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奴 第54節(jié)
有了那樣的意外,胭脂是否還會有驚天的好運氣? 人不管是富貴權(quán)人還是貧民子弟,性命都薄如蟬翼脆弱如雜草,謝留如今即使不在胭脂身邊,都會命人將她看緊。 除了滿足她的一切需求,胭脂想要外出的決定一律需要稟告給他知曉才行。 即便如此,謝留也沒有讓胭脂再出過謝府的門半步,他們當(dāng)初成親居住的正院就成了她的囚籠,府里上下都是監(jiān)視她的眼線。 謝慍知道她還活著,卻始終不得機會見她。 因為謝留不許,如果不是為了不將胭脂逼到絕境,身邊伺候她的人都只會變得孤單伶仃,令她只能依靠他感受一絲絲溫暖的人氣。 但不得不說胭脂對此境地,居然耐受得很。 那么多難處她都過來了,區(qū)區(qū)一個囚.禁,既然沒短缺她吃穿,她有什么不好過的?胭脂不愿跟自己過不去。 她差點死過一回了,便想過得通透些。 唯一不安的是,這種日子她又能過多久,她可不想再被謝留休個第二次。 胭脂別開臉,不與咄咄逼視的謝留對上目光,說:“我前年離開時,來不及帶上我的銀錢,想想虧了,我要在京都置辦些家業(yè)。我要銀子,要更多的銀子,拿來買鋪子買宅子……等日后,再有那種事,我不會再像喪家犬離開這。” “我就要留在京都,若是狹路相逢,大不了有你在的地方,我心甘情愿躲著!” 好女不與男斗,胭脂心中盤算如撥珠,越發(fā)明晰響亮。 就算日后謝留真的又為難她了,那這些財寶家業(yè)就是她該得的,他得補償她。 不然,就讓他遭報應(yīng),她會日日請人使巫術(shù)詛咒他。 謝留三兩句話就明白她的意圖,眼都不眨地道:“都給你。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只需你我恢復(fù)婚契,謝家今后也有你的一半。” 復(fù)婚。 對,是這樣,胭脂瞇眼微笑著點頭,但…… “癡心做夢!”胭脂變臉如翻書,一下尖酸刻薄地道:“想都別想,再提這茬子糟心爛事,那這府里我也不想待了,明日我就走。” 她不過滿身抗拒地側(cè)了個身,手腕就被謝留緊緊捉住,狠勁叫她輕輕張嘴抽氣,片刻后,謝留似乎態(tài)度軟化下來,“那就日后再議。” 胭脂強脾氣地說:“日后也不議了!” 謝留恍若未聞,垂眸拉開屜子,拿出又一盒首飾,里面珠寶璀璨,照得人面堂仿佛都多了一道光輝。 他漫不經(jīng)心挑選著,對胭脂的怒視不搭不理,逕自撥弄開了問:“這支鑲金紅寶石多籽石榴釵怎么樣?” “不喜歡?那換這支玉制……” 胭脂眉心狠狠跳動,胸腔積攢的郁氣剛剛到頂,就隨著謝留煩人的舉止,頃刻間一瀉千里。 胭脂悶悶道:“要金的。金子才值錢。” 臭傻子,到底懂不懂? 第44章 因著謝留說他有公事要忙,對于胭脂的要求,謝留過了幾日才滿足她。 雖然期間有耽擱,但胭脂并未有絲毫抱怨,她只看謝留最終會怎么做。 等到了謝留從公務(wù)中抽空脫身,胭脂才有了踏出家門的機會。 她以為謝留要帶她去看的是花了銀錢買下來的宅子鋪子,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到了門前胭脂卻直直地愣住了。 她甚至震驚地在遠(yuǎn)處的巷口,與謝留的臉上來回驚慌地觀察打量。 好半晌,聲音顫抖地問:“你,你怎么敢……你怎么做到的……” 武陵巷,曾經(jīng)謝伯卿喪命的地方,馬車一路晃過,胭脂原本趴著窗觀望車外的景象,是謝留一手將窗關(guān)上把她拉了回去。 不露一絲痕跡,甚是尋常地說:“別瞧了,免得待會沒了驚喜。” 鮮血被濺滿身的她,前年離了京都夜夜做著噩夢,他是怎么敢坐在車上,如此平靜地帶她路過這個巷子口的? 面對胭脂大為驚惶的反應(yīng),謝留似一座樁子,直挺挺地立在她身前,抬頭巡視跟前的宅子,一眼望去也是瞧不見什么的。 高墻之上攀附著藤蔓,庭里大樹枝丫間藏著一個草木搭建的巢,雛鳥鳴叫,謝留隨之開口問道:“怎么,難道是我想錯了,這里不合你心意?” 同謝伯卿來過一回的胭脂順著他的目光怔怔望去,入眼的其實是曾經(jīng)昭示著別人居所的牌匾。 未料想,現(xiàn)在竟然被更換了。 陳府兩個大字讓胭脂盯出了暈眩的效果,她沒想過謝留是以這種方式來給她家業(yè),就像她從不曾妄想自己能拿回這座豪府。 “不。” 胭脂出聲,話音因為情緒上的激動,竟變得壓抑而輕柔起來,“我只是過于驚訝了而已……” 謝留大概也想過胭脂能拿回屬于自己幼時住的地方會是什么反應(yīng),和他預(yù)期中差不離多少。 不枉他在背后費了些人力物力權(quán)利,讓之前在這住的好大一戶人家搬走。 因他動靜不小,就連朝堂上的臣子都有所耳聞,圣人同樣聽見風(fēng)聲后召他問了幾句。 若非拿出畫過押的地契房契,以及租下陳家一半宅院的臣子的證詞,都要誤以為謝將軍是藉著官職之便,以大欺小侵占旁人房屋,害得比他等級低微些的臣子無家可歸了。 陳家的豪府比謝府有過之不及之處,原先因政變而被貼過封條,后來屬權(quán)自然歸屬南朝專門負(fù)責(zé)房產(chǎn)的經(jīng)界司。 后為了充盈國庫,便將房子租給了有需要的臣子。 不過陳府租金不少,那個臣子租不起整座的,就租了一半地方。 想要勸說對方搬走,讓出這里的位置也不輕松,同朝為官,對方雖然不如謝留官高,資歷卻老,而且已經(jīng)居住好些年。 在這繁衍生息,拖家?guī)Э冢闵掀蛷囊粯邮前賮硖柸耍@樣一來搬家就不是件容易事。 為了讓其妥協(xié),盡快騰出這,甚至在胭脂隨口說出要房子時,能贈與她這樣一份驚喜,可以說謝留應(yīng)是很早之前就有預(yù)謀計劃過的。 是蓄謀已久,也是費盡心思。 謝留注視著胭脂的眼睛,默默開腔,道:“你同謝慍出門……其實我當(dāng)日就有收到風(fēng)聲。姓盛的那廝不過是龐家的走狗,不足為懼,我本想時機成熟,就讓人救你們出來,沒想到他竟……” “那天夜里,我應(yīng)朗軒王邀請赴宴,龐家的人也在,他們希望我不要再去翻陳年舊賬,為謝家平反洗刷罪名可以,只要不再揪著龐家不放,其他當(dāng)年參與過的人都能隨我處置,我自然不肯答應(yīng)……龐家便以你和謝慍的性命為要挾。” “起初我并不知盛云錦私自帶你出來,更不知你就在河岸的船上。” 是謝留出來透氣,要離開時接到底下親信傳來的消息,才知道胭脂當(dāng)晚的藏身之處。 “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你時,已經(jīng)晚了……” 謝留未提他下河尋找的事,胭脂記憶卻自行回到那天冰冷刺骨的寒夜里,她在水中時好像聽見了一陣水花炸開的動靜。 可是她沉得太快,水流將她沖到越來越黑的地方,周圍一片漆黑,那一刻她仿佛去到了地府。 謝留拉著她的手敲門,在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后,謝留偏頭看著呆呆地胭脂道:“你不是羨慕我建功立業(yè),重立謝府門楣?如今你也有了。” “陳家歸還給你,當(dāng)初名下還有一些產(chǎn)業(yè),能拿回來的我都替你置辦了,契子到時你好生收著,誰都搶不走。” 胭脂還沒說話。 下一句,謝留就讓她頃刻鼻酸眼花,“你不虧欠你家了,也不是你們陳家最無用的人,你高興嗎?” 胭脂終是沒承受住。 她興許沒透露過這種心思,但謝留就跟她肚里的蟲子一樣,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憐,才懂不能奪回家業(yè)的無能和痛苦。 僅靠她一人之力,單薄之軀,弱質(zhì)女流沒有任何傍身的家世背景,想在世間安穩(wěn)度日都十分不易。 更何來為自家報仇重振門楣之說,她又不能上戰(zhàn)場參軍,她受限于身份能力已是問題。 她還以為這次謝留給的是真金白銀,毫無特殊意義。 大門打開,新來的門房不識面孔,驀然看見一個身姿修長高大的郎君,摟著一個年輕卻有十足風(fēng)韻的女郎在懷里。 而那小婦人哭得著實叫人心碎憐惜,看傻的門房直接愣在原地。 說是今日有買下這座豪府的大人上門,難道這位就是?可怎么哭成這樣,就是喜極而泣也不應(yīng)…… 門房受到謝留冷眼,一個激靈,竟忘了問話,干脆躲到一邊去。 這興許是胭脂這輩子收到過最好的禮了,禮重且讓她感懷良多。 謝留此次牢牢抓住了她的命脈,甚至意義上貴重到,可以將過往陰霾全部拋開。 而另一種層面上來說,在胭脂心里,陳家是比對方還要更重要的存在。 不再吝嗇笑顏,是胭脂給予謝留的回應(yīng),若得了恩情一樣的好處,還要恃寵而驕、賣乖、橫眉冷對,那就是臉皮厚,真正的不知好歹。 是非對錯總是要分一分,謝慍是看著他兄跟胭脂之間氣氛產(chǎn)生變化的,不說多琴瑟和鳴,就是旁觀一兩眼,就待不下去自覺礙眼趕緊走人的地步。 對謝慍,胭脂有回在他口中聽見“阿嫂”,這么叫她,胭脂整個處于愕然的狀態(tài),立在柱子后邊。 直到被說話間的兄弟倆發(fā)現(xiàn),胭脂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 當(dāng)著謝慍的面,她輕撫著心口,跟天塌了似的,余光撇著他,一面姿態(tài)做作地詢問謝留,“我耳朵沒壞掉吧?” 她摸了摸,然后仰頭,“還是天下雨了?咦,天沒黑呀,日頭正盛呢……” 被無形中調(diào)侃的謝慍如以往般窘迫,捏著拳頭,這稱呼他都是悄悄暗地里或者在他兄面前叫。 真正到了胭脂跟前,哪有那么厚的臉皮這么叫,謝慍感到羞恥,轉(zhuǎn)頭問謝留,“阿兄當(dāng)真什么都由著她來?” 謝留沒說話,便相當(dāng)于默認(rèn)了。 尤其看著謝慍的眼神就似在告訴他,傻子么?跟婦人計較?講理是最行不通的。 也對,如今家里大小事務(wù)有一半是胭脂做主,另一半是她嫌麻煩,推給謝留去主事的。 他的平日用錢都?xì)w長嫂管,這家誰最大已然不言而喻,謝慍憋屈地剜了其一眼,同謝留說還有事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胭脂嬌俏的笑聲在他身后就如有鬼在追一般,等她笑夠了,她也準(zhǔn)備轉(zhuǎn)身走了。 不想袖子被人拉住,謝留同她解釋道:“方才我跟謝慍的話你都聽見了?” 胭脂明知故問:“什么?我聽見什么了?”她裝著傻。 謝留身量高,低頭就可以看到胭脂滿頭琳瑯的首飾,她在家也不偷閑,愛美就時時刻刻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的樣子。 他聽聞她最近結(jié)交的婦人里,有的說她過于打扮自己,艷麗非常,太出風(fēng)頭,反而不討人喜歡。 但謝留發(fā)現(xiàn),旁人眼里她討厭的方面,反而合了他的心意眼緣。 胭脂不是柔嫩的嬌花,也非鍛造的玉石,她應(yīng)該是木柴燃燒時騰起的火焰,只有在過于靠近才會有被燙傷的危險。