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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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又該惹出麻煩了。 其實,初沅這個反應,并非是畏懼虞崇峻這個人,而是有點,無法直面他的一些出格行為罷了。 虞崇峻出身行伍,常年鎮守邊關。 直至三年前,揚州水潦,匈奴伺機來犯,他借著這場戰役,用兩年多的時間將匈奴遠逐,得到了圣人的嘉勉,方入京領金吾衛將軍一職,護佑皇城安寧。 也就是在他披甲凱旋,載著滿城百姓歡呼進京的那日,他對茶樓上,臨窗品茗的初沅一見鐘情,自此,便開始整日圍著她打轉—— 不是堵在公主府門前,就是想法設法地去攔她的翟車,送各式各樣的小玩意,以表心意。 絲毫不懂得含蓄,熱狂至極。 未曾去過邊塞的初沅,又何曾見過這般陣勢? 她既是震撼,又是無措。 婉拒無果后,只有極力回避。 然虞崇峻此人,實在不知臉面為何物,還以為初沅躲著他,是因為害羞。 三個月前,為了表明心意,他竟是去雇來六十多輛犢車,裝滿姹紫嫣紅的繁花,將整個公主府團團圍繞。 鬧得滿城沸沸揚揚。 初沅不堪其擾,惹得圣人大怒,罰令禁足他三個月,并笞打四十,停俸一年,勒令他不得再此般行事。 他這樣的行伍之人,按理說,是和承恩侯府沾不上邊的。 他說是來為老夫人賀壽,想必,定是沖著初沅而來。 想想虞崇峻的行事作風,太子妃也分外無奈。 她安撫似的輕拍初沅肩膀,隨即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滕子逸,喚道:“子逸。” 滕子逸遲疑地看了眼她旁邊的初沅,慢步走近,收禮地止于一步之遠的地方,略微頷首應道:“不知太子妃有何指示?” 于是太子妃便將情況輕聲對他說明,嘆道:“初沅不知侯府路貌,就勞煩你,先送她從側門離開。”今日是老夫人壽辰,初沅不想在宴會上生事,攪黃了這么樁喜事。 話音甫落,初沅也跟著抬起頭,向他望來,一雙眼眸仿若林間清泉澄澈,瀲滟著溫柔眼波。 四目相對之時,滕子逸神情微恍,沉聲應道:“是。” “……還請殿下,隨我而來。” 擔心在中途碰見虞崇峻,臨行之前,初沅謹慎地戴上了帷帽。 *** 待到虞崇峻入宴之時,正堂已然不見了初沅蹤跡。 他手扶后頸茫然四顧,屬實為自己以前的行為感到悔恨。 他一介莽夫,直來直往慣了,哪里還記得中原的規矩? 驚嚇到公主實乃不該,他今日過來,不止是想見她,更是想當面給她賠個不是。 結果,公主好像躲著他,他根本就找不到人。 虞崇峻在衣香鬢影之中來回穿梭,末了,終是認清事實,杵在原地長嘆。 這時,額頭突然砸來一小片濕潤。 虞崇峻站在人來人往的正堂,疑惑地蹙起眉頭,抬手抹去那片濕跡。 拿到眼前的手緩緩展開,醒目地沾染了一抹猩紅。 緊接著,又是一滴殷紅落在手上。 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久經沙場之人,太清楚這是為何。 他退后半步,抬頭。 只見承塵橫亙的房梁之上,一個滿身血跡的女人趴伏著,瞳孔放大,蒼白的臉藏在凌亂發絲間。 詭異到可怖。 有人也跟著他的動作,一起往上看去。 剎那間,正堂驚叫著亂成了一片。 …… 當謝言岐帶著差吏趕到之時,這場壽宴已是混亂不堪。 他逆著洶涌人潮走近正堂,駐足抬首,望向頭頂死不瞑目的女人,目光一沉,道:“立即封鎖承恩侯府,一個不放。” 今晨送來的信條并未言明時間,所以出事的時間,是今日。 滴落的血跡顯然沒有干涸。 真兇,一定就還混在這群來客中間。 好在他們來時,謝言岐提前留了一行差吏守著正門,所以,只需堵住各處側門即可。 但若是那人提前離開……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佩戴過玉戒的指節,提步而行,在一眾差吏的簇擁之下,大步走向正門。 …… 正堂的喧鬧被距離削弱,遙遙傳至耳畔,聽得不甚分明。 疑心是虞崇峻惹出的麻煩,初沅倏然頓住腳步,在階前回首,望向側門框出的那處蔥郁庭院,怔怔出神。 旁邊的滕子逸落后她半步,自是瞧見了她眸底的擔憂。 他沉默片刻,出聲道:“殿下莫要擔心,或許,是府里請來的戲班子,正惹得滿堂喝彩。” 聞言,初沅眼波流轉隨他而動,睫羽輕顫,“……原來,是這樣的么?” 隔得遠,那邊的動靜聽在耳中,顯得尤為模糊。 先前,阿耶已經懲戒過那個虞崇峻了。 所以……站在應該不是因為他而鬧出的事情吧? 她眨了眨眼,終是拎起裙擺,準備走下門前的這排臺階。 孰料足跟落梯,便有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扯動著腳踝,使得她禁不住地身形一晃。 離得較近的滕子逸眼疾手快,兩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肩,“殿下小心!” 初沅順著傾倒的趨勢,下一刻,不慎后仰撞到他胸膛,幾乎是被他擁在了懷中。 顧及禮數,滕子逸一怔過后,連忙松開她,退后半步。 但腳上的傷痛實在令初沅難以站定,她出于本能地,下意識攥住了他的手腕。 這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走來。 為首之人身量極高,挺拔頎秀若松竹。他身著深緋官服,金玉帶掐腰,逆著初晨的天光大步邁近,站定于臺階下,隨后,慢慢抬起頭來。 官樣幞頭之下的清雋面龐,一點點在朦朧光影清晰。 初沅站在階上,借著位置的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一時間,心跳快得仿若靜止。 有關于他的無數記憶,一幕幕在眼前回溯。 隔著帽檐垂落的朦朧輕紗,她不敢眨眼,長久靜默地凝望著他,于無聲時怔然落淚。 似是過了一瞬。 又似是,過了上千個日夜。 她輕聲問道:“你……是何人?” 軟糯的嗓音一如夢境中的那般溫柔,此時,帶著些微輕顫。 輕而易舉地,就能勾起他胸腔的悸動。 謝言岐的目光,從她輕扶滕子逸的玉手上,一掃而過。 他喉結微動,抑住喉間上涌的那股腥甜,雙臂微抬,廣袖隨之而落,垂首迤然一揖,“臣,大理寺少卿,謝言岐,見過公主殿下。” 作者有話說: 第七十九章 其時惠風徐來, 吹動初沅帷帽的薄紗,目之所及,皆是如墮煙霧的迷離。 一時間, 她仿若置身于不真切的夢境。 初沅輕扶著滕子逸遞來的小臂,一步接一步地邁下踏跺, 最后, 隔著一級臺階的距離駐足,和他相望。 “謝言岐……”她重復著呢喃。 世間沉寂片刻。 他沉聲應道:“臣在。” 聽到這久違的嗓音,初沅潸然淚落, 唇角卻是輕扯起淡淡的弧度。 三年。 她終于, 又和他相遇了。 也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姓。 初沅鴉睫微垂, 鼻尖止不住地發酸。 微風拂動著她的裙袂,帶著絲縷幽香送到鼻端。 一步之遙的臺階下, 謝言岐垂首行揖, 淡蒙蒙的陰影覆落在他的眉眼間,晦暗難明,讓人無法捉摸他此刻的情緒。 他就這樣端然立于階前,拱手長揖, 似是在沉默等待著,她接下來的差遣。 徐徐柔風從他們中間穿梭而過,帶著彼此的衣袂來回飄動, 若即若離地碰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