的橫rou都在抖。 季別云把人惹怒了,還得在火上澆澆水,以免事態更嚴重。他笑了笑,緩和了語氣:“王將軍您息息怒,我又沒說您晉升不了,只要大家和和氣氣,必能齊頭并進的。” 身后有幾個弟兄憋不住了,偷偷笑了起來。 季別云嘴角也沒下來過,坦坦蕩蕩地看向王將軍。 “好啊,姓季的,”王將軍瞇著眼睛恨恨道,“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你敢說出這種話,就別怕以后走在路上被蒙了腦袋。” 季別云收回了笑意,“行,只要王將軍今日不動手,我便沒的說了。” “今日不動手?你想得倒美。”王將軍抬起手來,冷聲道,“給我進去!” “誰敢!” 季別云大喝一聲,拔刀出鞘,他的眼神變得比刀光更冷,“我下手有多重,殺人有多快,大家想必在登闕會上也看過了,想來試試嗎?” 此話一出,原本已經有所動作的左驍衛士兵僵在了原地。 確實,但凡京城之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登闕會之事的。殺紅了眼的季遙,他們都不想正面對上。 隱隱地,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飛揚的塵土之中有盔甲在閃著光芒。 不知是誰低聲驚訝道:“是羽林衛!” 作者有話說: 小云不僅會動手,也會嘴炮。 (冷虞花是我瞎編的) 第38章 帝心 季別云暗自松了口氣,將卻寒刀收入鞘中。 與羽林衛一同前來的還有戴豐茂,以及另外兩個人帶回來的大夫。戴豐茂那大個子故意在左驍衛人群中左沖右撞,硬生生擠出來一條路。 大夫提著藥箱沖進了房間里,戴副尉停在季別云面前,開口便是:“頭兒,圣上有召。” 元徽帝找他也在他意料之中,季別云點了點頭,“那我隨羽林衛一同入宮吧,把蔡涵送過去。” 戴豐茂沒答應,又靠近了一步,壓低聲音道:“我到皇城時陛下正要離宮,往天清苑去了。” 季別云一愣。 天沒亮時還在大發雷霆,讓他們今日內務必抓回犯人,怎么這會兒就去天清苑打獵了? 他回過神來,又問道:“那你是如何跟圣上說的?” 戴豐茂聲音壓得極輕:“和你之前預料的一樣,起初圣上不同意,后來我將那八個字轉達過去,圣上便又同意了。” 季別云點點頭,“我知道了,那先讓左驍衛離開吧。” 羽林衛很給面子地停在了村落外面,替左驍衛留出了撤退之路。 季別云抬頭看向臉色不豫的王將軍,“羽林衛來接人了,眼下就不麻煩王將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