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18節
雖然徐陽說自己打不過季遙,但他其實也能大概估量出少年的實力,至少在前兩輪是不用擔心的。 他低下頭,又專心致志地吃起點心。 “喲,怎么還有個左武衛的熟面孔,為了一戰成名把面子都擱下了。”賢親王嘖嘖搖頭,“好歹也是個從六品的長史,為了正四品的中郎將位置可真是豁出去了。登闕會又不允許在職武將參加,他恐怕連兵籍都退了吧。” 徐陽抽空瞥了一眼,灌了兩口茶水將點心都咽了,才漫不經心道:“您也知道,左右武衛那邊的將軍愛壓人,手底下許多兵都得不到晉升,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吧。天底下的官兒不都是像您一樣知人善用。” 賢親王沒理會他的馬屁,只道:“晉升?如今又沒仗打,想拿軍功也沒多少途徑了,能怎么晉升?” 徐陽搖搖頭,低聲道:“那季遙拼了命也要從戎,真是虧了。” 他望過去,臺上已經開始打了,那位軍中長史似乎叫做何康,身手不錯。對面那虬髯漢子雖然看著魁梧,可是沒兩下就被打趴下了。 看著沒什么意思。每年都有一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來碰碰運氣,不過大多數在第一輪就出局了。 賢親王許是也看得無趣,索性遣了兩個小廝,讓他們回府將世子帶來。 世子今年七歲,生得粉雕玉琢,徐陽一向喜歡那小孩兒,故而覺得有些不妥。 “王爺,世子還小,見不得這種血腥場面吧?” 賢親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明家的孩子見不得這個?再說了,你看看臺上現在那些人,血腥嗎?” 徐陽訕訕作罷,轉頭時卻見臺上新來的兩人打得不可開交,你來我往之間招招狠辣。 定睛一看,其中身著一身黑衣的正是季別云。 “誒王爺您快看!” 伴隨著樓下的喝彩,賢親王瞥了一眼。 “幸而登闕會統一配備的刀劍都沒開刃,不然我瞧他倆這陣勢,恐怕不見血不行了。”明望頓了頓,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季遙運氣不行啊,抽簽抽到了這么一位狠角色。” 徐陽瞄了一眼自家王爺,心想季別云到底是運氣不行還是被人陰了。 實際上季別云也在懷疑人生。 先前他見臺上那些人,除開剛好一強一弱的,即使兩個身手不錯之人分到了一起,基本也不超過三十招便能決出勝負。可是面前這個皮膚黝黑、臉上還受過黥刑的大漢實在難纏,他倆已經纏斗了三十招還沒有結束。 這會兒日頭已經高照,臺下看客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似乎要看他們到底能打多久。 大漢眼神陰冷,招數也劍走偏鋒,似乎并不是純粹的練家子,而是賭上了性命要將他置于死地一般。 從牢里出來的亡命之徒。 季別云不想在第一輪就盡力,強撐著沒有拔刀。 這人使刀的路數不是劈也不是刺,而是如同揮舞重錘一般想將他砸進地面。他一避再避,腳下連連后撤,聽見大漢怒喝一聲:“去死吧!” 他心中疑惑,大家只是來打架,怎么還有專門來殺人的? 直至退到擂臺邊緣時,他才擰腰側身,朝著大漢暴露的命門猛打一掌。 掌風乍起,大漢腰后被重重一擊,脊骨傳來近乎斷裂般的疼痛,整個人朝前倒去。而他面前便是四丈高的虛空,四周無處可抓,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 然而瞬息間,后領被人提住,少年的聲音響起:“你自己來的?” 全身上下只有腳尖還在臺上,對于死亡的恐懼在一瞬間勝過了其他。大漢掙扎著想要活命,反手往后一揮,刀尖正好掠過季別云衣袖,將將貼著手背擦過。 季別云提著衣領將這人又放低了一些,冷聲問:“有沒有人讓你殺我?” 眼見這人緊閉著嘴不肯吭聲,季別云轉頭掃了城墻一眼,人群擁擠著,遙遙看去每張臉都差不多。 而大漢還在他手底下撲騰,趁他不注意時刀身狠狠拍向他手腕。季別云被震得手腕一麻,趕緊用力將大漢整個人拖著往后方拋去,短暫滯空之后,大漢臉部著地狠狠砸在了臺上。 他走過去,一腳踢開這人手中的刀,之后踩在背上,低聲問:“殺不了我,你會死嗎?” 話音剛落,腳下的身體控制不住一般抖了抖。 季別云心中有了底。 自從入京之后,一些事情他不得不過分警惕,故而這次抽簽讓他覺得有人在暗中安排了什么。 大漢艱難抬頭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再陰冷,只剩下灰敗。 勝負已經揭曉,有人上來抬走了暫時無法動彈的大漢。 而季別云走下樓梯之后,或許是出于疑心,總覺得有幾雙視線悄悄注視著他,猶如附骨之疽。四周的百姓似乎被這場打斗激情了熱情,嘈雜的聲音傳到寂靜的臺后,更顯得此處的安靜是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但是登闕會一旦開始便沒有停下的道理,他既已入了此局,只能見招拆招了。 季別云下臺之時,賢親王正看得入迷,連世子進了門都沒顧上。 直到小孩兒規規矩矩叫了一聲爹,他才轉過頭去,不過還是先與徐陽對視了一眼。 主仆二人沒說話,但徐陽心里明白王爺想說什么。 季別云雖然沒有接受王爺的提議,由右衛將軍呈上名字參加登闕會,但畢竟名義上是從王府中出來的侍衛,若死在其他地方或許會引起王府調查。 如果有人想要季別云的命,登闕會便是一個很好的場合,任憑什么人死在這里都順理成章。 登闕會雖然擺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眾目睽睽之中,但幕后可cao縱的空間也不小。有不少參加者其實是受了權貴之命,權貴們的權力則可以延伸至眾人看不見的角落。 剛才與季遙交手的那個大漢,臉上的刺青如此明顯,很有可能是被哪位達官貴人從牢里提出來的。想要讓黥刑犯人來登闕會賣命并不難,只需要許給對方一些事情,比如活命的機會或者家人的安康幸福。再者這大漢的身手不差,但凡季別云弱一些,說不定就會被推下高臺摔死了。 徐陽雖然與這位少年交情不深,但還是禁不住擔心起來。 又等了一個時辰,第一輪終于結束。 第二輪開始之前也要經過抽簽,徐陽聚精會神地看著,希望第一輪抽簽的結果只是一個巧合。 然而第一個上場的便是季別云,另外兩人徐陽也有印象,實力不弱。 三人比試的勝負不完全取決于武力高低,更多的在于人心。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取勝,結盟與敵對只在瞬息之間。 季別云與另外兩人站在臺上,互相隔了一段距離。 這兩人年紀都不大,身形竟也相似,都是勁瘦挺拔的模樣,選的兵器也都是長劍,不過穿的衣裳卻一個短打一個長衫。二人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拔出劍來,如同看著獵物一般盯著他。 季別云頓時明了,什么登闕會啊,他這是渡劫來了。 他這一次沒辦法再徒手應對了,握住刀柄,緩緩抽出了長刀。 三人劍拔弩張相對,就在他準備先發制人之時,右邊的長衫男子卻提劍沖向了短打男子。 季別云都看不懂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手一抬將長刀抗在肩上。 這里是比武臺,又不是戲臺,這倆做什么呢。 作者有話說: 恭喜賢親王和徐陽成為本場比賽的內場講解員 第23章 戲臺 季別云就像是來看戲的,被晾在一旁無所事事。 他的實力早在上一輪就有所暴露,因此也早料到會陷入被動,但他沒想到竟會被動到無事可做。 按照正常的戰術,這兩人應該先聯手將他干掉,之后再決一勝負。 長衫男子動手的那一刻,短打男子似是沒有料到,反應慢了一些,被劍鋒狠狠擊中了右肩,連連后退。 這人拿劍的右手因此使不上力,綿軟地勉強擋下長衫男子又刺出的兩劍,隨即翻身向后躲得遠遠的。他一臉憤慨,怒道:“上來之前不是說好了先解決那個人嗎!” 原來這倆早已經勾搭好了,不料其中一人突然反水。 被提到的季別云站在原地裝作局外人,甚至比周遭的看客更加冷靜。 長衫男子沒有回答,也沒急著動手,反而回頭看向季別云,“他有幫手,你若站在那里,最后必然會輸。” 幫手? 季別云不動聲色地抬眼望去,這周圍至少上千人,若真的有幫手藏在人群里,也極難在短時間找出來。 但是他怎么能夠相信此人說的是真話? 他將刀豎立在臺上,整個人倚著高至他腰的長刀,一派閑適。 這兩人他有印象,在上一輪時都剛好抽到了較弱的對手,沒兩下就結束了打斗。但是從剛才的出手來看他們都隱藏得很深,若是自己以一敵二的話會消耗許多力氣。與其與長衫男子結盟,不如先讓這兩人斗一會兒。 另一邊,徐陽也陷入了迷惑之中,這三人遲遲不動手,在說什么呢。 忽然間聽得小世子開口問:“為什么那個人站在旁邊啊?夫子教過我們隔岸觀火和以逸待勞的意思,父親,這是哪一種?” 賢親王沒回答,點點頭道:“成語背得不錯,吃塊這個。” 說罷將裝著糕點的盤子推到了兒子跟前,趁著孩子專心吃東西的時刻,朝另一邊幽幽道:“徐陽,季遙腦子好使嗎?這幾次登闕會上的妖魔鬼怪越來越多,別被人給下套了。” 徐陽思索了一番,卻發現季別云平日里不愛表露,他也不知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半晌才答道:“……但愿好使吧。” 高臺之上,眼見季別云巋然不動,長衫男子放棄與他交涉,轉身又揮劍朝著短打男子刺去。 然而剛點地騰空,便有破風之聲朝臺上襲來。 季別云反手握住刀柄,挽了個刀花,刀尖再次落在地面時隨之掉下來的還有一枚小小的吹箭。 他瞥了一眼吹箭飛來的方向,城墻上人群摩肩接踵,每一個看起來都只是普通百姓,卻又都有嫌疑。 那邊正占據上風的長衫男子也被暗器瞄準,狼狽地避了過去,卻也因此大腿被踢中一腳,往后退去之時暴露了胸膛。眼見著短打男子的劍便要朝他心口而來,匆忙往后一滾才堪堪避開。 “卑鄙!”狠狠罵了一句,便要站起來繼續打。 季別云用刀尖挑起吹箭,他轉頭示意樓梯處守著的兩位官兵。吹箭細小,臺下之人難以發覺,但這兩位絕對不會沒有注意到。 然而他們像是瞎了一樣,裝作無事發生。 他垂眼看向臺下,兵部侍郎與其他幾位官員也都在那里端坐著,互相寒暄。 他冷笑一聲,將吹箭拋起,刀背用力一拍便直直往樓梯口*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那兩個官兵的腳邊。 看來登闕會比傳聞之中還要臟。 他提刀朝正在纏斗的二人飛身而去。 長衫男子見他加入進來,將左路讓了出來,冷冷道:“把他踢下去,免得又受暗箭。” 季別云沒理會這人命令般的建議,眼見短打男子雖右手吃力但防御得絲毫不漏,遂直接快刀斬亂麻,騰空而起從上往下劈了一刀。 他這刀氣吞山河,避開了腦袋,卻實打實地砍在了短打男子的肩上,直接把人砸得雙膝一軟往下跪去,連臺面都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