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17節
“也罷,王爺讓我留下來陪你切磋幾日,”徐陽道,“他也怕你剛上臺就被揍下來。” “季施主——”妙慈在房頂上無措地叫他。 季別云連忙退后幾步,抬頭問:“怎么了?” 小沙彌笑得不好意思極了,望了一眼到地面的距離,“我不敢下來,施主能幫我扶住梯子嗎?” 他與徐陽都被逗笑了,季別云起了玩心,逗弄著妙慈讓小孩跳下來,自己接著。 忽的一聲輕咳,三人齊齊轉頭看向院門。從千僧會偷跑出來的觀塵大師臉色不豫地看著他們,一身紅衣襯得他愈發像個禍國殃民的妖僧。 房頂上的妙慈心虛地直接將腦袋埋進臂彎,季別云尷尬地笑了兩聲,試圖解釋:“大師,小孩兒貪玩,你理解一下。” “季施主你撒謊!明明是你拉我上來的!”妙慈抬起頭控訴。 他冷不丁被拆穿,討好地看向觀塵,厚著臉皮道:“我也算半個小孩兒,大師你再理解一下?” 好好的小沙彌,被他帶得上房揭瓦,確實有失體統,也怪不得觀塵生氣。遇見他之前,妙慈最多也是早課晚課時偷會兒懶,認識自己之后,越來越像個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罪過。 最后觀塵還是放過了季別云,等妙慈獨自從梯子上戰戰兢兢下來之后,便冷冷道:“和我去戒堂。” 季別云趕緊擋在沙彌身前,好言好語地勸:“我強行拉他上去的,不然你把我關戒堂吧,代他受罰。” 觀塵還未表態,反倒是一旁的徐陽笑了出來,打趣道:“你們三個可真有意思,留在這里也不虧,每日還能有戲看。” 季別云一頭霧水轉過頭去,“你什么意思?” 徐陽笑道:“提前看看你求饒的樣子。” 這一松懈,觀塵便將妙慈拉了過去,轉身便往外走,任他反應過來之后再挽留也不回頭了。 妙慈三步一回頭,喊得凄厲:“施主救我——戒堂里沒吃沒喝還沒燈——” 季別云無能為力,只能任由師兄弟越走越遠。這和尚,看著好說話,怎么如此死板?他越看那赤色袈裟越覺得晃眼,真是…… 美色誤人。 鐵石心腸! 所以觀塵來他院子里原本是要做什么?怎么只說了一句話便走了? 一轉身,徐陽正欠兮兮地看著他。季別云雖然不知這人到底在打趣什么,但心中有氣,毫不猶豫地飛身上去。 何以解憂,唯有打架。 第21章 靜日 懸清山的日子過得很慢。千僧會結束之后,山里又重歸寧靜。 自從上次刺客來試探他身份之后,再沒有人來煩他,季別云似乎逃過了幕后之人的懷疑,鄭禹之死的影響也漸漸淡去。 方慕之來找過他一次,名義上是來看他有沒有散布方家謠言,實則在他這里蹭了一壺茶,走前才支支吾吾地說會試在即,自己出來散散心。 知道季別云要參加登闕會之后便和他打賭,若他在登闕會上勝出了,自己就做東辦一場宴席,給他好好慶賀。 其余的日子每天都差不多。閑時喝喝茶,與徐陽打打架,被妙慈拉著講故事,偶爾也去后山看看佛寺之外的風景。 除了三月初四那日,本該是柳云景與慧知的生辰。 他倆生辰恰巧在同一日。柳家出事之前,自己尚且有家人為自己慶生,慧知卻沒有。在他與慧知相識的那一年多里,三月初四時慧知依舊被困在佛寺中,度過與平日毫無差別的冷冷清清的一天。 如今輪到他冷冷清清了。 徐陽習慣不了懸清山的清靜,今日偷跑到山下找熱鬧去了。而季別云頂著季遙的殼子,即使周圍沒人也不能暴露生辰,只是在傍晚時到小廚房燒柴煮水,給自己下了一碗長壽面。 面條剛撈起來的時候觀塵竟然來了,季別云從廚房門里探出個腦袋,看向又換回了灰白直裰的僧人,問道:“大師用過晚飯了嗎?” 觀塵一愣,“尚未。” “那你先在我房里等一會兒。” 季別云撂下這句話便又鉆回了廚房,趁鍋里水還熱著又下了一碗素面。他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快步走回房間,如同端著火爐一般匆匆忙忙將碗擱在了桌上。 “燙死我了……”他用指尖摸著耳垂降溫,一邊招呼,“快吃吧,你那碗里一點兒葷腥都沒加。” 季別云在僧人對面桌下,他那碗放的時間略長,已經有些坨了。拿起筷子將面條在碗中翻了翻,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面條味道清淡,暖意從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終于將冷清驅散。 吃完一口之后,抬頭一看,這和尚還坐著不動。 “怎么了?嫌棄我手藝不好嗎?” 觀塵終于拿起了筷子,否認道:“沒有,聞著很香。” 季別云沒急著再動碗里的面,支著下巴看僧人慢條斯理地吃面,看不出是喜歡這味道還是不喜歡。 他從觀塵身上得不到自己下廚的成就感,便開口問其他的:“你來找我做什么?” 僧人放下筷子,規規矩矩地抬頭道:“施主不日便要離開懸清山了吧?” 他點了點頭,“千僧會那日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觀塵沒有否認,反倒是又問:“施主的傷痊愈了嗎?” 季別云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左臂,“你看,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了。” “那便好。” 觀塵重新低下頭去,季別云也沉默下來,兩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面,倒是有種生辰的溫馨,而他也權當有人陪自己慶祝過了。 季別云將碗筷收回廚房,再回到房中時,觀塵竟然還沒有離去。 他跨入門檻的動作都遲疑了一瞬,“怎么,這么舍不得我走,大師要在我房里過夜嗎?” 觀塵沒有因他的調戲而產生反應,緩緩站起身來,眉眼間蘊著些許不安。 “季施主來到宸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他瞬間明白了和尚的來意,恐怕是見他要去參加登闕會,便也知曉了他平步青云的心思。 伸手指向京城的方向,季別云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沉重如鐵的冷意。他道:“你看,數十萬人都擠在四四方方的城墻中,為的不也是名與利。從外城到內城,越厲害的人越往里面走,撕咬到最后,最厲害的便入主了最里面那座皇城,收天下入囊中。” 觀塵沒有轉頭,只靜靜看著他。 季別云感受到了那雙平靜如水的視線,卻執著地眺望宸京的方向,“身在宸京卻能左右天下之事,有多少人夢寐以求這種權力。我是俗人,雖不渴求最高的寶座,卻也想往宸京的高處走。” 他回頭,對上了觀塵的視線,僧人注視了他片刻才開口問道:“施主心中也裝著天下嗎?” 季別云想起小時候大梁與南陳的邊境,想起那些駐守邊疆的將士、為生活而奔波的兩國百姓,想起戍骨城內外的蒼茫天地。 他自小就在父親書房里看過兵書,看過輿圖,也聽了不少來自父輩的教導。 百年動亂已經毀了天下的根基,百姓皆期盼著長治久安,大梁將這種可能性帶給世人,卻也不是百姓夢想中那樣的王朝。 事實上,根本不存在一個完美的朝代。 安定天下者不一定能夠公正治下,而圍繞權力中心的明爭暗斗永不會停止。他父親說過,為官者心中要有一桿自己的秤,不僅要當天子的臣,也要當天下萬民的臣。 季別云一直記得那些話,柳家只是天下之中再小不過的一個部分,他來宸京所求的既是柳家之公道,也是天下的。 他嘴角重新掛上了那種似真似假的笑意,整個人松弛下來,抱臂倚著門框。 “誰知道呢。” 觀塵收回視線,似是有許多話想說,卻只化為長久的靜默。 季別云也不覺得這份沉默難熬,他轉頭望著樹上新長出來的嫩葉,在這傍晚的春景中感受到了一份安寧。 “這里真好啊,”他輕輕嘆了口氣,“安靜得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僧人低頭看向手中纏繞的佛珠,沒有說話,似乎在用沉默反駁他的話語。 他笑道:“對你而言自然算不得清靜。等你日后做了懸清寺的住持,我應該也不是布衣,有些閑錢了,到時候斗膽向你求一片后山的地,蓋一座別苑。景色漂亮又沒人打擾,多好。” 觀塵低低地笑了一聲,“好,那貧僧便靜候施主的登闕佳音。” 山里的寧靜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但季別云清楚,這難得的懸清靜日也過不了多久了。 日后再無可能像現在一般,醒來時一片春山,入睡前清風明月。 作者有話說: 最后的平靜,下一章就進入第二卷 啦 # 第二卷 游春 第22章 武臺 三月初八,宸京熱鬧得堪比上元節那日,就連京畿幾個州府的人都趕來湊熱鬧了。 從幾個城門進來的百姓大多都涌向了北邊,登闕會的高臺就設在內城外的御街口,背靠著城門。今年比武臺不同于以往普普通通的臺子,搭得異常高聳,幾乎快趕上三層高的樓閣,臺上場地也極為寬闊。 往年的登闕會先帝每次都親臨,就坐在城墻之上。而今年元徽帝稱龍體不適,無法前來,因此內城城墻破例特許百姓登上,方便觀戰。而搶不到好位置的便只有擠在臺下,仰著脖子望向高臺,還不一定能瞧得清楚。 而前幾日開始,臨近的一些茶樓酒肆也趁機提價,一大把不愿在下面站上一天的權貴們都花高價訂下了二三樓靠窗的位置。 賢親王特意起早,趕著比武即將開始到了離擂臺最近的一家酒肆,坐在了二樓窗邊。 他瞥了一眼樓下的人山人海,又轉頭看了看房內。 徐陽立刻上前問:“王爺在找什么?” “觀塵呢?”明望疑惑道,“他總不會忘了今天有登闕會吧。” 徐陽眼觀鼻鼻觀心,“或許是懸清寺事務繁多吧。” 賢親王手一揮,“不管他了,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對了,這幾日你與季遙交手,能估量出他的實力嗎?” 他這位忠仆摸了摸鼻子,垂眼答道:“王爺,我打不過啊,您問這個不是取笑我嗎。” 賢親王看他這么大個兒杵在這兒,怪煩的,“行了知道你沒用了,快坐,陪我吃點東西。” 跟來的五六個侍衛與小廝里只有徐陽被賜了座,他有些忐忑地在桌旁坐下,往嘴里塞了兩個糕點。正感嘆著這家師傅手藝不錯,就聽得王爺連聲道:“來了來了。” 他包了一嘴的點心抬眼望去,卻發現順著樓梯走上比試臺的并沒有季遙的身影。 登闕會人數每年都在百人左右,人數眾多故而分為三輪。第一輪抽簽之后兩兩交戰,勝出者進入第二輪的三人戰,在混戰之中取勝的一人才能走到最后的擂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